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一章 最後的供奉者（中） 文 / 盛籐
「哥哥，救救媽媽……」意識模糊的最後時候，萬莫星想到的卻是和那個紅衣女孩的約定。已經拉過勾，答應了要救她的媽媽，怎麼可以反悔呢。會被小孩子看不起的！
難道是錯覺？萬莫星忽然覺得身邊的那些小小食人魚都不見了。耳邊只聽到「砰砰」的撞擊聲。因為周圍還留有染紅的血，萬莫星這才發現，自己竟然被一個巨大的泡泡保護在其中。一層柔軟的薄膜將那些食人魚和自己隔開，忽然喪失了食物，所有食人魚都憤怒的不停衝撞著這層薄膜，像是一點就會破的泡泡，卻是擋住了所有的攻擊。
真神奇，萬莫星剛想伸手去摸，就聽到了熟悉的老人的聲音。
「小伙子，千萬不能碰，我這把老骨頭沒有多大本事，這小把戲還是我小時候，土地神大人交的。已經是極限了。阻擋不了多久，你快點去救救土地神大人。」
萬莫星連忙收手，想不到最後關頭，竟然是邱奶奶的鬼魂來救了自己，雖然從來沒有見到過邱奶奶的樣子，但一定是個慈祥的老人吧。自己真的是和這些異類有不解之緣。這些魑魅魍魎，鬼怪異妖，其實並不全像人們想像的那樣都是害人的妖物。起碼對於萬莫星來說，他們曾是幼年一起玩耍的朋友，曾是少年時陪伴在身邊的對象，是在危險的時候用盡全力幫忙的夥伴。所以不管那位土地神曾經如何的想要傷害自己，這個時候，萬莫星也想要去救她，就算僅僅只是為了和那個孩子的承諾，和邱奶奶的希望。萬莫星也要去把她救回來。
而那些食人魚似乎是洞察了萬莫星的想法，全部極力阻擋著萬莫星的前行。外沿的泡泡薄膜馬上就要破碎的樣子，越來越大聲的衝擊不停在萬莫星耳邊。
「土地神大人就在那黑色的東西裡面，她並不是有意要去傷害其他人。」邱奶奶的聲音越來越小，大概是力量就要用盡。
萬莫星並不知道，這薄膜其實就是邱奶奶的靈魂，為他擋住這些小怪物攻擊的便是邱奶奶本人。靈魂受到的攻擊之痛遠甚於**，但即使這一次灰飛煙滅，她也要送這個少年達到湖底，去救土地神大人。她本該去投胎轉世的，但去世後那麼多年，依然沒有進入輪迴，大概終究還是因為心有不捨。
在她出生的時候，這個偏僻的小山村還沒有修起去山外的公路。還沒有所謂的遊客會到這個地方。他們世代靠捕魚和種植為生。日子過得極為簡單。因為是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土地神的保佑對於這個小山村的人來說，顯得格外重要。在邱奶奶記憶開始的地方，便是一場盛大的祭祀典禮。
人們把秋收後最好的稻米和最鮮美的魚供奉給土地廟中的神靈，一位傳說最喜歡孩童的女神。莊重的祭祀後，便是一場盛宴。婦女們架起鍋灶，一邊聊著家常，一邊做著入秋後最豐盛的晚餐。男人們在一旁喝酒划拳，盡情享受一年辛苦後的豐收和悠閒。而所有的孩子則在神廟旁邊的森林裡面嬉戲打鬧。神廟旁成為了整個村中最熱鬧的地方。
就是在那個時候，年幼的她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看見了神靈。那是一個年輕美貌的女子，及腰的黑色長髮如傾瀉的瀑布在陽光下放射出絲綢一般柔順的光芒。紫金色的華服，袖口衣領處都是金線刺繡的魚紋和水草的圖像，比她見過的任何新娘的衣服都要華美。面帶笑容的安詳的坐在屋簷之上，看著神廟內外熱鬧喧囂的眾人。
神靈低頭，便看見了已經望呆得孩子。微微一笑，朝著孩子抬手，輕輕一吹，一個巨大的五顏六色的泡泡就出現在孩子周圍，將孩子包裹在裡面。這忽然出現的新奇玩意，孩子還是第一次看見，忍不住伸手一摸，泡泡便消失了。而再抬頭，那坐在屋頂的神靈已經沒有了蹤影。
那是她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見到神靈。而這個記憶卻在她的腦海中至此再也沒有消失過。原來這世間，真的有神靈存在。那次祭祀典禮後，她便格外喜歡來這個神廟，從需要墊腳才能將野果放到神龕上的年紀到杵著拐棍才能爬到山腰的暮年，她一輩子都沒有離開過這個山村，沒有離開過這個山神廟。
而後來，山村通了公路，村中的人陸陸續續開始外出打工。人們開始忙著做生意，修房子，賣茶賣首飾，想盡辦法變得富裕，而幼年記憶中那樣盛大的祭祀典禮，似乎再也沒有舉行過。再後來，山神廟越來越破，再也沒有人修葺。除了她和幾個老人還會定期來清理供奉外，村中幾乎已經沒有人會記得起，在這個半山腰中，還有這樣的一間神廟。而之後，老人們都漸漸離世，最後只剩下了她。再後來，她聽村裡的年輕人說，不遠處要修建大壩，整個村莊都要搬遷。
人們搬走了一切能搬走的東西，但誰也沒有想起這個破舊的山神廟。畢竟，記得它供奉它的人都已經陸續離世，如今只剩下她一個。而她已經年邁的只能靠孫子背著才能外出，又還能說服什麼人。
彌留世間的最後一刻，這一生猶如倒放的電影從腦海中閃過，她這一輩子沒有經歷什麼大風大浪，雖沒有飛黃騰達，但是子孫健康平安，自己和老伴平淡但美滿的牽手走到最後。也算是不錯的一輩子。她一直覺得這都是神靈的庇佑。而唯一的遺憾大概只有，不管如何誠心的供奉，也再沒有見到過那位神靈。
閉眼的最後一刻，眼前出現的竟是幼年時那場盛大的祭祀。那位永遠年輕美麗的神靈，身著華服，滿臉笑容看著嬉戲的人群。
多麼想再見你一面……
也許正是因為這個願望，她在死後一直沒有進入輪迴，只是當她終於可視那個世界的時候，卻依舊沒有見過那位土地神。她知道，土地神收養了意外而死的孩童的靈魂，那個孩子時常會過來和她聊天說話，但終究，她還是沒有再見到土地神。這個願望，這一世都無法實現了麼？她知道，她在這世界上停留的時間已經太久了，再這樣下去，她將忘記前往奈何的路，成為這世間永遠流蕩的遊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