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七十四章 博你歡喜 文 / 長安魂
墨蓁衝進去之後,腳下突然又一停,有點不明白自己這冒冒失失的舉動,又察覺到背後有人盯著自己,回頭一看,南喬淵正站在他府邸門前,目光越過寬長的街道慢慢的踱過來。
她對上他的目光,心裡沒來由的一顫,卻只是一霎,他衝她笑了笑,抬手指了指她身後,她回頭一看,南喬慕正站在不遠處,她再一回頭,就看見一抹紫色掠過,朱紅金邊的厚重大門閉起,隔絕了她的視線。
她調整了一下面部表情,彎出一個不算勉強的笑意,轉過身,走到南喬慕面前,剛想說些什麼,就聽他道:「笑不出來就別笑了。知不知道你這樣很難看。」
墨蓁:「……」
南喬慕已經轉了身。
她扯下嘴皮,跟了過去:「你怎麼來了?」
「怎麼?我不能來?」南喬慕瞥她一眼,口氣很不好,「我要是不來的話,有些人,豈不是一輩子都見不到?」
「呃……」墨蓁摸摸鼻子,心知他說的是墨小天,「話也不能這樣說。我昨日不是忙嗎?沒時間去看你。」
南喬慕毫不客氣的揭穿她:「是啊,忙,一整天都忙著睡懶覺呢是不是?」
墨蓁尷尬一笑:「沒有的事,真忙,真忙……」說話間,已經來到後院,墨小天正在練功夫。
她為了讓他方便練功,昨日就忙著指揮人給他搭了個練武台,十八般武器樣樣皆全。他今日就在上面大顯身手,底下墩了個小個子,看一眼,鼓一下掌,看一眼,再鼓一下掌。
南喬慕看了一會兒,欣慰的點點頭,「小小年紀,有這等功夫,可見你這個父親做的還算是稱職。」他在父親兩字上咬了咬,墨蓁當做沒聽懂。
他又道:「府裡只有卓兒一個孩子,平日裡孤單了些,我便帶他過來,也好讓他們有個伴兒。你要是不介意,日後讓他們玩在一塊兒可好?」
墨蓁哪敢說什麼介意,當下點頭。他也覺得墨小天一個人太可憐了些,以前她帶著他天南地北的走,去過大漠,入過海,生活多姿多樣,他也不寂寞,後來在郴州定居,他無聊時候可以出去找找樂子,也不會有什麼危險。可眼下不一樣,這是長安城,她尚且不能隨心所欲,自然也不敢放他出去被人惦記。終日待在這府邸裡,她兒子雖然說沒什麼怨言,可時間久了,還是會悶的。
有個玩伴也正好。
南喬慕又看了她一眼,「所以,阿蓁。」
她懵懵的看過去。
「你不覺得我說了這麼多,你也該對我說些什麼嗎?這孩子……」他頓了頓,聲音一下子低不可聞:「是誰的?」
墨蓁低低答:「我的。」
慕王殿下轉過頭,一向溫和的眸子裡頓時爆射出一陣怒意。
墨蓁只管低著頭,執拗的答:「我自己的。跟別人沒關係。」
南喬慕剛想怒斥一聲胡扯,心裡卻突然一動,看著她低頭玩弄著手指的小動作,眸光閃了閃,啞然問道:「那個男人……棄了你?」
這種猜測很符合情況。
墨蓁沒說話,心裡卻想,不是,是我棄了他。
可她沉默的姿態看在南喬慕眼裡儼然就是默認,本來攜帶著滿腔怒氣而來的質問一瞬間就問不出口了,心裡一陣陣的疼惜湧出,卻帶了些不甘的問:「那個男人是誰?你當初離開,是不是就是為了他?因為懷了他的孩子?」
墨蓁偏頭,低低道:「你別問了,我不想說。」
她這個姿態,讓他想起長安城如今盛傳的關於墨小天他爹是誰的流言,眸光幽幽沉了下去,一瞬間殺機掠過:「是不是……」
他到底沒有問出來,只在心底歎息了一聲,笑道:「算了,你不想說,我也不問。」他板過她的肩,盯著她的眸光,仿若要看見他心裡去,一字一句道,「不過阿蓁,你記著,如果你真的受了委屈,千萬不要藏著掖著,我……我總不會讓人欺辱了你。」
便是棄了這一生富貴榮華不要,必將那欺你辱你之人挫骨揚灰。
墨蓁愣愣的看著他,不明白他那一句委屈從何而來,她自覺從來不曾受過委屈,就算真委屈了她也早就還了過去,可他的神情與姿態,卻讓她心頭一顫,這般鄭重的,呵護的,如同對待……
「戀人。」
她在心底將這兩個字細細研磨了一陣,只覺泛起一陣苦味,似糅合了她過往十幾年不見天日的愛戀,面上卻笑了笑,道,「我知道。」
南喬慕離開之後,墨小天撲上來,摟著她的腰抬頭問:「爹,你臉色怎麼這麼難看?是不是有人欺負你了?」
「沒有的事,誰能欺負你爹。過來。」她牽著他在一旁坐下,將他抱到腿上,「我問你,剛才那個伯伯問了你什麼?」
墨小天想了想,道:「他問我娘是誰?我說我不知道。」
墨蓁:「……你是不是想要個娘?」
墨小天瞪大雙眼:「爹不是說我娘死了嗎?啊一個人可以有兩個娘嗎?那再找個是不是跟我來搶爹啊?我常聽別人說有了媳婦忘了娘,爹,你不會有了媳婦就忘了兒子吧?」
墨蓁:「……」
南喬慕坐在馬車上,閉目養神,眉心卻一直緊皺著,他仿若是睡著了,迷迷糊糊中竟做了夢,夢裡是一片空茫,不知身處何方,他漫無目的的往前走,眼前景象慢慢
清晰。
他依舊是那時少年郎的模樣,輕狂放縱不知愁,正翻了牆頭進去找人,看見她的背影,慢慢摸了過去捂她的眼,她早已察覺,一招猴子偷桃就抓過來,他只得哇哇叫著跳開:「別別別,抓壞了可就不好了……」
他去找她純屬獻寶,他將刻有他們兩個名字的匕首放在她眼前時,不意外的看見她眸中歡喜,他得意洋洋的邀功道:「喏,你一柄,我一柄,你的上面有我的名字,我的上面有你的名字,阿蓁,你歡喜不歡喜?」
阿蓁,你歡喜不歡喜?
她向來喜歡兵器,那匕首是西晉國進貢的,樣式精美,又削鐵如泥,他向父皇討了來,被父皇斥了一句玩物喪志,自己動手在上面刻了名字,因為不熟練,多次將手指劃傷,半個多月才成功,刻好的時候,兩隻手傷痕纍纍,他卻全不在意。
我如此費盡心機,以匕之利,不過是想博你一場歡喜。
那時把玩著手裡的匕首,笑意盈盈的睨著他:「我若說你的字太醜,不是很歡喜,怎麼辦?」
他作張牙舞爪狀,要去收拾她,她卻突然豎起食指在唇邊,他疑惑不解,她笑瞇瞇的拍拍他的臉:「乖,別鬧。」
「……」
他亦低低笑起來。
場景卻突然換了,她殷紅的身影一陣扭曲,天地一黯,卻是黑夜。黑夜裡一座大帳矗立在跟前。
他一瞬間想不起那是什麼時候。
直到帳有說話聲傳來,他才醒悟,哦,原來是那時候。
那時候正是三月時節。她剛打了勝仗回來,北方平定,她定居長安,父皇剛剛賜了婚旨。
那婚旨是關於他和她的。
他騎了快馬深夜去找她。
雖是三月,北方卻仍帶有寒氣,他立在帳前,聽著裡面的說話聲,整個人如墜寒冰。
之前他們說了什麼他不得而知,只是那後面的話,讓他越聽越心冷。
「……父皇今日賜的旨,真令人大吃一驚。」
「對。」
他閉了下眼,裡面的人,一個是他至親的大哥,一個是……她。
「我沒想到父皇會真準了那些大臣的建議。我原以為,二弟同你妹妹才是一對。」
「我也是這樣想。」
「唉,你還記不記得以前我們有個約定,你說要是二弟娶了你妹妹,你就嫁給我。」
「可惜你娶親都兩年了,他還沒成親。」
「我也覺得可惜……你說他一直拖著是為了什麼呢?」
「我也想知道。」
裡面靜默了一陣,接著大哥的聲音又響起來,「你說,要是今日父皇是給二弟和你妹妹賜婚,你還願意嫁給我嗎?」
裡面又是靜默。
他的心一瞬間也提了起來。
好像過了許久,又好像是一瞬間,她聲音穩穩的傳了出來。
「好啊。」
耳邊嗡的一聲,他只覺得整個天地都旋轉起來,腦子昏昏沉沉的什麼都想不起,後面他們說了什麼他已不想聽,他連自己怎麼回去的都不知道。
這樣的夢,做了這麼多年,一半至喜,一半至哀,喜的時候整顆心都飛揚起來,哀時,莫過於心如死灰。
身體突然一晃,南喬慕清醒過來,眉間哀怒未去,南承卓已經牽了他的手,笑嘻嘻道:「父王,到了哦。」
他抱著他下了車,侯在府門前的蕭芣見了,急忙將他抱下來,斥責道:「卓兒,你父王身體不好,你怎麼能這麼不懂事?」
南承卓抬頭看著他爹,南喬慕蹙眉道:「行了,他只是個小孩子,不懂事也正常,你罵他做什麼?卓兒,過來。」
蕭芣低頭,眼角帶淚,似是被他說得很是委屈,她身後一個男子笑道:「王爺,王妃也是擔心您。」
南喬慕看過去,說話也客氣了點:「冷先生說得是。先生傷寒可好些了?」
「無礙,謝王爺關心。」冷易彎唇一笑。
「那就好。」南喬慕點點頭,牽著兒子就進了府,蕭芣看著他背影,神色黯然,前面南承卓稚氣的聲音傳過來:「父王,我以後真的還能去找天天玩嗎?我跟他一起學功夫好不好?他好厲害的……」
「好。以後我送你過去。」
蕭芣臉色難看的緊:「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以前他半死不活的,整個人丟了魂兒一樣……如今她回來了,他算高興了……」
突然像是響起了什麼,轉頭質問冷易,「你怎麼從來沒有告訴過我她有個孩子?」
冷易蹙眉,「我確實不知道。墨蓁將她兒子護的緊,而且她身邊,似乎有一股強大的力量保護著她,我始終接近不得……」
蕭芣冷笑,「你不是自稱武功天下第一誰也勝不了你嗎?怎麼在她身上屢次失手?!」
「你擔心什麼?」冷易也不怒,笑看著她,「像你說的,她已經有孩子了。」
蕭芣咬牙,終究氣憤難平,雖然墨蓁有了孩子,南喬慕與她再不可能,可一想到墨蓁與南喬慕始終在同一片天空下,日後朝堂日日相對
,她就恨不得將所有人殺了個乾淨的好。
南喬慕送了兒子回去,自己入了書房,書房是重地,任何人不經他同意誰也不能進來,他坐在書案後,手裡拿著兩柄匕首,細細把玩,目光專注的在其中一柄匕首上的一個字上看了許久,半晌,才收了起來,敲了敲書案。
有影子出現在暗處,單膝跪地。
「去查查,墨蓁當初離開長安前住在皇宮的那段日子,有沒有發生過什麼異常的事。尤其,是關於陛下的。」
他目光幽深而長遠,掠過窗外高大的樹影斑斕,仿若已透過那斑斕處,看見了什麼東西。
「是。」
他目光重新收了回來,落在案上。
阿蓁,我總不會任人欺辱了你。
……
深夜,墨蓁室內依舊燈火通明。
南喬淵從床底下探出頭來的時候,沒看見墨蓁,他把整個身子都探出來,才發現墨蓁正坐在桌前喝酒,一杯接一杯的,他故意敲了敲床,她裝作沒聽見。
他先把懷裡抱過來的枕頭擺好,和墨蓁的放在一起,才滾下床衝到她跟前,一屁股坐下,仔細瞧了瞧她神色,發現他看不出來她究竟是高興還是不高興,懨懨的道:「你沒事又喝什麼酒?」
要是高興的話,墨蓁會拿大罈子往喉嚨裡灌,要是不高興的話,墨蓁會拿更大的罈子灌。
這放個酒壺,端個酒杯一杯杯的喝,著實不像是墨蓁的風格。
她最次也得拿個大碗。
墨蓁睨他一眼:「怎麼,我還不能喝?」說著就蹙了眉,「你來這兒又做什麼?我府邸如今都被圍了,裡裡外外都是別人的人,你要是被人發現了,還要命不要了?」
還……還只穿個寢衣。
「你關心我?」南喬淵的耳朵,從來就是為了他想聽的話而生的。
墨蓁翻了個白眼,又喝了杯酒。
不過她也不擔心,她這府裡裡裡外外都是被人的人,這個別人未必不包括南喬淵。
南喬淵喜滋滋道:「你不說我也曉得你關心我。」他一副你不用解釋我全都明白的神情,接著又愁眉苦臉,「阿蓁,我認床,在我那裡我睡不著,所以我才來找你。」
墨蓁又翻了個白眼。
認床?你才在我這兒睡了一晚罷?怎麼就認床了?編借口也編個可信度高一點的好不好?
南喬淵挪著凳子湊近她,「阿蓁,我問你,二哥今天來了,看見小天是什麼表情啊?」
他心裡正偷著樂。他一直很遺憾這兩天南喬慕有傷在身沒有上朝,要不然,聽見墨蓁有兒子,那該是多麼精彩的表情?他就不信,這麼個消息,他二哥那張臉上還能保持平靜?
要是能,他就跟他姓!
墨蓁有了兒子,他心裡其實真心不好受,曉得那不是自家兒子的時候心裡更加不好受,便也想讓被人不好受,可惜墨蓁好像並不想讓人知道她有個兒子,這心願一直就沒實現。
如今可好了啊,大家都知道啦!
墨蓁抬頭想了想,「忘了。」
他興致勃勃的又問:「那他就沒有問你這孩子是誰的?」
墨蓁答:「我的。」
「我說是孩子他爹?」
「我就是孩子他爹!」
「墨蓁你懂我意思。」
「對的。」
「那那個男人到底是誰……你別喝了。喝酒傷身。」
他一把奪過她酒杯,墨蓁酒量很好,千杯不醉,今日裡不知怎的,只那麼一點就有了醉意,臉上染了紅暈,伸出手去,「給我。」
她酒量好,卻不常喝酒,可今日裡就莫名想喝,尤其是南喬慕走了之後,她算不上高興,卻也算不上不高興,只是心裡有點悶悶的,好像有什麼東西想不明白,才想要喝酒排解。
南喬淵將酒杯拿的遠遠的,過來扶她:「你醉了,別喝了。」
「我沒醉。」
「醉了。」
「沒有。」
「醉……唔。」
室內靜默半晌,接著「砰」一聲,有重物摔到地上的聲音,墨蓁一步一步走的極穩,拿過了酒杯斟酒,喝下去道:「我哪醉了。」
後面沒聲音。
她有點迷糊的轉頭,就看見南喬淵整個人躺在地上,好像是睡熟了的模樣。
她走過去仔細看了看,先是疑惑,而後不屑的拍拍他的臉:「沒見過被喝酒的人親了一下還會醉倒的!慫人!」
……
接下來幾天墨蓁都在府裡度過,南喬慕倒是常常帶著南承卓過來,兩個孩子一塊玩,他兩個就說些話,朝堂上吵翻了天,始終沒有吵出一個結果。據說徐國公臥病在床,好些日子都沒有上朝,太后因為他吐血的事找了皇帝,責令他一定要處罰墨蓁,還有她兒子,皇帝含糊不應,太后差點也病倒了。
言官指責南喬梁不孝。
南喬慕問她:「你就不急?」
「
急什麼?」墨蓁道,「吵來吵去也只有兩種結果,要麼是他們把我趕走,要麼就是我留下來,有什麼好急的?」
南喬慕笑笑,「你比以前倒是鎮定了許多。」
「你呢。」墨蓁睨著他,「明明傷沒有大礙了,卻還不上朝,拖什麼呢?」
「你知道母后她,」他淡淡一笑,「我要不是稱病,只怕早就被母后抓去,威逼著來對付你。母后身體不好,受不得刺激,我又不能真的趕你走,只好借這傷,再養段時日,也好清閒清閒。」
「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
「能躲一時就是一時,我只願我躲不下去的時候,你已經把這件事解決了。」
「談何容易?」墨蓁笑笑,「這件事因太子而起,我才被人抓了把柄,若是想解決,也該從太子那裡下手。若是太子鬆了口,那些叫囂著要趕我走的人,不閉嘴也不行了。」
墨蓁只是說說而已,太子是皇后的心頭寶,護的密不透風,她又一向不喜歡她,要從太子那裡下手,談何容易?可沒想到幾天過後,圍在她府外的禁軍撤了,皇帝下了道聖旨過來。
她當時跪在地上接旨,聽完之後腦子昏昏噩噩的想,太子太傅?
那旨意大概意思是說,讓她做太子師傅。
太子太傅,這是個虛職,沒有實權,沒有實權也就算了,但!皇帝真的讓她做太子的師傅,總管教導之事。
皇帝這是要讓她將他兒子給毀了麼?
還有,太子怎麼會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