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0章 棲靈辭行黛玉回家 文 / 阿彌靖
春語問小沙彌,「你們寺裡還有其他會醫術的嗎?我家姑娘昨日受了寒,恐怕等不到你師父來。」
小沙彌撓撓頭,「我們這裡除了我師父以外,慧遠禪師醫術更加高明,只是他在此客居,輕易不見人,小僧們不便請他來。」
春語一聽慧遠禪師,便想起來那兩間搖搖欲墜的茅草屋子,心想這位慧遠禪師當真是棲靈寺的「貧僧」了,他上次給的藥很有用,想必醫術了得,不如去請他來。
春語別過小沙彌,朝慧遠禪師居處走來。
慧遠禪師正挑著扁擔一邊一個大空桶往潭邊走,他眼神極好,見春語走來,衝她微微一笑,「女施主別來無恙。」
春語一路小跑過去,忙用手裡的綢布傘幫慧遠擋雨,「老師傅,天還下著雨呢,您怎麼不打一把傘?」自從昨日一場雷雨,到今天雨一直沒聽過,淅淅瀝瀝綿綿細細,這才正式進入維揚的梅雨季。
慧遠笑道,「不妨事,老和尚身子骨還好得很。」他走到潭邊,分別將兩隻空桶灌滿水,然後挑著往屋裡走。
自第一次見面,慧遠禪師就給春語一種命不久矣的感覺,背脊微駝、走路顫顫巍巍的,竟能獨自挑一擔水!直把春語看的戰戰兢兢,生怕慧遠支撐不住倒了,或者地滑摔跤。
慧遠怡然自得地慢慢屋子,將水倒進藥廬一口大缸中,嘴角始終噙著一抹笑,滿是皺紋的臉上滿是水珠,不知是汗還是雨水。
慧遠倒完水,問道,「你家姑娘病啦?」
春語驚奇問,「老師傅知道?」
慧遠笑瞇瞇的,將一個木箱提起來,「走吧。」
春語忙不迭幫他提箱子,被拒絕了,「小姑娘,不用你。」推辭了好幾次春語才罷了。
慧遠和春語走出藥廬,迎面胤禛走過來,他沉聲道,「屋頂補好了,你去哪?」
慧遠道,「林姑娘病了,老衲去給她診病。」
那個聰明的小姑娘身子骨真差,還是病了。胤禛道,「我同你一起去,剛好拜見一下崔夫人。」然後順便把玉魚帶回來,不然以他畏熱的體質,早晚受不了。
慧遠點點頭,三人朝崔家別院走去。
林黛玉雖然年紀小,但因為要診病,衣服穿的整整齊齊,在小廳等著。她見過上次診脈的大和尚,所以看到穿著略不修邊幅、枯木一樣的老和尚時,很是驚奇了下,忙讓座給他。
慧遠宣聲佛號,「阿彌陀佛,女施主請伸出手來,待老衲診一診脈再細說。」春柳忙在林黛玉手腕下墊上一脈枕,再蓋一絲帕在她手上,才讓慧遠診脈。
慧遠診了半日,說,「不過是偶感風寒,不妨事,吃幾副藥就好了。但姑娘身子骨不好,似乎有胎裡帶出來的弱症,最好靜思少慮,飲食妥帖,仔細將養著興許還能好。」
林黛玉道,「我乃凡俗之人,七情六慾是必有的,怎能靜思少慮?除非當下便出家當尼姑去。」說到此,不由想起父親說過,在她很小的時候有一僧一道要化她出家,後來還幫過二表哥,不知是何方人士。
慧遠大笑一陣,「出家人豈是人人都能當的?譬如姑娘,凡心歷歷,心中牽念過多,如何能靜心侍奉佛祖?」
林黛玉也笑,「我有父母家人,自然心中牽念不休。」
一老一少兩個聊起天來頗為投機,很有成忘年交的意思。說到棲靈寺的天下第五泉,林黛玉便說臨走要給爹爹帶一罈子。
慧遠便道,「老衲門前便有一潭,潭水清澈甘冽,乃是第五泉一處分支,更難得地方偏,沒人氣也免得被人糟蹋弄髒了。你若喜歡,來日可去老衲寒舍一敘。」
林黛玉欣然應了。
林黛玉說棲靈寺的梅子酒好,要帶許多回去給父親做梅子酒,慧遠聽了,竟也要,林黛玉忙應了。
兩人說話的時候,胤禛正在見崔夫人。
崔夫人本不欲見外男,不想耐不住崔鶯兒的撒嬌,便見了,其實心中對胤禛不以為然,只當做不知是哪家家道中落、家財敗盡、只留下一傳家之寶的無能白丁。何謂無能?因為胤禛在山上廟裡,身無長物,自然也沒備什麼禮物,在崔夫人看來便是無能無禮了。
因此,崔夫人還親口問了胤禛家處何地、家中可有出任官職者,胤禛不好回答,便含糊過去了;崔夫人又問胤禛可有功名傍身,胤禛自然沒有,所以他縱使歉意拳拳,崔夫人也沒鬆口什麼,反而有仗勢欺人奪寶的意思。
胤禛:「……」天下之大,無奇不有。
最後,再好的脾氣也忍不了了,何況胤禛只是「戒急用忍」,並不是真的好脾氣,最後幾乎是摔門而出。女人他見多了,個個都那麼煩人!
林黛玉送大和尚的時候,便看見胤禛臉色繃得岌岌可危,大有「*欲來風滿樓」的意思,忙問,「羅先生怎麼了?」
胤禛,「沒什麼。」實在不欲多說了。
慧遠笑道,「這是老衲朋友,平日間就喜歡黑著臉嚇人,哈哈哈。」
胤禛:「……」
林黛玉:「……」
這有什麼好笑的?
送走慧遠禪師與羅先生,春景走進屋子裡,見林黛玉在端詳那塊玉魚,遂道,「姑娘,那玉有甚好看的,還不快去躺下睡一會去。」
「已經睡那麼久了,我起來一會
會不行嗎?」
春景走過去,抱著林黛玉回到臥室,給她除去衣服放在床上蓋好被子,「姑娘身體不好,再被濕氣上身了可怎麼好,還是在床上好好躺一會吧,不睡也成。」
林黛玉毫無反抗能力地被春景抱過來,有點氣自己年紀小,說話都沒人聽,「那你問我意見做什麼?」
春景笑道,「姑娘還氣奴婢了?」
林黛玉忽又開顏笑道,「你還委屈了?」
「奴婢不敢。」
林黛玉將目光繼續轉回到玉魚去,心裡暗自琢磨羅先生到底是什麼來歷。
春柳其道,「姑娘總看那塊玉作甚,涼沁沁的,姑娘病又沒好,還是收起來吧。」
林黛玉忙說,「別忙,這天兒又不冷,我看看怎麼了?」
春柳笑道,「姑娘看出來什麼了?」
她只是一句玩笑話,誰知林黛玉正色道,「這玉魚通身滑膩,觸手微涼,我家從沒有這樣的好東西,可見來歷匪淺。羅先生只說姓羅,不知怎麼個來曆法,我會不會給爹爹添了麻煩?」
「姑娘魔怔了,不過是個破落戶家的公子罷勒。」
「破落戶兒豈有他那樣的風度?」林黛玉搖頭,「他一口京片子,身帶貴重寶貝卻穿著布衣,暫住民居卻能喝西湖龍井,豈能不讓人懷疑?」
春景道,「橫豎跟咱們關係不大,回府去稟告老爺,老爺謝過他救姑娘之恩,咱們還了玉魚,這人從此就跟咱們府沒一點關係了。」
「說起來,」春景突憤然道,「崔家二姑娘真討厭,把咱們姑娘肋下都踢青了,姑娘還不聲張。」
林黛玉道,「聲張有何用?我的傷就好了?崔家若知道,回去必定要告訴爹爹媽媽,到時又是一場擔憂。左右我也沒什麼大事,這事兒就揭過去吧。」又道,「我這次不過是個小病,春景、春柳、春寒、春意,等回家你們不許告訴爹爹媽媽,小丫頭和婆子們也不許說。至於崔夫人母女,事不關己,她們不會多舌。」
春景幾人應了。
林黛玉這病不大,吃了慧遠和尚開的藥沒幾日就好全了,她一好便趕緊讓春語去下帖子給慧遠禪師,打算親自上門拜訪,借他些山泉給爹爹帶回去泡茶用;梅林就不親自去了,讓丫環婆子撿好的多摘些梅子,回去不拘做什麼都好,來年做好了酒送給老和尚做回禮。
春語不多時便回來,「慧遠老師父說姑娘什麼時候去都成,他等著姑娘。」
林黛玉看過時辰,道,「下午吃過飯就去。」
淅淅瀝瀝的雨一直將斷未斷,春景本不欲讓林黛玉出門,林黛玉卻不聽,頂多多穿了兩件衣裳。
林黛玉頭一次來慧遠禪師的居處,對他的怡然如歸田園十分有好感,只是屋子破舊了些,不知漏不漏雨。
慧遠禪師見林黛玉一來就盯著他家的屋頂看,笑道,「多謝姑娘擔心,這屋子是剛修繕的,不漏雨。」
胤禛正從外頭走過來,剛巧聽到慧遠說這句話,瞪他一眼。老和尚自從離了京越來越不正經,連修屋頂的活都要給他留著。
林黛玉和胤禛前後進了慧遠的屋子,慧遠給他倆斟一碗清水喝,林黛玉一嘗,果然清甜可口,道,「這水泡出來的茶必定極好。」
慧遠道,「老和尚禪房沒有茶,兩位且將就一下吧。」
林黛玉道,「我那裡還有一些好茶,老師傅若是想吃,我讓丫頭帶來。」
慧遠忙擺手,「老衲乃是出家人,喝茶作甚。」
林黛玉奇道,「出家人不能喝茶?」
「倒沒這個界限,」慧遠說,「只是老衲覺得,琴棋書畫詩酒茶之類,無不是生七情、增六欲之物,老和尚進了佛門,便已斬斷塵緣,不該嚮往這些個外物。」
林黛玉點頭稱是,「入了佛門,就該好好鑽研佛法才是。」
胤禛緩緩開口,「姑娘的病好全了?」
林黛玉道,「好了,謝先生關心。」
胤禛點點頭,不語了。
林黛玉道,「這次來,是求老師傅兩罈子泉水,然後跟老師傅告個別,我要家去了。」
老和尚道,「泉水隨便取,不必知會老衲。老衲這輩子沒找到一個合心意的徒弟,難得見林姑娘通透如玉,日後來棲靈寺,可別忘了看看我這老和尚,切記切記。」
林黛玉鄭重點點頭,「不會忘了老師父。」
林黛玉和胤禛出老和尚的門亦是前後腳,不遠不近隔著三步。
走著走著,胤禛忽道,「師父執意獨居在此地,山高路遠,在下照料不到,若姑娘日後來棲靈寺上香,順便看一看師父吧,只說句話陪他解悶便好。」
林黛玉道,「我曉得。看老師父模樣,是身體不好了麼?」
胤禛歎道,「師父近來發覺自己陽壽將盡。」
林黛玉默了默,並未再說話。
快到分道揚鑣的時候,林黛玉解下荷包,將裡頭的玉魚拿出來,「這個還給先生。」
胤禛吃了一驚,「這?」
林黛玉笑道,「慧遠老師父來給我看病的時候,羅先生想必已經見過崔夫人,這玉魚我也不用再收著了,總覺得膽戰心驚
,生怕辜負了先生。看在咱們屢次巧遇,在佛家說法裡很是有緣的份上還給先生吧。」玉魚抵在林黛玉這裡的原因就是崔二公子怕胤禛走了他回家挨罵,如今胤禛去拜訪過了崔夫人,也就沒什麼好擔憂的了。
說實話,崔家這件事做的不好,林黛玉連帶著他們都不待見了,只道品行不過如此,不堪交。
胤禛謝道,「多謝姑娘,這物對在下意義非凡。」
「那該好好收著才是,下回可能隨便抵出去了。」
林黛玉回到崔家別院,春景已經收拾好了東西,林黛玉去向崔夫人辭行。
崔夫人吃了一驚,「林姑娘要自己回去?這,這恐怕不好。」
林黛玉道,「玉兒身邊帶了許多家人,有他們在,玉兒不會有事,多謝夫人擔心了。」又怕崔夫人再留,道,「崔夫人知道,我身子病剛剛好,在山裡住著總覺的寒冷,因此住不慣,怕再著涼了。」
崔夫人面色閃了閃,緩和下來,「唉,罷了,我為你多安排些下人小廝,相必是沒什麼事的。」
林黛玉笑著謝過,「再有,請崔夫人不要告訴母親玉兒生病的事情,免得她擔心。」
「這個自然。」
「還有一事。我先前上香時見過了先前於我和崔二姑娘有救命之恩的羅先生,聽他說已經來見過了夫人,便自作主張將那塊玉還給他了,夫人相必不會怪我。」
崔夫人哽住,好一會才擺擺手,心裡儘是惋惜。
林黛玉見狀,暗自搖搖頭,告辭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