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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70章 持螯賞桂中秋開宴 文 / 阿彌靖

    中秋節過去,天氣便轉涼了,每日間丫頭們都要掃去很多落葉,池子裡的荷葉殘敗,一派頹相。

    林府的荷葉沒有被清理出去,因為二爺林瓊不讓。察哈爾氏問他理由,林瓊支支吾吾半天,說出一句「留得殘荷聽雨聲」,察哈爾氏笑他整天不著家,哪有空聽雨聲,但終究還是留下了那片殘荷。

    百花盡謝,林瓊讓人植來各色菊花置放於庭院中,和丹桂一同飄香。

    九月正是持螯賞桂的季節,身為吃貨的林瓊自然不會放過,叫他跑商的管事運來肥美的螃蟹,送到家裡的時候螃蟹還是生龍活虎的,叫眾人大飽口福,連衛姨娘都得了不少。

    察哈爾氏十分高興,說要找個日子宴請相熟的世交吃蟹賞菊,眾人都沒意見。自從林海外放、賈敏故去,林家連帶著跟別家關係都淡了,只有逢年逢節送禮而已,趁著這次重新來往起來才好。

    林黛玉很少在京裡世家貴女圈子露面,認識的人十分有限,現有了察哈爾氏引著她混個面熟,對她將來也好。

    所以說夫人外交有多重要。

    本來察哈爾氏請的都是自家故交和林海同僚等,俱是朝裡清貴的書香門第,卻不想這日太子妃石氏竟也來了。

    石氏端於上座,誇讚了幾句林黛玉,送了一套珍珠頭面做見面禮,首飾上嵌的淡金色珍珠瑩潤晶瑩,籠著一層五彩光暈,竟是皇家御用的東珠頭面。

    這樣的頭面,便是有銀子有權勢也不能戴,只有皇城裡那一小撮人才配用的。

    滿座華服的誥命們沖那匣子看了一眼又一眼,一時間心裡都有些泛酸,再一想,林家姑娘要嫁給四貝勒了,這樣的物件人家可不是配戴麼。

    石氏笑的愈加溫和,對林黛玉道:「我看到妹妹就覺得親切,一點小東西,妹妹喜歡就拿著玩吧。」

    林黛玉螓首微垂,推辭:「太子妃賜,本不應賜,但也太貴重了些,何況,何況這也違制了。」

    石氏道:「送你可不算違制,好妹妹,儘管收著吧,還是你跟我疏遠,不樂意收我的禮?」

    林黛玉忙說不敢,讓冬景接了過去。

    該說不愧是太子妃,石氏在一群夫人姑娘裡從容應對,既有皇室貴氣,又不失溫和妥帖。

    「太子妃氣度是掛尖的,」一位著絳紫色衣袍的夫人悄聲道,「可惜容貌稱不得上等。」

    「噓。」另一人忙使眼色讓她住口,這種事情怎麼好說出來?不過,旗人女子的確容色好的少,並且家世越高,越發沒有好顏色的旗人貴女,直接導致皇子福晉中幾乎個個容貌平庸,只有八福晉鶴立雞群。

    「林姑娘雖然年紀小,論氣度跟太子妃也不差什麼。」一位夫人插嘴道:「我沒見過哪家姑娘九歲能這樣從容淡定的,樣貌也頂尖。」雖說本朝更注重女子德行及家世,但男人的劣根性,誰不喜容貌姣好的女子呢?

    眾人聽了,紛紛點頭。

    林黛玉正在一群世家小姐中說笑,覺察到落在自己身上的視線,也不動聲色,跟旁邊姑娘討論起今年時興的衣服首飾來。

    這群書香門第的姑娘們舉止嫻靜,說起詩詞歌賦頭頭是道,個個不俗,互相俱是以禮相待。林黛玉跟兩三個彼此喲好感的姑娘說的興起,說好了日後時常往來的,分別叫夏曼、趙霜、吳純雲。

    有個杏仁眼尖下巴的姑娘不時用眼睛剜林黛玉,開始林黛玉回看時,她還閃躲,後來不知怎地越來越氣憤,直直看著林黛玉瞪她,義憤填膺的模樣。

    不算上輩子,這輩子除了八福晉,林黛玉還沒見過第二個對她毫不掩飾厭惡的,她也不是愛委屈自己的人,便徑直問她:「張姑娘,怎麼了?我臉上有什麼東西讓你不錯眼地看」

    姓張的姑娘狀似不屑地哼了哼,轉過臉去。坐上人都見怪不怪的,不露痕跡地離姓張的姑娘更遠。

    夏曼悄悄向林黛玉道:「張裕寧一直是古里古怪的性子,以前只有顧家姐姐肯照拂她,後來顧家姐姐病了,誰肯跟她玩?今兒也不知吃錯什麼藥了。」

    林黛玉一聽,問:「哪個顧家姐姐?」

    吳純雲道:「就是四貝勒的師父,顧八代顧大人的獨女顧太清。」

    林黛玉點點頭,明白為什麼張裕寧給她臉色看了,不禁啼笑皆非。算了,以後不理這人就是。

    須臾,亭子裡進來個垂髫的小丫頭,向月兒說了幾句,月兒便附在察哈爾氏耳邊說了幾句。察哈爾氏聞言愣了一愣,道:「快請進來。」向周邊坐的夫人笑道:「有幾位客人來的遲了,我去迎一迎。」

    其實這時候宴已過半,哪有遲到這時候的道理,眾人心裡有數,並不多問。

    沒一會兒,丫頭們簇擁著一大堆人進了賞花亭,原來來的是賈家的三位姑娘們並薛寶釵、史湘雲五個,個個身後伺候著兩個丫頭,一群人容貌花朵似的,叫人側目。

    林黛玉見狀忙迎上前,向幾人問好,賈探春心中尷尬,只好以高聲談笑做掩飾:「林姐姐,姐妹們來遲了,妹妹向你賠不是。」

    察哈爾氏一臉的無語,本來都消停了,怎麼今兒又不請自來……但那是兩個孩子的外祖家,人家沒臉沒皮,林家卻不能將這臉面丟到外人面前去。

    「是啊,我還尋思著你們是不是被什麼事兒絆住了呢。」

    探春落落道:「可不是絆住了腳。那邊府裡的小蓉奶奶將璉二嫂子叫去了,本來說等一等她,不

    想哄了我們半天,使喚人來說走不開,我們只好不帶她,姐妹幾個來了。還望太太憐憫,不計較我們姐妹的怠慢。」探春聰敏,但畢竟是未出閣的女兒,臉皮薄,看起來大大方方的,實際上身子僵的很,眼觀鼻、鼻觀心,視線分毫不敢對上林黛玉的。

    賈家丫頭裡忽走出個老嫗向林黛玉行禮,原來是崔嬤嬤,她是昔年賈敏的奶嬤嬤,賈敏去世後回了京中賈家,今日竟也來了。

    探春道:「聽說我們姐妹要來,崔嬤嬤便央了母親和祖母,說要看看姐姐,母親垂憐她,便讓跟來了。」賈家的奶嬤嬤一向臉面大受尊重,崔嬤嬤能央的動主子也實屬平常。

    崔嬤嬤說是來拜見小主子,林黛玉思及亡母,十分給她面子。崔嬤嬤說帶來幾樣親手做的點心,林黛玉小時候愛吃的,林黛玉也謝了,並讓丫頭給了賞。崔嬤嬤激動的眼淚涕零,拉著林黛玉念叨了許久賈敏的舊事。

    太子妃石氏瞧見迎春姐妹,招手喚她們過去說話。京裡人都知,賈家是太子的人,因此石氏對賈家姐妹親暱也屬平常了。

    眾人落座,三兩聚在一處寒暄,尷尬的氣氛慢慢也就散了。

    林黛玉正要走,被史湘雲扯住了衣角,她揚起輕盈靈動的笑意:「林姐姐,好久沒見你了,你也不想我。」

    林黛玉心下歎息,道:「我自然是想史妹妹的。」

    薛寶釵走過來,親暱地拉著兩個人走去僻靜的地方說體己話。林黛玉本要拒絕,但見兩人慇勤的模樣,想也知不能,便打起精神應對。

    亭中眾夫人玩起了葉子牌,聲音大了些,幾個姑娘便說要去園子裡逛逛,林黛玉身為主人,便帶著一群人向花園子裡走去。

    此時秋風蕭瑟,園子裡的花謝了大半,湖裡儘是頹敗的殘荷,跟春夏時節簡直不能比。好在陽光照在臉上的溫度適宜,叫人十分愜意,散步也成了消磨時光的好辦法。

    林家的花園亭台樓閣、假山溪流,儼然跟江南類同,精緻無比,沒一會兒人就四散開了,賈家姐妹幾個也各自去耍。林黛玉被太陽曬的昏昏欲睡,身子也乏了,便躲過眾人,在一個小亭子裡歇腳。

    這座小亭一面臨水,一面是假山,很有些隱蔽,就是上回林黛玉和胤禛說話的地方。林黛玉憑欄側坐時,心裡也難免想起來那件事,心裡一赧,忙摀住臉頰。

    「你在這裡。」一道尖細的女聲。

    林黛玉睜開眼,原來是張裕寧,「張姑娘。」她微一頷首便要離開,因為被打擾了休息,心下也不舒服。

    張裕寧可不會讓她就這麼走了,憤憤道:「有些人真是不知所謂,虧得顧姐姐把她當做姐妹,沒想到竟是這樣險惡的人。」

    林黛玉惱怒之下,臉色也冷了:「張姑娘想說什麼?」

    張裕寧道:「說公道話。」

    林黛玉道:「我奉勸姑娘一句,眼睛放亮些,看清楚了再說話,別給人白當了槍使。」就差指著張裕寧的腦門說她蠢東西了。

    「你說誰!」張裕寧大怒:「你是什麼東西,敢教訓我!」

    張裕寧一步逼上來就要拉林黛玉的胳膊,林黛玉不喜她觸碰,往後一步躲開。張裕寧被慣壞了,容不得人半分忤逆,不依不饒非要拉扯她,兩人竟糾纏起來了。

    畫堂去褚玉閣給林黛玉拿茶水點心,匆匆從廊上走過,偶然一抬頭差點嚇死,手裡的茶壺「匡當」一聲碎一地,提著裙子一溜小跑,大聲喊著周圍的人。「快來人哪!救姑娘!」畫堂這樣一喊,迅速聚攏了一堆人。

    這個長廊正建在湖邊,一抬頭正好能看見北邊那座小亭,上頭張裕寧扯著林黛玉的衣裳,林黛玉的身子探出圍欄大半。

    但即便這樣也晚了,張裕寧失去理智般地要拉住林黛玉,大半的重量壓在後仰的林黛玉身上。林黛玉哪裡受得住,直接掉出亭子,偏張裕寧還拉著她衣服,於是兩人雙雙落水。

    幾個身板強壯的婦人跑的最快,迅速跳進湖裡救人。

    兩人很快被救上來,林黛玉只嗆了水,張裕寧卻在掉下湖的時候撞破了頭,昏迷了。

    這個時節湖水冰涼,難免寒邪入體,林黛玉被裹上厚厚的被褥,抬回了褚玉閣。至於張裕寧,許多人親眼看到她將林黛玉推下湖,連帶著張家人臉上也不好看,向察哈爾氏賠過歉便匆匆帶著張裕寧走了,也不顧她病體受不受的了動盪。

    林黛玉嗆了幾口水,受了一場驚嚇,整個人懨懨的。褚玉閣站了一屋子夫人姑娘,紛紛安慰她。

    察哈爾氏道:「姑娘剛受了驚嚇,咱們還是先移一移步,讓姑娘休息。」眾人點頭,屋子裡瞬間清淨了。

    這時候太醫還沒來,府裡的醫婆給林黛玉把了脈,道:「有個民間的土方兒最是管用,煮一碗滾熱的姜茶給姑娘喝下去,保證驅寒驅邪。」

    察哈爾氏一聽,忙讓人去做。

    林黛玉喝了姜茶便在被窩裡發汗,口中道:「讓太太擔憂了。」

    察哈爾氏搖搖頭,哭道:「怎麼平白無故的出了這麼檔子事兒呢,也怪我疏忽了。姑娘千萬沒事才好,否則我怎麼跟老爺交代呢。」

    林黛玉笑道:「是個意外,張姑娘大概也沒想到會出這樣的事情。」絕口不提顧太清。

    說到張裕寧,察哈爾氏的臉便冷下來,心說一個小小翰林家的女兒也敢對她家姑娘猖狂,真是活膩歪了。

    林黛玉這一落水可不得了,林家老少全回來了,因著去請過

    太醫,估計宮裡也知道了。

    林海父子幾個回來的時候林黛玉還在睡,等醒了的時候天色都昏黃了。林黛玉出了一頭一身的汗,身上並沒有哪裡不舒坦,那碗姜茶確實居功至偉。

    「冬景。」林黛玉喊了一聲。

    冬景掀簾子走進來,道:「姑娘,有哪裡不舒服的嗎?」

    林黛玉道:「我很好,就是身上黏膩,給我備熱水,我要沐浴。」

    冬景應聲,吩咐給小丫頭,回來的時候端了一碗黑乎乎的藥,一碗白粥。

    「這是太醫開的藥,姑娘等吃完粥仍要喝幾副。」

    畫堂和畫扇兩個丫頭走進來,仔細看林黛玉臉色沒有不妥的,長舒了口氣,笑嘻嘻道:「阿彌陀佛,幸好姑娘沒事,不然我們萬死難辭了。」本來林黛玉身邊該有丫頭伺候著的,但好巧不巧都沒在,才讓張裕寧有機可趁,褚玉閣丫頭算是瀆職,少不得被察哈爾氏罰了一頓。

    林黛玉抿嘴一笑:「我這不沒事了麼。」

    畫扇嘟囔:「那麼大的事業叫沒事,那什麼叫有事兒啊。」

    雖然才九月,但為了林黛玉的身子,屋裡還是點了火盆。林黛玉洗浴完出來,畫堂拿著柔軟的布巾給她擦拭頭髮,還拿了一條薄被蓋在林黛玉身上。

    林黛玉佯裝惱怒:「熱死了,不要這個。」畫堂只當沒聽見。

    畫扇正在整理林黛玉的妝奩,被畫堂逗笑了,道:「姑娘還是老實點吧,這會子寧願熱一點,也不能受一點涼氣。」

    停了一會,畫扇忽拿著一個精緻木匣過來問:「姑娘,太子妃娘娘送的東珠頭面要怎麼辦?姑娘要戴嗎?」

    林黛玉接過木匣打開,隨手拈起一隻簪子在燈下看,歎道:「這樣的好東西輕易送人,太子妃也是有心。」

    畫堂在林黛玉身後仔細給她擦著發,聞言道:「是啊,好好一套東珠首飾,放置久了顏色就會變暗,可惜了。」

    林黛玉點點頭,「的確。」正要將盒子蓋上,忽一頓,從裡頭拿起一根赤金珍珠鳳簪,道:「這上頭少了一顆珠子。」

    「什麼?」畫扇忙湊過來一看,可不是,那支銀簪子上頭赫然少了一顆最大的珠子,只剩下底座上赤金的鳳凰和一堆小珠。畫扇嚇了一跳,說:「會不會鑲的不緊,掉哪裡去了?」忙去翻那匣子,畫堂也去梳妝台上翻找。

    林黛玉皺眉,握著簪子的手一緊,白皙細膩的手指冷不防被簪子上尖銳的鳳羽紮了一下,拇指頓時被扎破了,一顆鮮紅的血珠逼了出來。

    「絲,」林黛玉輕嘶,但屋裡兩個丫頭都忙著找東珠,沒有注意到,她將拇指在布巾上隨意一擦,那傷口細小,很快止住血,林黛玉也沒多在意。

    因為今日府裡宴客,林黛玉身邊四個大丫頭都進出過,另外崔嬤嬤來轉了一圈、兩個管事媳婦來過,還有林黛玉落水後女賓們來探望過,林海父子幾個來過。那顆東珠終究還是沒找到,這日來過褚玉閣的人太多了,有賊也查不出來,徐嬤嬤審問了半天,在屋裡時間最長的心怡也沒說出個所以然。

    林黛玉最後說:「今日天晚了,明天稟報了太太再搜查。你們也不用著急,這套首飾左右我不會戴它,便是真的丟了一顆珠子也沒什麼要緊。」

    徐嬤嬤總覺得這件事沒那麼簡單,但又說不出個所以然,怕人說她大驚小官,便答應明日再定奪。

    林黛玉遣退了丫頭,又覺身上疲乏,打了個哈欠,又睡下了。

    冬景走進來,本想問林黛玉要不要再用些粥膳,見她又睡了,便覺奇怪。林黛玉自來戍正睡覺,今兒怎麼睡這樣早?又想到今日事情多,許是累壞了,便滅了燈,落下帳子,將火盆熄了端走。

    晚飯後林瓊又來了一趟褚玉閣,卻見林黛玉的臥室已熄滅了燈火,問門口守著的心怡:「你們姑娘睡了?」

    心怡道:「回二爺,姑娘酉時二刻就睡了。」

    林瓊點點頭,問她:「姑娘沒說身上哪裡不舒坦吧?」

    心怡搖頭,猶豫了下,將屋裡少了一顆珠子的事情告訴了林瓊。林瓊心內疑竇從生,只說:「我知道了。你稍後將首飾差人送到明辨堂去,剩下的明日再說。」只是一顆東珠而已,他還是能尋到的,只是這件事本身透著不尋常,不知是哪方人作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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