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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79第七十九章 無情有情間 文 / 海的挽留

    四下裡,一片安靜。

    漪喬一步一步往前走,也不說話,面容微斂,眼眸中更是連一絲波瀾也沒有。

    經過芙香的屍體的時候,她輕輕轉頭看了一眼。

    散亂的黑髮半遮住慘白的臉,額上的傷口還在不斷往外滲著血。從脖子上的一道猙獰血痕可以看出,應當是被一劍割破了喉管。她的身體蜷縮著,臉上還殘留著臨死前驚懼的駭人神色,眼睛暴睜,死不瞑目。

    這樣一具橫在地上的女屍,映著屋中影影綽綽的昏暗燭光,在這個雷雨之夜裡,顯得異常恐怖詭異。

    如果她沒記錯的話,這個女孩兒好像並沒有多大年紀。

    漪喬不由自主地想起她往昔的音容笑貌,想起自己以前和她相處的一些零星的片段。不管後來怎樣,但不得不承認,芙香之前是真的關心她,雖然她平日裡總是一副怯懦畏縮的樣子,但從一些細節上還是可以看出來的。

    如果她說的是真的,那麼她的背叛確實是有苦衷。不過雖然說她的所作所為最終沒有造成什麼傷害,但以她的身份,在這樣的時代,落得如此下場,似乎也沒什麼可以辯駁的。

    漪喬並不是一個同情心氾濫的人,她與芙香也談不上有多深的交情。既然她做錯了事,那麼就要付出代價,這一點,她沒有異議。但是作為一個生活在現代社會的人,對於如此隨意地摧折掉一個生命,她仍舊有些接受不了。這樣的懲罰,似乎太重了些。

    還是那句話,理解並不代表接受。

    漪喬閉了閉眼睛——為了自己的母親麼?她好像已經很久沒有見到自己的母親了。也不知,她老人家如今是否安好。

    她突然,很想回家。

    周圍一片默然沉靜。

    祐樘嘴唇動了動,眸光微斂,面上卻仍然是一派溫和的笑容:「喬兒,你為何不在房中呆著,怎麼跑到這裡來了?」

    漪喬聞言緩緩抬眸,並未即刻答話,只是認真地凝視起他的面容來。

    此時的他已經卸下了易容,恢復了原本的容貌。但漪喬卻忍不住想,他其實只是撤掉了一層表面的偽裝吧。她每日面對的,幾乎都是他相同的表情。

    他能笑著和她溫言細語,亦能笑著決斷人的生死,他的笑容,能有幾分是真的?她自問真心誠意地待他,自問竭盡所能地照顧他、為他著想,但到頭來,卻連一個真心的表情都看不到。想想,也真是有夠悲哀的。

    漪喬慢慢移步至祐樘面前,眼眸依然直視著他,說話的聲音有些飄渺:「我今日若是不出來這一遭,或許有些事情的真相,就永遠都不會知道了。」

    「喬兒如此,是因為我處決了芙香而生氣了麼?」

    「不算是。和你當初為了讓我上位,連累那麼多無辜受害相比,這件事情已經算不得什麼了。」

    祐樘眼簾垂了垂,復又抬頭看向她:「喬兒都知道了些什麼?」

    「你這算是承認了麼?看來,那萬姑娘誠不欺我,」漪喬突然一笑,「那麼現在,我想求證一下另一件事情是不是也被她說中了——我想問你幾個問題。」

    胸口又一陣悶痛襲來,祐樘暗自咬牙強忍著,面上卻是未有些許的流露,只朝她輕輕點了點頭。

    「你方才說的話都是真的麼,」漪喬抿了抿唇,「我去奉先殿看望你的那晚,途中遇襲,幻夜明明就在暗處卻不出手,是遵照你的吩咐,權衡利弊的結果?」

    「喬兒都聽見了……」

    「回答我!」漪喬厲聲打斷他的話,面沉如水。

    祐樘喘了幾口氣,才緩緩開口道:「是。幻夜認出了劫持你的人是巴圖蒙克,若是當時出手的話,會打草驚蛇,導致計劃落空,他是遵照我的吩咐,以大計為重。」

    「以大計為重?呵,所以就可以眼睜睜地看著有人把刀架在我脖子上而坐視不理?虧得後來不管怎樣,我逃脫了,那若是沒有呢?如果他當時惱羞成怒真的一刀殺了我呢?我原本以為那是幻夜的失職,事後也懶得再去追究,但是我怎麼也沒想到,原來這竟是你的意思!原來,我的命居然還不如你的一個計劃來的重要!」漪喬越說越憤怒,面上已經浮現出了明顯的慍色。

    祐樘偏過頭去,垂著眼簾不說話。

    「說起這個,我倒是想起了一件事情,」漪喬冷笑一聲,「你明知道新婚之夜會有人前來暗算,卻為何不提前告訴我,也好讓我有個準備?你什麼都不讓我知道,其實就是根本不在乎我的感受,更加沒有把我的安危放在你的計劃內吧?事後我問你新婚那晚究竟是怎麼回事,你看似詳細的解釋,卻其實只是說一半留一半,根本沒有提及你是事先知情的。如若不是我那日聽到了你和萬亦柔在絳雪軒的對話,我到現在都不會知道事情的全部真相!朱祐樘,我真不敢想像,你到底瞞了我多少!」

    「我承認,我確實是有心隱瞞了一些事情,這個我無話可說。我只是覺得,有些事情喬兒還是不知道的好……」祐樘說著低頭抑制不住地低聲咳嗽起來。

    「你一直在說什麼計劃,方纔你的屬下還在懷疑是我導致的計劃落空——到底是什麼計劃?」漪喬突然想起當時周太后把她叫到仁壽宮訓話的時候,也曾經提到過這個,周太后那時也懷疑他的謀劃落空是她搗的鬼。

    「其實……咳咳咳……當初我被禁足奉先殿,是我有意為之的結果,為的是引蛇出洞,給想除掉我的人創造下手的機會,所以你來看我的時候,才會險些釀成誤傷……咳咳……只是後來謀劃未成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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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件事情和巴圖蒙克有關吧?」

    「是,他和宮中之人有勾結。」

    「所以,你就懷疑是我從中作梗,是吧,」漪喬一寸寸盯視著他,嘲諷地一笑,「也對,我和他之前本就有些瓜葛,大可以佯裝被劫持暗中給他送信,畢竟幻夜之前告訴我你已經將退路安排好了,也算是有所透露。這樣一來既可以向他通風報信,又在一定程度上避了嫌,其實很能說得通呢!說什麼一些事情我不知道的好,其實你根本就是不信任我,甚至懷疑我是巴圖蒙克派來的細作對不對?!」

    「這件事情,我說了,有待商榷。」他的額頭上開始大滴大滴地冒虛汗,就算是在昏黃的燭光映照之下,也能看出他的面容已如紙一樣蒼白。

    「有待商榷?哦,我想起來了,今日我去給你送飯食的時候你確實這麼說過,」漪喬笑容裡的諷刺更重,「我還在奇怪你那時說話怎麼總覺得夾槍帶棒的呢,原來是對我起了疑心啊……」

    漪喬上前一步,面上現出一抹淒涼之意:「你從始至終都沒有在乎過我的感受!你知道你被禁足在奉先殿之時,我有多擔心麼?我記得很清楚,那幾日正趕上倒春寒,寒氣重,你那時又被你父皇斷了膳食,我一想到你這麼弱的身子還要忍受饑寒之苦,就幾天幾夜都吃不下飯睡不著覺!現在想想,我真傻啊,你這麼謹慎小心的人怎麼會激怒你父皇?你消息這麼靈通怎麼可能不知道有人要去你父皇面前翻舊賬?!你什麼都知道,也只有像我這麼傻的人,才會為你白操心!」

    她說著說著便覺得眼眶發熱,嗓音已經變得有些嘶啞:「這次被刺殺的事情,你也是早就知曉的吧?你仍舊什麼都不和我說,讓我心急火燎地冒險出宮去給墨意送信,還不顧一切地衝出城門跑到戰場去找你!你可知為此我吃了多少苦,還差點死於非命!你可知當我以為你死了的時候,我有多絕望!我連哭都哭不出來!」

    祐樘緩緩抬頭靜靜地望著她,嘴唇動了動,卻是什麼都沒說。

    「我看也用不著商榷了,說到底你就是不相信我,我始終都是個局外人,」漪喬深吸幾口氣,繼而抬眸認真地看向他,「有一個問題,我積壓在心裡很久了,那日提議玩『真心話大冒險』的初衷其實就是為了這個。我請你,據實以答,不要騙我。」

    「喬兒但問無妨。」他調整了一下呼吸,斂容道。

    「雖然現在這個時候再問,可能顯得很蠢,但我還是想求一個明白,」漪喬咬了咬下唇,抬眸一字一頓地問道,「你愛我麼?哪怕,只有一點點。」

    她的眼眸清湛明澈,眼眶微紅,帶著些許淚意,盈盈然之間映出他的身影,如同最為乾淨純粹的水晶,又如清洌的湖水,水面微動,蕩滌人心。

    「我可以很坦然地承認,」漪喬目不轉睛地看著他,聲音雖輕卻無比認真,「我愛你。」

    祐樘的目光倏忽之間轉為幽深,一雙漂亮的琉璃眸裡,是極為罕見的滔天巨浪。狂風裹挾著無邊的潮水,翻湧著、咆哮著、嘶吼著,隱天蔽日,似乎要一徑席捲到天穹的盡頭去。

    窗外雷聲轟鳴,滂沱大雨已經傾盆而下,不時劈下的一道道藍紫色的閃電映出他沉靜的面容。

    他的眼簾微斂,目光一點點變得悠遠,此刻似乎是望著漪喬,也似乎是透過她,望向窗外未知的遠方。

    誰都不知道他在想些什麼。

    沉默,良久的沉默。

    漪喬無力地閉了閉眼睛,突然覺得好倦,彷彿渾身的力氣都被抽乾了一樣。

    「你為何不說話,你倒是說話啊你,」她淒然一笑,早已積蓄在眼眶中的淚水一顆顆滾落下來,「你不愛我對不對?你只是在利用我對不對?我對你來說,只是一顆佔位的棋子,是麼?你心裡只有你的謀劃只有你的江山,對麼?你解釋啊,你倒是解釋啊,我聽著,我給你機會解釋。」她的聲音裡,帶著強忍的哭腔。

    他將目光轉向她,旋即又偏過頭去,久久沒有開口。

    漪喬用手背擦乾面容上的淚水,揚了揚頭不讓淚水繼續流下來。她慘淡地笑了笑:「好了,我知道答案了。我想我以前真的是在自作多情,萬亦柔說得對,你表面上對誰都不差,我不是特別的那一個,更何況再加上一些利用的成分在其中。你平日裡表現的溫存和曖昧,是故意讓我誤會你對我有意從而對你更加死心塌地吧?可笑的是,你一方面利用我,一方面卻又在內心裡不信任我!怪不得萬亦柔問你是不是根本不愛我、只是在利用我的時候,你沒有正面回答,原來還真的被她說中了。」

    祐樘因為痛苦緊緊地揪住襟口,由於太過用力,手背上青筋暴起,連骨節都隱隱泛白。

    「其實很多事情我之前不是沒有發現端倪,只是不願意去深究而已,現在想想真是在自欺欺人。我承認,我想到了你當初的求婚是帶著些交易的性質,畢竟我也不相信一見鍾情。可我沒有想到,原來,一直一直,我都只是你的一枚棋子,」漪喬後跌一步,自嘲地低笑出聲,「我天真地以為我掏心掏肺地待你,便能換來你的些許真心,可是,我錯了,錯得離譜!你根本就是一個冷血無情的人!你的手上沾滿了鮮血,你溫柔的外表之下是一顆出奇冷漠的心!你對我的好全都是假的,假的!你故意親近我,對我虛情假意,朱祐樘,你簡直卑鄙!」她的目光突然變得凌厲,惱羞成怒之下抬手就往他臉上扇過去。

    「放肆!」一旁的幻影護主心切,情急之下一個閃身來到她身邊,寒著臉伸手緊緊地攥住了漪喬要往下落的手臂。

    漪喬的手臂被他攥得生疼,但她卻也沒有說什麼,只是轉頭挑眉看向他:「是啊,我放肆,難道你就不放肆麼?你主子雖然只是在利用我

    ,但我身份畢竟在那裡放著,不是麼?」

    「影,你逾矩了,」祐樘抬頭掃他一眼,沉聲道,「放開她。」

    幻影猶豫了一下,慢慢鬆開了手。

    窗外的雨勢越來越大,幾乎已經在天地之間織起了一幅巨大的雨簾。巨雷滾滾,似乎是炸響在耳邊一樣,直讓人心驚肉跳。

    漪喬望了一眼窗外,又將視線收回來。她整理了一下情緒,再轉向祐樘的時候,已是恢復了滿面的平靜。

    「說清楚了也好,省得我抱著不切實際的幻想。你放心,我不會強求你什麼,不愛就是不愛。大不了,我也慢慢把你放下就是了。對於之前的付出,我也不後悔。但是今後,」她面無表情地看著他,「你的死活,都與我無關。」

    祐樘似乎已經忍耐到了極限,此刻聽到她這話,突然感到心口一痛,喉間猛地湧上一股腥甜,下一瞬,一口鮮血不受控制地噴濺而出。

    他的身體,搖搖欲墜。

    「主上!」眾人一時都慌了神兒,正要上前扶住他,卻見祐樘衝他們輕輕搖了搖頭,所以一時間也沒有人敢貿然上前去。

    漪喬垂下眼瞼偏過頭去不看他,旋即又轉過頭,淡淡開口道:「不過,我想向你借一樣東西。」

    「何物?」祐樘穩了穩自己的身體,嘴角仍然帶著一絲血跡。

    「就是那塊和我的一模一樣的玉珮。」

    「要它作甚?」

    漪喬頓了頓,繼而輕笑一聲道:「我說我要回家,你信麼?」

    祐樘愣了一愣。不知道為什麼,雖然她的話聽起來很奇怪,但他總覺得她沒有在戲謔他,而是藏著更深層的意思。

    「我……我沒有戴在身上。」他略一遲疑開口道。

    「那也無妨,我回頭再來取。」漪喬沉吟片刻後,轉身就要往外走。

    「喬兒你去哪裡?」他下意識地叫住她。

    「你管不著,」漪喬腳步頓住,稍微側了一下頭,「你日後還是別叫我『喬兒』了,收起你的虛情假意吧。」說完,她便頭也不回地打開門走了出去。

    望著她逐漸消失的背影,祐樘緩緩地從衣襟裡掏出了一塊通體晶瑩無暇的玉珮。

    正是漪喬所說的那塊。

    他方才有一種很強烈的預感,把玉珮給她,她很可能就會從此離開他,去到他永遠也去不到的地方。雖說這個想法很奇怪,但他就是鬼使神差地撒了謊,沒有把玉珮交給她。

    只是,他沒有注意到,剛剛他吐的血有一滴濺到了那塊玉石上,轉眼間就滲了進去,消失無蹤。

    他幾乎是撐著最後一絲力氣走到了窗邊。推開窗子,冰冷的雨水撲面而來。望著淒迷的雨夜,他的眼眸裡旋起了一抹複雜之色。但也只是一瞬,很快便消散不見。他的眸子重新又變得如這無邊的黑夜一般深,一般沉。

    「幻夜,去調派暗衛護著她,」他的聲音有些虛浮,「看看她要去哪裡,然後即刻回稟。」

    作者有話要說:話說某海想問一句哈——親,看完這一章,乃還相信愛情咩?

    某海現在已經無力吐槽自己了,抱頭~

    實在不好意思哈,讓大家久等了……話說木更,某海這幾天過得也挺痛苦的……~~o(>_

    在此感謝所有催更的以及默默等待的妹紙們,群虎摸,鞠躬~~~:)

    ps:下兩章都更整章喲~~~o(n_n)o~

    口中繼續默念「我是親媽我是親媽……」然後飄走……x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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