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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八十一章 請問,你是哪位? 文 / 沈抒棠

    巨大的羞辱感和憤怒將我淹沒,那個「老大」也在猶豫著,彼此都靜默下來,我開始想著辦法。

    「誰?!給…給老娘出來!我已經報警了啊!!」就在這個時刻,巷子口爆出了一陣吼聲,聽聲音應該是一個中年女性,先是踟躕著,最後又堅定下來。「我已經報警了,警察馬上就趕過來!就你們這群小混混,每天瞎折騰糟蹋人!」

    五個人一慌神,有人提議,「老大怎麼辦,要不….要不把人帶走換個地方?」

    我還沒來得及驚嚇,那個所謂的「老大」就鬆開了我的手,啐了一口,「晦氣,就這貨色,我也嚥不下去啊!我們還是趕緊撤!」

    接著他們快速的朝巷子口奔過去,我聽見「哎喲」一聲慘叫,幾輛摩托車就開走了。

    終於,我長抒一口氣,趴在地上無法動彈。

    巷子口的中年女性踉蹌著從地上爬起來,她剛才被那幾個混混踹了一腳,也是吃力的朝我奔來,光線微弱,我看著她把我從地上扶起來,「哎喲,真是作孽喲,大姑娘你有沒有啥事啊?這附近就是醫院,我帶你去看看!」

    是她,那個在路燈底下吞雲吐霧,滿臉惆悵的水果攤大媽!

    我在她的攙扶下站了起來,剛才的驚嚇來得太迅速,現在我的腳都在打顫。我抓著大媽粗糙有力的手,感激的道謝,「我沒事,大嬸,謝謝你啊,真的謝謝你。」

    「那些街頭混混,我一看就知道沒幹好事!整天惹事生非,哎,作孽喲!」她頗為痛心。

    我只能苦笑,如果沒有這個大嬸的幫忙,那群混混最後也不會那我怎樣,我背上醜陋的疤痕足夠倒胃口,我現在竟然靠著這種傷疤來救自己。

    俞艾…我的閨蜜,俞艾。

    怨她嗎?怨啊,肯定怨,輕而易舉的就讓我遭了那麼多罪。恨她嗎?恨不起來,我當年因為一串粉水晶手鏈居心叵測跟她做朋友,她也許也帶了其他心思來到身邊,可是這三四年,她對我的好,讓我怎麼都恨不起來。

    我還在苦笑,水果鋪大嬸彎著腰把我散落在地上的合同和劇本撿起來,上面全是那群混混的腳印,她幫我使勁兒拍。

    我衝她搖搖頭,「沒事的,這些不礙事。」

    她特別樸實的跟我笑,手上幫我整理合同的動作沒停過,「哎喲,你們這些姑娘都是化人,以前我閨女學習也很好,可惜我這個當媽的沒本事,也不知道……」話說到一般,她一下子頓住我。

    我看著她,她逮著我的劇本往燈光下仔細一湊,看了一會兒,又拿回我的面前,「大姑娘,這兩個字是不是讀——yuai啊,對,俞艾,我沒什麼化,這兩個字我還是認識的。」

    我看著這個滄桑面孔的中年婦女,心突然就詭異了一下。

    她衝我「呵呵」一笑,「我閨女的名字就叫俞艾,這麼多年了,也不知道她過得怎麼樣,當初我這做媽的對不起她,哎…大姑娘,你這是啥啊?我閨女兒的名字怎麼在這上面啊?我閨女是不是……」

    她越說越梗咽,我心裡跳了又跳,一顆心都躍到喉嚨口子上了。

    這是俞艾那個拋棄她遠嫁的母親?不可能吧?!

    這個劇本我當初寫的時候用得全是身邊人的真名,所以我才跟霍寧要求抹了這些名字,我看著眼前這個滄桑婦人,心裡的震動不言而喻。

    我趕緊托住她抹眼淚的手,這個動作扯得我背部的傷口發痛,我偷偷吸了一口氣,跟她解釋,「大嬸,這就是我寫的一個故事,隨便取的一個名兒,就跟你看電視一樣的那種名兒,不是真人,可能很巧合的跟你女兒的重名了吧。」

    大嬸停住了哭泣,愣了一會兒,語氣裡帶著我讀不懂的情緒,似失望又似慶幸,「哦,哦,好呀,寫故事好,我那閨女也不可能在這種大城市跟你認識啊,好呀好呀。」

    她扶著我走出巷子,還特意在她水果攤前面撿了好些水果裝袋子裡提給我,「大姑娘,來,大娘送給你的,你拿著——別,我可不要你的錢,咱們這也算是緣分,你跟我閨女差不多大呢,大概也跟你一樣出落的標標緻致了,你看你寫個故事取個名字也跟她一樣,東西你拿著,不值錢的。」

    我看著她,滋味不明,突然就哽咽了,說不出話來。

    我跟她再三道謝才離開,走到巷子轉角,我回頭有看了眼這個典型的底層市井生活的中年婦女,她一邊從褲兜裡掏出皺巴巴的煙點上塞進嘴裡,一邊用手粗暴的抹掉眼淚,一下又一下。

    那雙手,我知道感覺,粗糙皸裂,但是不乏溫暖。

    撐著身上的疼,我回到醫院,已經快夜裡十二點了,我把水果分給了護士站的值班護士,讓她們幫我重新包紮處理的身上的傷口。

    周青還呆在周硯的病房裡,我沒看到周父周母,想來已經回去了,我衝著周青扯了扯嘴角的笑容,「…姐你先回去休息吧,周硯這裡有我呢,我今天休息了一天了,守著他絕對沒問題。」

    周青也不二話,點了頭就掩上門安靜的離開了。

    心裡的沉重壓得我停止思考,看著毫無生氣的周硯,臉色慘白如大理石,像是疲倦至極睡著了一樣,讓我不忍打擾他,我輕手輕腳的脫了外套,掀起他被子的一角慢慢的躺了進去。

    床很窄,我側著身子抓著他的病服,小心翼翼的閉上了眼睛。我其實已經三天都沒能合過眼了,因為沒有周硯在我的身旁。

    這一覺睡得很沉,沉到俞艾進門我才被護士叫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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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看著沙發上沉靜不語的俞艾,愣了一下,「…老俞,你怎麼來這麼早?」

    她沒看我,盯著前面的床櫃,眼神有些放空,「蒹葭,我們談談吧。」

    正巧這個時候周青進門了,她看了下眼前這個形式,很快就自然下來,「阿硯我這裡看著,蒹葭你要有事先處理,今天給你帶了藥粥,記得待會兒把它喝了。」

    我木然的點了點頭,跟著俞艾一起出門了,她在醫院中廳的大花園裡找了座位,「石桌很涼,你別碰著它。」

    我看著她,不知道要說什麼。

    她反而笑了笑,從包裡掏出一個盒子,推到我面前,我遲疑的打開,是她床頭櫃的那串粉水晶手鏈和一張照片。

    她和竇衛青的合照,我見過,在徐平家,這張她曾諱莫如深的照片。

    「蒹葭,不管周先生有沒有告訴你真想,我都不打算瞞著你了——我衛青在一起兩年,我愛他,但是我卻為了自己的佔有私慾殺了他。」俞艾有些哽咽卻強撐著笑,一口氣吸了又吸,「你不知道,其實很多殺人犯殺人的時候都不知道自己在幹些什麼,我就是這樣的,衛青死後,我才發現我懷孕了,我正猶豫的時候,你出現了,我…我就是當年那個設計潑你硫酸的人,我知道,你懷疑過我,當年我是特意戴著這串手鏈出現在你的病房前的,這是…衛青送給我的,戴著去見你,我其實有那麼一些期待你去發現它的,又恐懼又期待,這樣你就可以指正我,可以救贖我。可是後來我又怕了,我怕死,我怕俞悔跟著我受罪,所以我竟然這樣卑劣的又躲躲藏藏的苟活了三年。」

    我拿出那串珠子,跟參禪一樣一顆一顆的用指腹撥過,俞艾還在繼續苦笑,「蒹葭,你太善良了,我知道你念著我的好,這也是周先生一再顧忌的原因,他怕你接受不了,但是蒹葭,你想過沒有,衛青死了,所有對你的責難,你被硫酸毀容,這一切都是我的錯,都是我一念錯誤加給你的,所以我再多的好都無法彌補——我從來都不是拯救你的那個人,我是毀掉你一生的壞女人。」

    「蒹葭,我只求你一件事,請你再多給我一點時間,只需要一點點,我把俞悔給安排好了,我就去自首!」

    我看著失聲痛哭的她,喉嚨發緊到無法言語,這一刻,我清晰的感覺到命運裹挾著我們的那股力量,讓我無法動彈,什麼東西卡在胸腔,久久散不開。

    俞艾還在哭,「我知道一句對不起一點用都沒有,但是這是我現在唯一能做的,蒹葭,我喪心病狂,我不是人,你能不能……」

    她的話還沒說完,突然周青不知道從哪找了過來,衝我揮手,語氣興奮,「蒹葭!快點來!阿硯醒了!他剛剛醒了!」

    我跟俞艾一下子站了起來,我看了一眼俞艾,抬腳就跟著周青朝病房跑,我氣喘噓噓的衝進房門,裡面已經圍了很多人了,我也顧不得,巨大的喜悅讓我扒開人群擠了進去,撲到他床邊看著他。

    他的五官中,此時眼睛是最亮堂的,我看著他眼眸裡倒影出來的我,一下子就紅了眼眶,我一把摟住他,「周硯你這個混蛋,你知不道我被你嚇死了!」

    那種得知他有可能成為植物人時肝膽俱裂的痛,到現在還讓我心悸不已,此刻聽著他胸腔傳來的有規律的跳動,卡在胸膛裡的東西一下子就落了下去,只覺得呼吸暢快了很多。

    而下一秒,周硯把我從他懷裡推開,他看著我,說出了一句讓我永生難忘的話,「請問,你是哪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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