正文 第一百八十二章 你在左,我在右 文 / 末日先驅
「我想跟你談談,索薩。」格林對我說。
「正好我也想跟你談談,格林。」我努力睜開眼睛,並試圖從床上坐起來,可惜失敗了,還碰翻了酒瓶。
「那你先說。」格林不動聲色的說,似乎對我的這副狀態早已習慣了,只是扶起了酒瓶,還把它挪遠了點兒。
「菲利克斯!」我從牙縫中擠出這個名字。
「你想殺了他?」
「碎屍萬段!」
「很可惜,你殺不了他,曾經不能,現在更不能。」
「如果你肯幫我,格林,只要你肯幫我!」
「我們照樣不是他的對手,就算加上我們身邊的所有人也無法與他相抗衡,更重要的是…」格林歎了口氣說:「我們不該與他為敵,索薩,要知道全面戰爭…」
「去你媽的全面戰爭,它根本就打不起來!」
「可它已經打響了,索薩。」
「什麼?!」我愣住了。
「同鑄會的第二軍團,第四軍團,第五軍團已經和駐紮在北方片區的其他捍衛者向蠻荒之地集結,預計總人數會超過兩百萬。而第六軍團和第七軍團也在向希利蘇斯片區西部邊境進發,而比他們先走一步的還有天譴議會的五十萬畏魔者,加上沿途併入的其他地方軍隊,總人數也將達到一百二十萬。」格林盯著我,面色無比凝重:「如今零星交戰已到處都是,大規模戰役亦隨時都可能爆發!」
「為什麼…會那麼突然?」
「因為星辰之淚的死。」他說出了那個令我心生絞痛的名字:「她的死,觸及到了同鑄會和天譴議會共同的底線。」
「這是菲利克斯的錯,他早該為此付出代價!」
「是嗎?只怕他高興還來不及呢。他終於迎來了他求之不得的全面戰爭,何況他現在的身份依然是教會中禱告者的統領和舉足輕重的雲中蒼穹。而如今被所有矛頭瞄準的那個人…」
「是我。」我替他說了出來。
「而菲利克斯是唯一能給你提供庇護的人。」
「所以你覺得我還應該感謝他?!」
「我沒這個意思,我只是在向你闡述事實。」
「他殺了她,格林!她當著我的面殺了她!!」
「我知道,我知道她對你來說意味著很多…」
「她對我來說意味著一切!」我歇斯底里的喊道,彷彿已經在心中壓抑許久的情感統統在這一瞬間爆發!可惜在爆發之後…卻只剩下了深深的無助,我甚至不得不用哀求的語氣對他說:「如果我告訴你,她對我來說意味著一切,如果我告訴你,她就是我的一切,格林,你會幫我麼?」
「對不起,我不會。」他聲音充滿了苦澀,卻沒有猶豫。
「我們不是全無機會的,格林,我們不是全無機會的!」我神經質似的緊緊抓住他的胳膊:「只要全面戰爭打響,它現在已經打起來了不是嗎?他現在肯定已經焦頭爛額了,他是熾天之翼的首領,而他的人正在被同鑄會痛宰,他當然會焦頭爛額,不是嗎?這就是我們的機會,格林,這就是我們的機會!」我越說越興奮,把他的胳膊也抓的更緊了:「我們可以召集所有人,趁他無暇兼顧的時候發動突然襲擊,這樣一定能殺了他,格林!這樣我們一定能殺了他!!」
「你還不明白麼?」他用力把手臂從我手中抽出來:「我不僅不會幫你殺他,我還要讓他幫我贏下這場戰爭。」
「是你幫他贏下這場戰爭吧?!」我不可遏制的冷笑起來:「是誰說過要自力更生的,格林?難道你躲在這個寒冷的,黑暗的,不見天日的地下城裡,躲在這個狗娘養的羽翼下,就他媽能展翅高飛了?!」
「我嘗試過,我也幾乎成功了。空山鎮,你想像不到我在它身上投注了多少精力,而你讓我失去了它。」
「哈,連這件事兒你都要怪在我頭上?!真他媽…」
「那個狐尾祭祀,是你殺了她。」
「別忘了整個計劃都是你出的,偉大的格林祭祀!」
「可如果不是你,我根本沒必要殺她,我甚至沒必要與她為敵,可惜當時…我沒有別的選擇,索薩,我沒有別的選擇!」他的聲音越來越低沉,因為他竭力想壓抑住自己的情感,然而他的聲音卻也抖得越來越厲害:「但我並不後悔當時的決定,就算是現在,我也確信在這個我根本就不想選的選擇題中選了我最應該選的那一個!從沒覺得後悔,從沒有…」他低下頭停頓了幾秒鐘,才抬起頭來重新看著我:「可你呢,索薩?你只在乎你的星辰之淚,你只在乎你那從未屬於過你的星辰之淚!你為了她什麼都不顧,你為了她,什麼,都不顧!」
「我愛她,格林,我…愛她!」
「是,你愛她,直到她變成了你的詛咒。」他深吸一口氣,彷彿做出了個極大的決定:「其實…我覺得他解救了你,菲利克斯,他殺了她,也破除了你的詛咒。」
「所以你沒救她?」我不想去回憶那件事,哪怕是那件事中的任何一個畫面,哪怕只是零零碎碎的一點。我知道它們就潛伏在我腦海裡,伺機噴發,於是我拚命壓制著它們,不給它們任何機會。可現在,它們卻瞬間就佔滿了我的視野,而且其中的一個身影正越變越大,是格林.威爾馬,我正在乞求他救她,哀求他救她,他卻只是站在那裡,無動於衷,就這麼眼睜睜的看著她死去,一點一點的,死去…
 
「所以我沒救她。」他的語氣已平靜到聽不出任何感情。
我再也說不出話來,只是渾身顫抖。
「你注定都不可能得到她,越到後來我就越確定這一點。我提醒過你,勸過你,很多次,直到我發現你陷的太深了,無論多少人勸你多少次都不可能把你拉出來。所以就只剩下兩種方式能結束這場鬧劇,她死或者你死。」格林就這麼看著我的眼睛說:「她死,對於我們來說,是最好的結局。」
「你們?!你和菲利克斯?難道你事先知道會發生什麼?!」格林的話像重錘般一下接一下敲進我的腦子裡,讓我只聽到陣陣轟鳴:「難道這根本就是你們的合謀?!」
「我事先什麼都不知道,索薩,這也絕不是我和菲利克斯的合謀。我從未欺騙過你,這些年來,從來都沒有…」格林有些傷感對我說,卻突然自嘲似的笑了起來:「可是說這些又有什麼意義呢?你終究還是沒能走出來,在她死後,我就一直在等待著,等待著你走出來的那一天,我無比的期待那一天!我們再次並肩戰鬥,就像在驕陽城,在冰封劍匣,在萬松山上,雖然每次都身陷絕境,但是只要我們在一起,就能逢凶化吉!可惜…照現在看來,我永遠都等不來那一天了。」
「所以連你也覺得這是我的錯,對嗎?你沒錯,菲利克斯沒錯,連同鑄會都沒錯,因為自始至終錯的都是我一個人,我不該愛上她,不該認識她,甚至不該看到那張畫?」當我說出這些的時候,我本應充滿了憤怒,本應開啟炎魔之軀再跟他大打一場,可是當我真正說出這些的時候,心中卻只剩下深深的無奈和悲涼,它們正像浪潮般將我淹沒。
「誰對誰錯都不重要了,我也不想再跟你爭論這些,我在這上面浪費的時間已經夠多了。」格林疲倦的搖了搖頭:「就這樣吧,你想幹什麼就幹什麼,都與我無關了。」
我愣住了,不知道該如何回應。
「索薩,我的兄弟,我從來都沒這樣叫過你,我覺得在經歷過這麼多年後的今天,我們早已不會在意什麼稱呼,但是…」格林並不理會我的反映,自顧自的說下去:「但是今天,一切都該結束了,我可以為你做很多事,索薩,我也確實為你做了很多事。但是這一次…我無論如何都沒法再幫你。至於以後,我的全部精力都得投入到這場戰爭中,更沒時間陪你折騰…」說到這裡,他突然停了下來,喉嚨裡就像被什麼東西給卡住了,但不管是什麼東西最終也沒能卡住他:「是時候說再見了,我的兄弟,我不得不這麼做。」
「你跟我說這些?就為了菲利克斯?!」
「你知道我為了什麼,索薩,你知道我為了什麼。」
「為了你那遠在天邊的理想,看不見也摸不著的理想,對嗎?」我用力想從臉上擠出一個譏諷的笑容,卻終於讓面部肌肉徹底失控,讓我的聲音變成了刺耳的尖叫:「就為了他媽的萬眾一心,世界大同?!」
「沒錯,很多人會這麼說我,更多人會這麼看我,我明白了,也接受這個現實。」他看著我,眼睛已被悲哀所填滿:「但是你也這麼說我,我感到…很失望。」
「我只想問你一句,你還記得你為了這個理想付出了多大代價,失去了多少人麼?!難道你一定要等到付出所有,失去所有才肯罷休麼?!」我衝他叫嚷著,心卻如同被信仰鐐銬緊緊捆住般抽搐:「還是你根本他媽的不在乎?!」
「你覺得我不在乎?」格林笑了起來,可笑容中全是苦澀:「跟你說一件最簡單的往事吧,還記得格倫夏爾麼?」
我當然記得,甚至被這個名字一下子拉回了第九軍團,跟他相關一切都在眼前一一浮現,並最終在月光城下定格,在女巫的尖嘯和拋石車的轟鳴中,我們三人飛向城牆…那絕不是件簡單的往事,既不簡單也不光彩。
但是我沒有說話,只是冷冷的看著他。
「當格倫夏爾摔下城牆的時候,我可以救他。」他果然說起了這件往事中不光彩的那一部分:「我只要用信仰鐐銬把他拉上來,再把靜止藥劑給他灌下去,就能通過治療術保住他的性命。但是他已經徹底喪失了作戰能力,而用來治療他浪費的那段時間也足以讓那個大漢解決我們兩個中的一個,至於剩下的那一個,將無論如何都無法跟大漢相抗衡。所以就當時的戰局來說,不救他,是最理性的選擇。」
「當時你可不是這麼說的。」我冷冰冰的回應道。
「我記得我說過的話,隨著歲月的推移它不僅沒有被稀釋反而越發的清晰,它從未放過我,索薩,它從未放過我。」我看著格林的眼睛,看到了黯如鉛灰的銀色:「雖然我做了正確的事,但是卑劣的目的永遠都是錯的,它讓我的理想蒙了羞,也會永遠在餘生中折磨著我,就像所有那些因我而死的人一樣…不管我的目的是對是錯,我都從沒忘記過他們,只有背負著他們的餘生繼續前進,一刻都不敢停留。我要用未來告訴他們,用我所贏得的未來告訴他們,他們的生命,沒有荒廢。」
我選擇了沉默,他的話已超出了我所能理解的範疇。
「其實你曾經是我的底線,或者說,我曾經把你當成我的底線,因為我不希望為了我那…也許過於宏大的理想而忽略了所有的情感,我並不希望自己變成一個為了達到目的而不擇手段的人。」而他似乎也從我臉上看出來了什麼,又把話題轉回到我們倆身上:「直到現在我才發現,其實我從來都沒必要擔心喪失底線,因為我的底線就是理想本身。我要為人們建立一個更美好的世界,而那個世界將充滿光明,這不僅是我的責任,更是我的使命,為此,我理應付出一切。」
格林最後看了我一眼,終於站起身來向外走去,連回應的機會都已不打算給我,只是撂下這最後一句話:「我只想提醒你,別去招惹菲利克斯。你不是他的
的對手,如果你們中必須要死一個,那個人一定是你。」
我應該留住他,我下意識的告訴自己,並踉踉蹌蹌的追出去了兩步,但是這第三步卻再也沒能邁出去。並不是因為那早已被他的話語所衝散的醉意,更不是因為我那可悲的自尊心,而是我突然間意識到當他對我說出這些話的那一刻,我就已經留不住他了,甚至在更早之前那些我沒有意識到時光中…就已經留不住了。所以最終我也只是眼睜睜的看著他那明黃色的背影一點一點的隱沒在那片濃郁的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