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142第一百四一章 近豬者則赤 文 / 海的挽留
作者有話要說:日子越是向著夏至推移,白晝就越發顯長。隨著婪尾春的吐蕊綻放,弘治三年的夏天已經徐徐拉開了帷幕。藉由時間的澆灌,鍍著一層熱烈金色的初夏舒展身姿,一點點向著極盛極絢爛長養盛開,恰如那日漸嫵媚綽約的婪尾春。
距離漪喬和祐樘那次從碧雲寺回來,已經過去七八日了。
漪喬坐在平穩的步輦裡,目光雖然放在周圍的景致上,但其實心思根本沒在那上面。
如今已經是祐樘登基的第三年了。雖然她中間缺席了兩年多的時間,但是經歷了這麼多的痛苦掙扎和波折苦難,她也同樣飽受漫長時間的折磨。之後她重新回返,那種雀躍飛揚的心情是溢於言表的。可是她高興得太早了——她忘記了這兩三年來越積越深的一個問題——皇嗣的問題。
關於這個問題,那日在回宮的路上祐樘也已經跟她點了一次。不過如從前一樣,他只是在玩笑之餘輕描淡寫地提了一下。她明白,他這麼做是不想給她造成困擾,而將所有的壓力都自己一力扛起。
其實自從那日他小小地提醒了她一下之後,她就開始思慮這個問題。而次日去給周太皇太后請安,又加深了她的危機意識。
那天晚上綠綺跟她傳話說要她有空的話就去一趟清寧宮,就是周太皇太后一時起意的結果。那晚她老人家怎麼著都睡不著覺,翻來覆去間便又想起曾孫的事情,於是想叫她過去將她新近尋來的一個求子方子拿去,順便再交代她幾句。當然,這些都是漪喬後來才知道的。
經過了那次逼迫飲鴆的事件之後,周太皇太后對她的態度已經緩和了不少,不像當初那樣咄咄相逼了。不過說是緩和,倒不如說是無奈。對她無奈,更對自家孫兒無奈。
然而無奈了的周太皇太后,仍在言語間透露出想讓祐樘在三年喪期滿之後就開始廣徵淑女、遴選嬪妃的意思。
或許周太皇太后始終都不甘心眼看著自家孫兒真的虛設後宮,眼下正好藉著無嗣的由頭,重提選妃之事。
雖說漪喬提前知道祐樘最終沒有納妃,真正做到了一生一世一雙人,但是如今親身面對這艱難的過程,她仍然倍感壓力。
漪喬輕歎了口氣——不過眼下她得暫且不去想這件事,先去做另一件事,雖然她並不是特別有把握。
此時祐樘已經去上早朝了,她暫時見不到他。漪喬一想到待會兒要跟他說的事情,心裡就是一陣忐忑糾結。她百無聊賴地呆在坤寧宮裡逗逗羞羞看看書,藉以打發時間。
在巳時過半的時候,早朝終於散去。
祐樘剛回乾清宮沒多久,漪喬就跟了過來。此時他身上還是一身視朝時穿的圓領團龍日月紋常服,胸前、背後以及左右肩位置上的團龍紋樣皆以彩繡織成,設色華貴典,以精緻的刺繡織就的盤龍,盤曲交結,栩栩如生,與他清雋玉潤的氣質裡透出的天成氣場相得益彰,越發突顯出尊崇的帝王氣度。
經過這幾日的悉心調養,他的精神已經比之前好了不少。漪喬看著氣色愈見轉好的他,不由淺淺一笑。
「喬兒杵在那裡傻笑什麼呢?」他放下手裡的東西,轉頭笑看向她。
漪喬本以為自己來得無聲無息,但看他這個樣子,八成是早就感知到了她的到來。她乾脆大大方方地一路走到他面前,看著他滿面悠遊從容的樣子,不由撇了撇嘴:「有時候我真懷疑你渾身上下都長了眼睛——你怎麼知道我站在這裡,怎麼知道我在看著你笑?」
他唇畔依舊漾著溫純然的笑,溫柔地望著她,輕聲道:「我渾身上下都長了什麼,這個……喬兒當是最清楚吧。」
漪喬一愣,隨即嘴角便忍不住抽了一下——他是怎麼做到說曖昧話的時候還保持著一副再正常不過的表情的?
他好像沒看到她此刻的神情一樣,逕自攬過她的腰,含笑覷著她:「喬兒來找我做什麼?是不是因為又快一秋不見,想我了?」
漪喬斜他一眼,隨即似乎是想到了什麼,趕忙換上一副皮笑肉不笑的神情:「是啊是啊!一日不見如隔三秋,這都又快一秋過去了,我真是想你想得緊呢。」
他看著她面上那明顯敷衍他的玩笑之色,輕勾嘴角,神色依然從容自若:「那……喬兒哪兒想我了?」
漪喬心裡想著他還沒完了,就故意拖長聲音搖頭晃腦地隨口答道:「哪兒——都——想……」
然而,她話音剛落就陡然覺得似乎哪裡不對勁——她剛剛……說什麼來著?
漪喬苦著一張小臉,囧得低著頭不敢看他的表情。她暗暗腹誹:這肯定是他故意下的套!以後一定吸取教訓,再也不隨便接他的話了……
她用力地乾咳了好幾聲,才想出岔題的話來:「那什麼,你最近事情是不是很多?」
他看著她微微漲紅的臉頰,眸中有溫柔的笑意絲絲縷縷地暈開。見她有意岔題,他也不再揶揄她,只稍稍正了辭色,順著她的話答道:「是有些多。又是鬧水災乞加賑恤,又是多地有地震之兆,要加固房屋。再過幾日,安南國王黎灝還要派遣使臣前來朝賀。另外,仁祖淳皇帝和皇后的忌辰也快到了。對了,哈密的問題還沒解決……」
「好了好了,」漪喬蔫兒蔫兒地歎了口氣,「我怎麼覺得你這皇帝當得尤其忙,你真是演活了『日理萬機』這四個字。」
他動作輕柔地攏了攏她鬢邊的碎發,含笑和聲道:「做皇帝,可忙也可閒,我也可以什麼都不做的。只是,那樣的話,說到底最後苦的是百姓。喬兒,我們如今是在受著天下黎民的供養,若是在其位不謀其政,又對得住誰呢?其實我覺得,眼下我不僅是在做自己分內的事,也是在完成一個心願,一個讓大明重新振興的心願。我記得我之前也曾經跟喬兒說起過——如今我登基未幾,事情相對多一些,等到再過幾年,一切都步上正途,可能就沒這麼忙了……喬兒?」
漪喬突然撲到他懷裡,緊緊地擁住他,默不作聲。她手指微微蜷起,嘴唇繃得緊緊的,默默地感受著他在她背後溫柔的拍撫。
少頃,她才悶聲道:「我懂,我都懂。我只是心疼你而已。如你這般辛勞,就算是身體健康結實的也受不住,更遑論你身體底子本就差。況且……」況且你最終締造出了中興盛世又如何?還不是被後世遺忘。沒有人願意自己的功績自己的好被人遺忘吧?
當然,後面的這些話漪喬也只是在心裡想想,由於顧及到他的感受,並未說出來。
「況且什麼?」
「況且,」漪喬頓了一下,眼珠子一轉,即刻找話補上,「況且我們還沒有孩子呢。」
祐樘敏銳地從她的停頓裡聽出了她的本意不是這個,但也並未點破追問,只當做什麼都不知道地笑言道:「喬兒著急了?」
「不是我著急,是形勢所迫。我著什麼急,我才多大啊……」漪喬說著說著突然想起自己現在是在古代——她潛意識裡覺得二十歲還很小,但是大多數如她這個年紀的古代女子,孩子早就能打醬油了……
他輕笑一下,拉她坐下:「這種事情急不來,說不定越著急越沒有,我看隨緣比較好。」
漪喬嘖嘖道:「你這麼淡定,那你讓人建的那個什麼祈聖嗣醮是怎麼回事?」
祈聖嗣醮是她回來之後才知道的存在。那是祐樘前不久命人建在內廷的一處醮壇,至於用途嘛……看名字也知道。
漪喬接過他遞來的茶盞,飲茶前不忘涼涼地瞥他一眼:「還請了個什麼張真人做法事……你還真相信這些?」
他擺弄著手裡的一個小罐子,一雙漂亮的琉璃眸中光華流轉:「喬兒莫要小看他。那個張玄慶張真人可是龍虎山第四十七代天師呢。而且,喬兒可以求一個龍虎山上元仙君之類的法職……」
「噗——」漪喬還沒來得及嚥下的一口茶全噴了出來。
祐樘一邊為她拍撫後背,一邊善解人意地一點點為她拭掉嘴角的茶湯,唇角始終掛著溫煦的笑:「我建祈聖嗣醮多半是為了做給人看的,總不能內外私底下議論紛紛,我這邊什麼都不做吧?我這也算是有所動作了。而且可能是受到青霜道長的影響,我覺得這種事情,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建個醮壇也沒什麼。」
「那你在我回來之前建是什麼意思?」漪喬有些不滿地看向他,那神情明顯是在審問他:你說,你想跟誰生?
「建祈聖嗣醮也是在間接地祈禱喬兒早些回來,」他撫了撫漪喬微沉的小臉,聲音含笑,「喬兒回來了,聖嗣不是也祈到了麼?我的孩子,一定是喬兒所出。」
漪喬目光流轉間望了一眼頭頂上的藻井:「真的嘛?」
他微微頷首:「自然是真的。」
漪喬正要說「這還差不多」,但想想似乎又有些不對——這話聽著,怎麼感覺好像她回來就是為了生孩子一樣……
「只是可惜了這一盞六安瓜片。喬兒喝的可是谷雨前採摘的『提片』,是瓜片裡的上品。我就泡了一點,原本想讓喬兒好好品一下的。」
漪喬臉色發黑地睨他一眼,心裡暗道:胡說!我看你是明知道我會噴才故意遞給我的!果然跟你說話的時候喝東西是大忌……
不過她知道他好茶亦懂茶,對於沒有喝到他親手泡的名茶,漪喬還是感到有些遺憾。於是她清了清嗓子道:「那要不,等你哪天興致好了,再泡六安瓜片的時候也給我泡一份?」
他莞爾而笑:「喬兒想喝,還用得著等麼?不是等我興致好,是看喬兒何時有興致能賞光喝我泡的茶——喬兒摸臉做什麼?」
「你給我這麼大的面子,我看看我的臉變大沒有,」她作出一副思考狀,半真半假地道,「我是真覺得我面子挺大的,居然能讓皇帝陛下親手為我泡茶……」
「泡茶算得了什麼,只要喬兒高興就好,」他伸手將她拉到懷裡,垂眸笑望向她,「待會兒就將午膳傳到此處吧,喬兒和我一同用膳,嗯?」
「呃……」漪喬垂下眼眸,目光亂瞟,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她忽然想起,她還有件事沒跟他說。
祐樘自然看出她這是有話要說,於是止住話頭,以眼神詢問。
「那個……你得先答應我,你不能生氣啊。」漪喬睜著一雙大眼睛巴巴地望著他,小聲道。
祐樘面上的笑容凝滯了一下,應了一聲「好」,隨即示意她說下去。
漪喬猶豫了片刻,才接著道:「我想跟你請個假,去一趟除非居……」
祐樘眸光一轉:「喬兒要去找雲公子?」
「嗯……找他有點事……」
「何事,」他挑了挑眉,「敘舊?」
「不是……其實,我也不知道是什麼事……」那晚小耳朵送來的墨意的親筆信上,只說讓她最近抽工夫去見他一面,其他的並未言明。
而她也因為怕祐樘會對此心存芥蒂,故此一直沒跟他提過。可總是這麼拖著也不是個事兒,於是她今天就索性鼓起勇氣來和他打商量。
「不知道何事就要前去,」祐樘的目光在
她臉上流轉一圈,「其實喬兒來找我,就是為了此事吧?」
漪喬怔了一下,旋即趕忙搖頭,一臉堅決地否認道:「那肯定不是啊!我確實是想你了嘛,這件事情只是順便提起的。」
他眸光閃了閃,似笑非笑地覷著她:「喬兒不止是要跟我告假的吧——是不是還要我幫著安排一下,嗯?」他話末的尾音微微挑起。
漪喬乾笑連連:「你要是能幫著安排就更好了……」
他面上的笑意寸寸加深:「可是喬兒認為,我為何要應允?我怎麼就那麼大度?喬兒,莫要忘了你的身份。」他的語氣已經有逐漸加重的趨勢。
「你、你這是生氣了?我就是怕你生氣才一直拖著不敢說的,」漪喬癟了癟嘴,「可是你剛剛答應了不生氣的,君無戲言誒……」
「我沒生氣。」他斬釘截鐵地打斷她的話。
漪喬怔愣間見他站起身,轉頭對她道:「我只是有些不悅而已。」說完,提步就要離去。
漪喬哭笑不得地望著他的背影,正不知道要說什麼的時候,卻見他沒走出去多遠就頓住了步子,繼而回過身,略一遲疑後,語氣又緩了下來:「等會兒記得留下來一道用午膳。」
還不待她有所反應,他就施施然步出了她的視線。
漪喬眨眨眼,再眨眨眼,不禁啞然失笑。
他那反應,怎麼看怎麼像是生氣了卻又發作不出來的樣子。他明明已經不高興了,居然還擔心她胡思亂想,末了特意補上那麼一句——他真是時刻都顧及著她的感受,捨不得讓她承受一點他的情緒,捨不得讓她心裡有一丁點不痛快。
想到這裡,漪喬的唇角便情不自禁地又是一揚。
用午膳的時候,祐樘沒有提起去除非居的事情,漪喬自然也沒有再提,只略略心虛地低頭用飯。
祐樘的神色與往常相比並無什麼異常,只是話少了點,這讓漪喬很是捉摸不透他的心思,但又不敢去旁敲側擊地套他的話——就她的那點道行,不被他繞進去就不錯了,要套他的話……簡直是癡人說夢。
就這樣一直到了第二日晚膳時分,祐樘將周圍伺候著的宮人們都遣了下去,思量了一下對漪喬道:「喬兒還是要去麼?」
漪喬觀察著他的神色,不答反問道:「你……同意了?」
「若喬兒一定要去,我自然也不會攔著,」他慢悠悠地攪了攪精緻的臥足碗裡的鯊翅羹,「明日喬兒去請過安之後,就可以出發了。但是喬兒要記住,一定要在明日的這個時辰前回來。」
漪喬睜大眼睛看向他:「你都安排好了?」
「嗯。」他不鹹不淡地應道。
他雖然一副淡定樣子,但漪喬總覺得他言談舉止裡透著些不對。她知道其實他心裡不情不願的,這只是在遷就她而已。
漪喬輕輕放下餐具,起身從後面抱住他,把腦袋擱在他肩頭軟聲道:「哎,我又不是去幹什麼,就是去見一個老朋友而已,你還對我不放心麼?」
「你當他是老朋友,他可不一定這麼想。有什麼事明明可以在信上言明的,你敢說他一點私心也沒有?」
漪喬抿抿唇,垂下眼瞼不作聲。
他頓了頓接著道:「若我也像這樣去見一個紅顏知己,我想,喬兒也是一樣的心情。」
「好了,知道你最好了,」漪喬在他頸窩處蹭了蹭,朝他眨眼笑道,「那……明天我們再一起用晚膳,好吧?」
他轉眸瞟她一眼:「明日和我用完早膳再去。」
漪喬愣了一下,隨即忍不住吃吃地笑出了聲。
次日,漪喬出發時已經是辰時了。
還是記憶中的道路,還是記憶中的街景,然而她如今卻有一種恍如隔世的感覺。
遙想三年半前、初來乍到那會兒,她每天都在張巒夫婦的臨時培訓和給墨意上課之間打轉。如今回想起來,那段時光雖然忙碌,卻也異常得充實,異常得純粹。
後來她被迫捲入兩樁遴選,因為自己不定的婚事和未卜的前途疲於奔命。
現在,她早已不是當初張家那個急擇親事的小丫頭了,而已經成為了大明的皇后。
如今想來,當時由於張巒夫婦想讓她攀高,暗中授意孫伯堅宣稱因病不能娶,中間這麼折騰了一下之後,她那時候其實就快步入古代的「大齡剩女」行列了。以至於之後她參選淑女的時候,發現身邊都是比自己年紀小的。
若非後來的這些際遇,沒準兒張巒夫婦就隨便給她找一個小吏讓她嫁了。她當然會反抗甚至會逃走,但是隨後的命運就很難說了。
漪喬坐在馬車裡,想起往事,一時間感慨連連。
到達除非居時,漪喬一從馬車上下來,就習慣性地放眼打量。然而她一抬眼就禁不住一怔——原本懸在門楣位置上的匾額竟然不見了。
聽到門外的動靜,一個小廝趕忙出來將她迎了進去,並差人去南熏坊給自家公子報信。
除非居裡的格局並沒有變,漪喬循著記憶來到舊日給墨意上課的房間,驚訝地發現她當時上課用的一應教具居然都還在,而且若她沒記錯的話,就連擺放位置都依然如故。
這裡的家什器物都纖塵不染,顯然是經常有人照拂的結果。
漪喬緩緩移步,懷著故地重遊
的心情將這裡的陳設一樣樣看過去。站在「講台」上,她巡視著這熟悉又陌生的地方,一時有些出神。
墨意站在門口時,看到的就是這樣的情景。
他的目光定定地凝滯在她身上,一雙如被濃墨渲染的眸子幽深如潭。幾番無聲的啟唇後,他才得以出聲:「小喬——」
聲音很輕,可是他卻莫名覺得那已經用盡了他全身的力氣。
漪喬聞聲轉頭,略一停頓,衝他微微一笑:「墨意,好久不見。」
他立在原地,靜靜地打量著她。
她變了,卻也沒有變。她變得更加光彩照人,變得更加麗質娉婷。她骨子裡的那股端持重越加突顯,舉手投足間鳳儀盡顯,中宮之姿彰顯無遺。可她又沒有變。她面上的笑容一如往昔,甚至連當初那種少女特有的靈氣都分毫未減。
片刻之後,墨意牽出一抹笑來,輕輕地道:「是啊,很久了,很久不見了。」
墨意在打量漪喬的時候,漪喬也在打量著他。
他清俊逸依舊,仍是一副卓然的天人之姿。只是似乎消瘦了一些,憔悴了一些。而且令她倍感意外的是,他今日居然穿了一件淺藍色的雲緞織錦大袖袍。這是她第一次在私底下看到他穿除白色之外的顏色,令她吃驚不小。如今這麼看著居然還有點不習慣。
在雲家主事人的位子上歷練了這麼久,他比之從前越顯成熟內斂,原本那種隱世的淡漠也已經消退了很多。她彷彿從他身上看到了一個目下無塵的人為世俗的責任和偏見羈絆後的無可奈何。
漪喬默默地在心裡歎息一聲:若他生在她那個時代,或許一切都將不同。一句生不逢時,掩藏了多少人間悲劇。
上次遇到他,還是在碧雲寺。那次碧雲寺之行讓她知道了藍璇可怕的反噬力量,之後她因為死過一次,中間出了許多波折,就沒有再見到他。
可能是因為太久不見,一見之下反而不知道要說什麼。漪喬覺得氣氛有些壓抑。她踟躕了一下,走到墨意面前,望了一眼大門的位置,笑問道:「門口的匾額呢?我原本還想欣賞一下你的墨寶呢。」
「我讓人摘了。」
漪喬不解地看向他:「為什麼?」
「因為無處除非,留著這名字作甚,」他說話間凝視著漪喬,「除非居就像是小喬所說的『烏托邦』,而如我眼下的處境,不能抱著這麼一個空夢。」
其實還有一個更重要的原因他沒有說出來——當初漪喬第一次來除非居的時候,曾經興致勃勃地跟他討論過除非居名字的含義,導致他每次倦怠了來這裡看到這個名字,都會不由自主地想起她那時的笑貌音容。累次下來,折磨得他痛苦不堪。
「也好,」漪喬心裡感慨,面上勉強一笑,「你能專心於家族事務,雲老夫人也放心了。」
說到雲老夫人,她就不由想起當年的那場遴選。剛才她留心打聽了一下,從這裡婢女的口中得知他至今都沒有成親。她心裡五味雜陳,原本想勸勸他,可轉念一想,那樣似乎略顯矯情了,而且,在這件事上她是最沒有權利置喙的人。
墨意聞言垂了垂眼眸,眸底劃過一絲黯然。
「怎麼了?」漪喬隱約覺察出他有心事。
墨意嘴角溢出一絲苦笑,輕輕地搖了搖頭。他凝望著她的眼睛,猶豫再三,才再度開口道:「小喬,記得那次在碧雲寺,我曾經問過你,若是我當初再堅決一點,是否今日輸的人就不一定是我,你說你不知道。那日一別匆匆,所以我想藉著今日這個機會問明白——你當初入宮並非因為你所說的傾心於他對麼?若你當初嫁給了我,今日的一切是否就會不同?」
「我當初之所以嫁給他,除了確實對他有好感之外,更多的是考慮到我將來的出路問題,」漪喬坦言道,「他之前曾經找我談過,而我隨後也認真思慮過了。不過後來,我是完完全全地愛上了他。至於你的假設……我真的不知道答案。還是當時回答你的那句話——這世上本就沒有『如果』。」
墨意一雙眸子如漩渦一樣越旋越深,面上的神色也愈加複雜。
漪喬突然覺得有些尷尬,於是訕笑著岔開話題道:「對了,你找我……有什麼事?我不能在這裡逗留太久。」
她在墨意的示意下,坐到了一把黃花梨木的圈椅裡。
「小喬能來,我就很高興了,」他在她對面落座,淺淡一笑,「一來,這證明小喬看懂了我的信;二來,想必小喬這一趟出來得極其不易吧。」
漪喬點頭笑了笑:「確實不容易……不過話說回來,你用在信上的都是我教給你的知識,我怎麼會看不出來你想表達什麼。」
那封信上只有一串現代版的阿拉伯數字,其他什麼都沒寫。
其實這個時候阿拉伯數字已經傳入了中國,只是並未得到普及。而且很重要的一點是,這時候的阿拉伯數字跟現代的有非常大的差別,可以說完全是兩個樣子。所以墨意寫成現代版的阿拉伯數字,就算那信旁落,也絕對沒有人能認出那鬼畫符一樣的東西是什麼。
而他用數字來表示英語字母的序號,從而拼合成簡單的單詞,這一點漪喬也是琢磨了半天才想出來的。只是沒想到,她當時一時興起教給他的那些簡單的英,他竟然記得這麼牢。
「那也是小喬聰明,不然也不會看出那數字背後的意思,」墨意面上本就輕淡的笑容漸漸斂去,「我這次叫小喬來,是想在走之前再見你一面。」
漪喬一驚:「走?!你
要去哪兒?」
日頭已經爬到正空,氣溫開始逐漸上升,宮牆上流光溢彩的琉璃瓦顯得越發耀目。
乾清宮的宮人們早早地奉命傳了午膳,又早早地把基本沒怎麼動過的一大桌子珍饈瓊漿都撤了下去,承蒙聖恩將御膳分而食之。
幾個當值的太監也有幸分到了一些,輪換下來吃飯的時候,便聚在一起閒聊了起來。
「你發現了沒有?咱們萬歲爺今日好像心情欠佳啊,連午膳都沒心思吃。」
「你這不是廢話麼!你又不是不知道皇后娘娘鳳體違和,眼下已經在坤寧宮裡歇了小半日了,萬歲能高興得起來麼?要說起來啊,萬歲爺寵皇后娘娘真是寵得緊勒!獨寵不說,簡直是要星星不給月亮。嘖嘖,我在這宮裡呆的年頭也不少了,見過得寵的可沒見過這麼得寵的。」
「你怎麼不說咱們皇后娘娘待萬歲爺也極是上心呢!哎,尤其是近來,那一言一行都體貼入微,每日還親自過問萬歲的御膳,變著花樣給萬歲爺調養身子,有時候還親自下廚呢。再加上娘娘人生得天仙一樣,又落落有中宮之范,我看不得寵都難。」
「哎呀,誰說不是呢。」
「萬歲爺和娘娘伉儷情深,還都是罕有的寬和性子,咱們這幫下人遇到這麼好的主子也真是燒高香了。如今就差一個皇子咯,若是皇后娘娘能誕下皇子,萬歲爺一定會龍顏大悅的——誒?你們看,那不是坤寧宮的管事嬤嬤麼?莫非是萬歲召她來的?」
「我聽說呀,萬歲爺有意讓娘娘搬到乾清宮來同住呢,這莫不是開始安排了?」
「嘖嘖,難說。」
「萬歲爺這是唯恐外人不知道咱們皇后娘娘得寵啊!真是羨煞旁人……」
……
皇后正在靜養不需要人手,手頭的事情又少,過了晌午,綠綺就閒了下來。她回到自己的住處,掩上門,將一個藏得嚴嚴實實的小包袱小心翼翼地掏出來,把裡面的銀錢全部倒在床上一一點過。
這是她每月省下來的宮份和之前為陛下做事得的賞賜,這麼兩三年地積攢下來,也存了不少,然而她臉上卻並無多少喜色。
所謂的不少只是對她這樣的宮婢來說的。這些,連陛下每次給皇后的賞賜的十分之一都不到。況且,這裡面主要是她為陛下做事得來的報酬,真正的宮份其實很少。也就是說,她要不是為陛下做事,能積存下來的錢就非常少了。
雖說她平日吃穿都在宮裡,也不需要每月給家裡捎錢,但是常在宮裡走動,有時候需要錢來打點,所以經常存不住錢。
那次借錢給焦尾借得很爽快是因為她覺得自己離爬上龍床不遠了,不缺那點小錢。可是誰想到後來事情急轉直下,陛下對皇后的態度似乎突然就來了個大轉變。這中間的曲折或許別人看不出來,但是她卻看得真真的。
陛下已經跟她言明,以後不用她再為他做事,讓她停止繼續監視皇后,安守本分。之前,由於陛下身邊的太監知道她會定期去跟陛下秘密奏稟事情,所以那晚她就藉著這個理由順利地到了陛下的房前,只是後來因為皇后的突然出現沒能進去而已。
而陛下如今將她棄置,她不僅斷了銀錢的來路,更重要的是,她以後就少了接近陛下的借口,想要飛上枝頭就更難了。
綠綺越想越覺得自己現今的處境不利。她臉色陰沉地收拾起自己的積蓄,正思量著日後該怎麼辦,門外突然響起了急促的腳步聲,緊接著焦尾焦急的聲音便傳了來:「綠綺姐!綠綺姐!不好了,不好了!」
綠綺臉色瞬間一沉。她穩了穩心神,走上前一打開門,就看見焦尾急急地衝了進來。她習慣性地掩上門,沉聲問道:「出了什麼事?」
焦尾跑得上氣不接下氣的,說話也含混不清:「姑姑說、說……說要……要把我們調到……」
「調到哪裡?」綠綺的手指不由自主地攥在了一起。
「調到喈鳳宮去……去伺候太妃們……」
綠綺的臉色霎時陰沉到了極點:「你可知姑姑為何會突然如此?」
「不知道,」焦尾總算是緩過了氣,「只聽說姑姑方才好像去了一趟乾清宮,回來就……」
「是陛下。」
「啊?」
「是陛下的意思。」
「陛下?」焦尾一臉茫然,還不知道自己這是被連累的。
綠綺恨恨地咬牙,想說什麼,可是話到嘴邊又嚥了回去。她憤懣半晌,忽地轉身:「我要去見沈尚儀。」
焦尾迷惘地望著她的背影,等她跑遠了才想起來喊她:「哎——綠綺姐!姑姑叫你去呢!你去找沈尚儀做什麼?你等等我呀……」
宮正司和六尚局都位於乾清宮以東的乾東五所,在東六宮以北,所以是位處乾清宮和坤寧宮東北的一片宮室,與坤寧宮的距離不算遠但也不近。
綠綺一路跑到尚儀局,經由女史通傳,見到了正在整理筆札的沈瓊蓮。
「你不是皇后的貼身宮女麼,」沈瓊蓮暫且放下手頭之事,略略打量她一番,「你這麼急慌慌地來見我,不知所為何事?」
「綠綺想見陛下,求沈尚儀啟請通傳。」綠綺懇切道。
尚儀不僅負責侍奉皇后左右,而且後宮有事需要晉見皇帝,亦需由尚儀通傳於御前。她只是一個宮女,若是直接跑去求見皇上,未免也太不知天高地厚了。
/>「你要見陛下?你有什麼急事一定要見陛下,」沈瓊蓮望了望華殿的方向,淺笑一下,「且不說陛下會否准予晉見,陛下如今正在華殿開經筵日講,如何召見你?」
「日講要多久?」
「眼下應該剛開始——少則一個時辰,多則兩個多時辰,你要等麼?」
綠綺扶著桌子望向窗外,忽然感到頭有點疼——就算是她等到經筵結束,陛下也很可能不會召見她。就算召見了她,又能改變什麼呢?她如何能改變陛下的心意?
她剛剛真是太衝動了。與其在這裡自亂陣腳,倒不如從長計議,走一步看一步。
這麼一想,她也就冷靜了下來。
「不必了,多謝沈尚儀,綠綺先告辭了。」綠綺朝沈瓊蓮欠身笑了笑,轉身離去。
沈瓊蓮眼波轉了轉,輕笑著搖了搖頭,坐下來繼續整理筆札。
黃昏時分,廊前簷下的宮燈陸陸續續亮了起來。御膳房又是早早地得令,將聖上一早就吩咐精心準備的晚膳傳到了御前。
然而伺候在旁的宮人們詫異地發現,陛下命人早早擺上晚膳,卻一直不動筷,好像是在等著誰一樣。
殿中的宮女太監低著頭互相看看,都鬧不明白陛下這是要幹什麼。就這麼過了約莫一刻鐘的時間,侍立在一旁的蕭敬都看不下去了,躬身上前道:「萬歲,您再不用膳,這些菜餚可就涼了。」
祐樘又一次下意識地瞟了殿門口一眼,衝他笑道:「不急。」
蕭敬一肚子的疑惑,但是看聖上一副不欲解釋的樣子,他自然也不敢多問,只好猶豫著退了回去。
又枯坐了大約半個時辰,門口仍未出現那個殷殷期待的身影。祐樘看了看窗外已經黑沉下來的天色,掃了一眼滿桌子冷掉的菜餚,若有似無地歎息一聲,沖宮人們擺手道:「把這些都撤了吧。」
一時間,眾人面面相覷——陛下早早地便吩咐御膳房好生準備晚膳,怎麼如今白白晾了這麼久,卻一筷子都不動?
「蕭伴,內閣處可還有票擬好未批紅的奏疏?」祐樘忽而轉頭看向蕭敬。
蕭敬尚在疑惑中,陡然聽到問話,連忙恭敬道:「回萬歲,應該沒有多少了。內閣那裡都是通政司剛送呈上來的奏疏,閣老們可能尚未票擬完。」
「那有多少拿多少,朕這就批去。」他說著,隨便整了整衣冠,也不讓人隨侍,逕自起身出了大殿。
更漏聲聲,燈影幢幢,今晚的時間似乎過得格外煎熬。
撿著幾份重要一些的先行批過了,又順次批覽了十幾份,光這些他便用去了將近一個時辰。
略有些煩躁地輕歎口氣,祐樘又翻開一本奏疏,打眼掃了一下,發現又是一份無甚意義的——無非是言官們狗咬狗打的口水仗。自從他藉著太監蔣琮和陳祖生的事情敲打了言官們之後,此類的奏疏雖然少了很多,但也並未完全杜絕。
祐樘面色微沉,手腕稍稍一翻,就將那封奏疏甩到了御案上。他靠著椅背,感到心底的那股煩躁正迅速滋長。
他平日裡一直都是一派好脾氣的樣子,什麼時候嘴角都掛著溫和的笑容,這樣陰鬱的神色是鮮少在他面上出現的。旁邊的內侍們看到此情此景,都暗暗在心裡添了一分小心。
祐樘無意識地把玩著手裡光彩華盛、精緻漂亮的玳瑁硃筆,不知第幾次詢問內侍道:「什麼時辰了?」
「回萬歲爺的話,再有兩刻就到亥時了。」
祐樘捏著筆桿的修長手指忽地緊了一下,眼眸裡閃過一抹複雜之色。他眸光流轉間,無意間瞥到在筆管上一個不顯眼的位置刻著一行極細極小的字:筆匠施阿牛。
那標記一般人很難注意到,但他目力極佳,隨意一瞥便瞥見了。
他默念了一遍,眉頭輕蹙一下,拿著那支硃筆對著一旁垂首侍立的內侍們展示了一番,問道:「你們誰知道,這御筆是哪裡進呈的?」
片刻之後,其中一個躊躇了一下,上前朝他行了個禮道:「啟稟萬歲,若小的沒記錯的話,這應當是江南吳興造的那一批,上月三十剛送進來的。」
他將那支筆「啪」地往御案上一擱:「傳朕口諭,擬一份敕諭,讓這個叫『施阿牛』的筆匠改一個名字,他這名字太俗了。」
眾人皆是一愣——萬歲爺怎麼突然想起給人改名字了?
那個方才應話的內侍強忍著沒笑出來,躬身問道:「敢問陛下,要那筆匠易成何名?」
祐樘瞟了一眼那支橫躺著的玳瑁筆,脫口道:「施用。」
那內侍應了一聲,領命而去。
望著外面的沉沉夜色,那種如坐針氈的感覺越來越濃重。
還沒回來,她居然還沒回來。
祐樘猛地站起身來,出了門就直奔宮後苑。
左右沒心情坐在這兒,倒不如去散散心。不然,他怕他會忍不住把殿裡那幫內侍的名字也都給改了。
鐘鼓樓的鼓聲第二次傳來,提醒尚未入睡的人們,如今已經是二更天了。
眼下都夜禁一個時辰了,城內早已禁止通行了。所以,漪喬是在祐樘派遣到她身邊的暗衛的護送下悄悄回宮的。
她知道自己晚歸了不是一點點,因此一路上心裡都十分忐忑,琢磨著
該怎麼跟祐樘解釋。
為了穩妥起見,她決定先去坤寧宮換下宮外的那身行頭,然後讓暗衛去跟祐樘送信,告訴他她回來了,免得他繼續擔心。
她換好衣服從寢殿出來時,一抬眼忽然看見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爾嵐?」漪喬驚訝道。
祐樘在她離開後,為了更好地掩人耳目,就將她身邊的一幫老人兒都換掉了,爾嵐是她當時的貼身宮女,自然更是必須換掉的人。
爾嵐看見是她,趕忙上前行了個大禮,一時百感交集,眼圈當下便泛起了紅:「娘娘,奴婢沒想到自己還能再回來,還能再來伺候娘娘……奴婢聽聞娘娘身體不適,在寢殿歇了一天了,奴婢想去看看,但又怕擾了娘娘的清靜……」
爾嵐能回來,漪喬自然開心。跟綠綺比起來,爾嵐知根知底得多,也省了她不少心。
當初將人調走是祐樘的安排,如今突然又復歸原位……看來,這很可能也是祐樘的意思。只是……他也知道綠綺不簡單?
「快起來吧,你能回來自是最好的,本宮沒事,」漪喬笑著把她扶起來,「綠綺是不是被調走了?」
「是的,聽說她被調到喈鳳宮伺候太妃們去了,今日就走了,還有一個名叫焦尾的也隨著她一起調去了,奴婢也是今日剛被調回來的。是坤寧宮的管事姑姑親自經辦的此事。」
漪喬眸光閃爍,暗道祐樘這個時機選得好,趁著她不在的時候直接授意管事宮女調動人事,免去了她許多麻煩。
「陛下可是在乾清宮批奏疏?」漪喬笑著隨口問道。
她算準了他沒見著她的人必然是不會就寢的,而這個時辰,他還沒有就寢的話,必定是在伏案辦公。
「陛下……陛下獨自去了宮後苑。」
「宮後苑?這都二更天了,陛下去宮後苑做什麼?」賞花麼?
「奴婢不知,奴婢也是聽陛下身邊的長隨說的。陛下似乎心情不佳,不許任何人跟著。」
漪喬心裡明白是怎麼回事,歎氣道:「隨本宮去一趟宮後苑,尋陛下。」
雖然有宮燈照著,但是夜晚的宮後苑還是很黑的。漪喬手裡提著一盞六角琉璃燈,一路走一路環視,幾乎找遍了大半個宮後苑都沒尋見他。
正在漪喬猶豫著是繼續找下去還是回去等他的時候,恰逢一個欽安殿的小太監從此路過。他跟漪喬見了禮後,得知她是來尋陛下的,便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
漪喬看出了端倪,審視著他道:「你是不是知道陛下在何處?」
那小太監低著頭不敢看她,囁嚅半晌也沒說出個所以然來。
漪喬眸光一沉,語氣加重:「你說是不說?」
那小太監苦得臉都皺成了一團,最後縮了縮脖子道:「小人……小人方才看見陛下跟沈學士朝著那邊的白玉蘭樹去了……」說著,他朝著東北方的一隅指了指。
漪喬一愣——沈瓊蓮?他們怎麼湊在一起的?他這是要在半夜三更跟她一起賞花麼?那也不對,現在已經過了白玉蘭的花期了,難道去欣賞空枝?
她蹙了蹙眉,率先向著那片白玉蘭疾步而去。
白玉蘭俗稱望春花,是早春到來的標緻,但是這個時節已經凋謝了。說起這個,她就想起了他們久別重逢後他見到她說的第一句話——「今年的最後一批望春花,前陣子也已經盡皆凋零了。」
她當時感動到不行,可現在想來,這花原來和這位沈姑娘有關?
坐在回乾清宮的玉輦上,漪喬真是越想氣越不順。她看了看身旁一言不發的人,彆扭了一下,還是開口問道:「那白玉蘭是有典故的對不對?」
他意味不明地看她一眼,隨即又偏過頭去,仍舊不說話。
「你……」漪喬鼓了鼓腮幫子,半天也沒想出來要說什麼。
雖然剛才看見他跟沈瓊蓮攀談,心裡不舒服,但是他也一直跟她保持著合禮的距離,確實只是在說話而已,沒做什麼逾矩的事情。反而是她,這麼晚回來,理虧在先,所以就算心裡有些小彆扭,她也不好說什麼。
她清了清嗓子,拉拉他的手臂:「你怎麼不說話?」
他回過頭,目光在她臉上打了好幾個轉,幽幽地道:「喬兒還知道回來?」
漪喬心虛地垂了垂腦袋,隨即又覺得自己沒做什麼虧心事,這麼著反而招疑,於是連忙又抬起頭:「不是這句,我是問你……」
「是有典故。」
漪喬一怔。
「一年前,我因為思念喬兒,為蓄積的鬱結所困,倦怠之餘去宮後苑隨便走走,看那裡的望春花開得甚好,就停留了一會兒。恰巧沈學士也來賞花,便和她說了會兒話。這是喬兒想知道的前因。後果就是今年我早早地就去看望春花開了沒,我想著,或許今年的春天喬兒就能回來。可是我等到今年最後一批望春花謝了也沒能等來喬兒,這才是我別後重逢時見到喬兒說的第一句話的典故。」
漪喬聽他這麼說,心中頓時歉疚不已。
「你怎麼知道我剛剛在想什麼……」她說話間見祐樘又要偏過頭去,連忙伸手扳過他的肩。見他看向她,便訕訕地笑道:「我錯了……我不該回來這麼晚的……」
她看他微垂眼簾不開口,想著他可能真的有些生氣了。漪喬自知理虧,在心裡歎息一
聲,無奈地暗道:今天不管是撒嬌賣乖還是耍賴皮,都要解開這個小疙瘩。
回到乾清宮,漪喬沐浴完之後,從宮人口中得知祐樘去了書房,於是便徑直找了過去。
她象徵性地敲了敲虛掩的門,掃視一圈發現沒有旁人在,便鑽身進去,又關上了門。
「都這麼晚了,你不會還要批奏疏吧?」她見他站在桌案前整理章奏,不由開口詢問道。
他手裡的動作凝滯了一下,繼而抬頭看向她:「夜深了,喬兒去就寢吧。」
「我不睡,」漪喬往椅子上一坐,「除非你不生我的氣。」
「我沒生氣。」
「嗯,你沒生氣,就是有些不悅而已,是吧?」
漪喬歎氣起身,上前抱住他,趴在他懷裡低聲道:「對不起,我錯了,錯了嘛……害你一個人用晚膳……」
「我沒用晚膳。」
「啊?」
「晚歸的理由。」他的語氣雖然很平,可這明顯是個問句。
漪喬抿抿唇,解釋道:「他要離開很長一段時間,不知道何年何月才回來,所以我和他聊得久了一些。」
「看來你有很多話要跟他說,最後是不是還意猶未盡?」他突然一笑,挑眉道。
漪喬斜他一眼,故意道:「是啊是啊,我們一起看雪看星星看月亮,從詩詞歌賦談到人生哲學,要不是想著還要請安,我就等到明日再回……好了好了,當我什麼都沒說。」
漪喬也不知道自己怎麼會想到這段台詞,說完她自己都笑了。
「這時節哪來的雪?」
漪喬眼珠子一轉:「我被冤枉了啊!跟六月飄雪一個道理嘛。」
他靜默片刻後,垂眸看著她的眼睛:「我從未認為喬兒跟他有什麼,我一直都相信喬兒。」
漪喬睜大眼睛看他:「那你吃什麼乾醋?」
「相信喬兒是一回事,但我心中不悅又是一回事。方才喬兒看見我和沈學士相談甚歡,不也心中不快麼?」
漪喬小聲咕噥道:「那能一樣麼……在這宮裡頭,你就像是狼窩裡的一塊鮮肉,我不看得緊一點行麼……我可是正兒八經去看朋友,又什麼都沒做……」
「看來,喬兒覺得出去見別的男人是一件理所當然的事情?你還想做什麼,嗯?」他突然湊近她,似笑非笑地道。
漪喬吃驚地看向他——她的聲音那麼小,連她自己都聽不真切,他是怎麼聽清楚的?
然而不待她轉完這個念頭,她就驟感身體一輕,天旋地轉間就被他打橫抱了起來。
漪喬頓感窘迫萬分,正要扯扯他的袖子提醒他這是在書房,外面還有不少人守著,卻發現他抱著她出了房門,向著東暖閣而去。
她還以為他要在那裡……原來是她想歪了……
聽到房門合上的聲音,漪喬才如夢初醒,抓住他的手臂道:「哎哎,說清楚,你不生氣了吧?」
他不答話,將她放在床上就開始不緊不慢地解衣服。
漪喬眨巴了一下眼睛,乾咳一聲道:「我不是都解釋過了麼?難道是因為等久了?我本來是要你的屬下來給你送信的,可是他們說不能擅離職守……我和墨意其實更多的是在切磋算學,他說他想寫一本……唔……」
她話沒說完就被他壓倒在床上封住了口。他一開始就是攻城略地式的一陣索吻,二話不說直接撬開她的嘴與她糾纏在一起。等到她被憋得頭昏眼花之際,他又在她唇瓣上著意廝磨了一下,才放開她。
漪喬大口大口喘氣,稍微緩了緩,才感覺到他正在乾淨利落地剝她的衣服。
「我都說了我錯了嘛……哎,你手下留情,別把這身衣服毀了……還有,你、你、你別帶著情緒,我可不想再昏過去一次……」漪喬一雙大眼睛盈盈然望向他,為了裝可憐,佯裝哭腔道。
「那喬兒為何只告饒,卻不動作?」他手上動作稍停,瞧著她連一根手指都不肯動一下,不禁饒有興趣地問道。
「我才不白費力氣呢,反正也沒用,還不如省著點力氣待會兒用……」漪喬說著說著臉頰越發漲紅起來。
「喬兒倒是很明智。」他伏在她耳畔輕輕吐息。
「那當然了,也不看看我現在每天跟誰呆在一起,所謂近『豬』者赤嘛。」她刻意在「豬」字上加了重音,一語雙關,暗裡揶揄他。
「近『豬』者赤……我說喬兒的臉怎麼紅成這樣,原來如此,」他撫了撫她發燙的臉頰,悠悠一笑,「我早說了,若我是公的那什麼,喬兒就是母的那什麼。而且,這樣其實也挺好的,母的那什麼生得多,喬兒日後可以一窩一窩地生。」
「你……我……」漪喬被他噎得語塞,驟然感到剛才她那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喬兒不必擔心生得太多。你生幾窩,我養幾窩。」他眸光流轉,笑得溫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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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說,那件陛下給筆匠改名字的事情是真的,感謝江山此夜寒菇涼提供的八卦撒~~~xd
為了表示感謝,特貼出江山此夜寒菇涼給陛下寫的表白信一封,好吧,如果木有紅果果的表白也算是表白信的話……
在認識你近五年後,第一次提筆寫關於你的東西,寫的雖然不好,但全是真心話。第一次看見你的名字是在一本故事雜誌上,當時我還是個小學生,只覺得這個名字好奇怪,除了第一個字其他兩個都不認識。
小學畢業後,開始看當年明月寫的《明朝那些事兒》,才算開始真正認識你。當年明月並沒有用太多的字寫關於你的內容,對我來說只能算是個啟蒙,總之,我終於記住了你的名字,以及那個字的真正含義——大明之柱也!而你,著實當的起這個名字。
你是一個意氣風發的帝王,在歷史舞台上開創了一個屬於自己的時代。除此之外,還是一個好兒子、好孫子、好丈夫、好父親、好女婿、好哥哥、好姐夫,你對你身邊的每一個人都那麼好,不是出於別的目的,只是因為感情。五百多年後的我透過史書枯燥的字看五百多年前的你,就像透過時光隧道看著你一樣,對你的印象越來越清晰。
如果說剛知道你的時候,在我心裡只有「明君」二字,那麼現在,你在我心裡,就是一個普通人,一個並不高高在上的皇帝。工作之餘,你會撫琴作畫,對某些人的無端指責頗感無奈;你的後宮平淡如水,但一定充滿著家的味道,你有你漂亮的妻子,可愛的兒子,每次看到這裡,我都覺得很欣慰,至少你不用一直苦下去。
同學在討論明星的時候我總是默默地坐在那兒聽她們講,有時候我真羨慕她們,她們能給她們的偶像送花,能貢獻票房收視率。而我,除了四處尋找關於你的記錄之外什麼也不能做,有時候會看著天空,想像著你們一家人幸福快樂的生活,有時候我在史書中看到你說的話都會淺淺地笑一下。
雖然你我相隔五百多年,雖然現在你葬在千里之外的北京明泰陵,但我感覺你離我很近,因為你就在我心裡。
字字都是感情實感吶~我也要給陛下寫表白信,嚶嚶嚶嚶……t^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