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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153第一百五一章 要血不要命 文 / 海的挽留

    遠處的鼓樓傳來十三聲定更(即初更,晚上七點四十五左右)鼓響。二十四面更鼓同時被敲響,奏出的巨大聲流匯聚成潮,宏壯而浩大,震顫了初更時分的北京城上空。

    此刻的天色已經完全黑沉下來,仲秋的夜風早已帶了涼意,從東暖閣半掩的窗扇縫隙間竄進來,冷颼颼的。

    葉蓁正和幾個宮女給小太子換尿布,見窗扇沒有掩好,吩咐一個宮人去將窗戶關嚴。看那宮人已上前,她又回頭將視線投向了搖車裡的千歲爺。

    小太子如今已經十個多月了,能吃能睡,活潑好動,長得飛快,之前的小搖車已經顯得逼仄,眼下用的搖車是後來特意趕製出來的。

    葉蓁用柔軟的棉巾小心翼翼地為小傢伙拭掉臉蛋上的淚痕,輕笑著歎了口氣。

    他這個年紀正需要爹娘在旁陪伴,最近更是越來越粘人。然而陛下日理萬機,不能花太多工夫照管,娘娘近來又有心事似的總是神思恍惚,小太子倒是和她們這些宮人們處得更多一些。

    她正這樣想著,就聽見外面內侍行禮的動靜,隨即趕忙回神向著來人見禮。

    祐樘讓眾人平身,望著搖車裡的小傢伙,輕聲道:「日後若有長哥兒在旁,行禮的聲音小一些,莫要驚著了長哥兒。」

    眾人小心應是。

    祐樘走過去輕輕抱起搖車裡的小人。方纔還哭鬧得人仰馬翻的小傢伙一見到自家爹爹,立馬咧開只長了三顆牙的小嘴咯咯笑起來,還歡騰地不停揮舞小手,好似要跳起來一樣。祐樘見狀不禁一笑。

    葉蓁暗道陛下可算是來了,方才小千歲爺哭得昏天暗地地要爹娘,她們好容易才哄下來的。

    「怎的不見皇后?」

    葉蓁正暗自鬆口氣,忽又聽聞陛下的問話,心中疑惑,想了想道:「娘娘問過奴婢陛下的去向之後就去華蓋殿尋陛下去了,如今尚未見娘娘歸來。」

    祐樘本就想著心事,聞聽此言不由眉頭微蹙。

    這都什麼時辰了,喬兒怎麼還沒回來?她為何要在張巒病危這個節骨眼兒上讓他暗中將那張家女兒帶來見她?這陣子她越發心神不寧,今日更是突然跑來逼問他玉珮的下落,難道這其中關聯?

    他能敏銳地感受到她對他那股患得患失的不安情緒,只是他看她遮掩得辛苦,為了成全她的苦心,一直未曾戳破而已。

    聯繫前後,他隱隱猜到她可能是在為他的未來擔憂。只是,縱然他心思再是玲瓏,少了一些至關重要的線索,一時半會卻也終是猜不透漪喬這是要做什麼。

    難道喬兒知道我的大限是何時了?

    腦中閃過這樣一個念頭,他嘴角溢出一絲苦笑。

    感覺到懷裡有只小手扯了扯他的衣袖,一低頭便看到小傢伙不滿地衝他撇嘴,似乎是在抗議自家爹爹的忽視。

    祐樘唇畔笑意更苦,目光變得複雜難言。

    等到漪喬從乾清宮的那間密室出來,已經月上中天。

    她一臉倦容地走出來,正要回東暖閣,一轉頭卻看到一個頎長的身影正和她遙遙相對。

    漪喬整理了一下心情,見此處僻靜無人,便走上前去勉強笑著拉起他的手:「你怎麼親自來了,我不是說事情辦妥了之後就去找你的麼?走吧,我們先去看看長哥兒……」

    「長哥兒已經睡下了。」

    漪喬一愣,正要再說什麼,卻被他打斷道:「喬兒可是知曉了什麼?」

    她心中一驚,暗道他這是快成仙了不成,怎麼什麼都知道?但她鎮定下來之後又覺得可能只是湊巧,於是裝傻笑道:「知曉什麼?難道你做了什麼對不起我的事情?」

    他緘默不語,只是定定地望著她。

    漪喬被他看得直發毛,正不知所措間突然聽他道:「喬兒是五百多年後的人,如今的一切對喬兒來說,都是歷史。」

    他這話看似沒頭沒腦的,漪喬聽後卻是苦笑連連。

    五百多年後的人又怎樣?她對歷史上的明孝宗知之甚少,不然她也不會挖空心思地去窺探所謂的天機。她眼下只是從青霜道長給的那張紙上猜到他三十六歲駕崩,還並不確定,連駕崩的原因和具體時間都不知道,不然也不會這麼焦躁。雖然眼下才弘治五年,但為了她十三年後不瘋掉或者自殺,她要竭盡所能地阻止那場浩劫的到來。

    半生緣?她不要。她無法想像她如何在失去他的痛苦裡度過後半生,行屍走肉一樣活著,還不如隨他而去。

    他們同年出生,那不如也同年死去。這樣就是真正的一生一世了。只是希望他下輩子不要再攤上這樣羸弱的身體和多舛的命途了,這一世實在是把他折磨得太苦。

    只是若他們都去了,照兒豈不是變成了孤兒?

    她心裡酸澀難當,有淚意瞬間湧上。她心中懊惱,咬牙逼回眼淚,故作輕鬆地道:「知道又如何,不知道又如何呢?」

    然而話一出口她才驚覺她的聲音居然已經帶了沙啞。她咬了咬唇,一時間低下頭不敢看她。

    她想起青霜道長交代她若是參悟了什麼切不可洩露出去,心裡暗道縱使是知道了也不能告訴你。

    他垂了垂眼眸,用低不可聞的聲音輕聲道:「我喜歡掌控一切。」

    包括他的死亡。

    「什麼?」漪喬並未聽清,疑惑看他。

    >「沒什麼,」他忽然一笑,轉眸看向她,「喬兒說,我們能再逆天改命一次麼?」

    漪喬深吸一口氣,展顏笑道:「能啊,為什麼不能?反正我已經是歷史裡的一個變數了,不差再多你一個。再說了,都說禍害遺千年,何況你這只成了精的禍害。」

    他失笑道:「我怎麼就成了禍害了?」

    「以前招暗算現在招桃花,怎麼不是禍害?」

    「喬兒這話的就不對了,」他悠悠一笑,「我以前也招桃花。」

    「你……!」

    「罷了,我看從喬兒嘴裡也問不出什麼來,」他歎息一聲,「想來若是知道了自己的大限是何時,活著也是一種煎熬,」

    「你明白就好,」漪喬頓了一下,「所以,好好活著。我們的日子還很長。」

    沐著月色,他淺淺一笑,輕輕攬過她,靜默許久。漪喬窩在他懷裡等了半晌不見他開口,心裡想著他莫不是以為自己命不久矣了吧?正要抬頭解釋,卻聽他說起了另一件事:「喬兒叫我帶那個人來做什麼?」

    漪喬馬上反應過來他再在什麼,事實上他不說她也會提。她斟酌了一下,正了正辭色道:「我如今要出宮一趟辦一件事,當然,這件事需要你幫忙。我知道我當時讓你將她帶來時示意過要給你解釋的,但如今我能解釋給你的就是,我要和她做一筆交易。」

    祐樘這次倒是沒有追問什麼,只輕歎一聲:「那先去瞧瞧長哥兒吧。」

    漪喬輕輕點點頭:「我正有此意。」

    第二日便是八月初十,早先定好的祭太社太稷的日子,以及孝慈高皇后的忌辰。陛下祭祀完太社太稷後,又去奉先殿祭拜了高皇后。而皇后則因國丈垂危,向陛下請旨搬了太醫之後又回了壽寧侯府。

    然而,許是國丈已病入膏肓,饒是太醫們全力施救,也終究是回天乏術。

    弘治五年八月十一,壽寧侯卒。

    漪喬不禁感慨這張巒真是福薄命淺,前面大半輩子為功名愁白了頭,忙忙碌碌的也沒熬出個名堂來,好容易當上國丈了卻只活了短短五六年。

    如今壽寧侯府裡哭聲震天響,其中尤以金氏的嚎啕最為扎耳。

    漪喬並不相信這是因為金氏對張巒感情多深,在張家待的那陣子讓她把那一家子人看了個透。金氏雖然是個見識短淺的,但想來她也是知道自己那兩個不成器的兒子靠不住,眼下張巒一死,她就沒了主心骨。若沒了陛下的庇護,這張家以後的日子怕是就沒法過了。

    那一屋子裡的哭聲裡自然沒有她的,她對張巒實在是沒什麼感情,如今也幸好不用她去哭喪,不然她還真的擠不出眼淚來。

    漪喬一身宮女打扮,冷眼看著屋內的一團亂的景象,靜靜地等待。她如今易容成了一副不起眼的容貌,現在這樣混亂的情況下,不會有人注意到她。

    雖說她眼下等得很是不耐煩,但為了做成那筆交易,她也只好忍下。

    好容易等到傍晚,侯府的人都忙著去佈置靈堂,她見四下人少,便移步上前,對面前的皇后輕聲道:「娘娘,天色不早了,是否要起駕回宮?若是遲了,恐陛下……」

    由於她們二人的聲音都是一般無二的,所以她說話故意改換了聲音。

    「急什麼,」皇后陰沉著臉,「本宮父親剛故去,心中哀慟不已,暫且不想回宮。想來陛下也能理解本宮此刻的心情,不會怪罪的。」

    漪喬目光一沉,卻是仍舊垂著頭道:「那娘娘的意思是……」

    「本宮要做什麼還輪不到……」

    漪喬猛地抬頭,投來的目光凌厲又冰冷,帶著滿滿的警告意味。

    皇后沒來由地哆嗦了一下,把後半截話嚥回了肚子裡。緩了緩,才很是不自然地道:「本宮要給父親守靈。」

    漪喬冷笑:「娘娘真是孝心可嘉。」

    漪喬知道,這次跟來的幾個貼身宮女都是祐樘安排好的,她們就算是看見了什麼也會當做沒看見。她方纔的恭敬只是做做表面功夫,此處人少,只要不做出什麼太出格的舉動是不會出紕漏的。

    皇后看著面前的人,感覺到一種無形的威壓陣陣襲來,一時間手心裡全是汗。她左思右想一番,給自己壯了壯膽,咬牙道:「本宮進宮後便鮮少見到父親,更徨論盡孝於膝下。如今父親去了,自然要送他老人家一程,以盡最後的孝道。」

    漪喬笑看著她:「那娘娘意欲守靈到何時?」

    「自然是守靈三日。」

    「三日?娘娘貴為我大明皇后,身份顯赫尊榮,國丈說到底也只是臣子,」漪喬的聲音越發輕飄,「如此怕是不妥。」

    眼下多拖延一分她的焦躁便多增添一分。若非她急著去做那件事,她才不管她守靈幾天,她要怎樣盡孝她才懶得管。

    只是到底是想盡孝還是想拖延時間,恐怕她自己心裡最清楚。

    「陛下最是重孝道,定然會體恤。」皇后捏著帕子,大著膽子不鬆口。

    「既然如此,」漪喬眸光微微一轉,「那好,那便隨了娘娘,著人知會陛下一聲就是了。」

    既然她要守靈三日,那就由著她,等到三日之後,看她還能怎樣推脫。

    只是如此一來,她回宮的日子就要往後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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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算算日子,三日之後是八月十四,還能趕上和他們爺倆一起過中秋。漪喬暗暗歎息,寫了一張字條讓跟隨來的一名暗衛給陛下送去。

    雖說是反駁的話,但漪喬說的也是實話,皇后身份尊貴,就算是國丈死了也是不用去守靈的。但如今皇后執意要盡孝,陛下知道了之後倒也沒說什麼。眾人見此也並不奇怪,反正陛下寵愛皇后入骨,為了皇后連後宮都廢了,答應這點要求完全是意料之中。

    漪喬將眾人對皇后受寵程度的感歎聽在耳裡,心裡卻是高興不起來。

    自打上回她死過一次,回來之後她就慢慢發現,他總是盡可能地讓她不離他的視線。出宮的假更是越來越難請了。那次她出宮見一趟墨意,不知道廢了多少力氣才說服他答應。

    眼下若非事關重大,她必須有此一行,才不會觸他逆鱗,她又不是活膩味了。

    大概他也看出了她這次確實有不可不做的急事,故而沒有像上次那般為難她。

    但是如今回宮的日子往後延遲三日,縱使她看不到他的人,也能猜到他此刻臉色定然好看不到哪裡去。不曉得會不會心裡一個不痛快,又把誰的名字改了……

    思及此,漪喬不由抿唇一笑。

    三日後,陛下派來迎接皇后的儀仗早早地便候在了壽寧侯府的門口。

    跟自己娘親和兩個弟弟依依惜別之後,皇后被四個貼身宮女簇擁著,以進宮前整理儀容為由,去了一間早就備好的廂房。

    待到房門關上,漪喬便換下了一臉的恭順之色,朝著面前擺足了皇后派頭的人略一挑眉:「我改主意了,咱們換個地方做完這筆買賣。」

    皇后臉色一變:「之前說的好好的,你為何又突然變卦?」

    「許你變卦難道不許我變卦?當初我們不是也說好了看完張巒最後一眼就成,結果你生生又拖了三日,」漪喬好笑地看著她,「你那麼緊張做什麼,我又不會要了你的命。我真是納了悶兒了,你都是一個死過一次的人了,怎麼還是這麼膽小。」

    「死過一次才更惜命,」她警惕地盯著漪喬。「你也是死過一次的人,應當明白。」

    漪喬不置可否地彎唇一笑,隨即道:「你原本陽壽已盡,如今你在世上的每一日都是陛下給的,若非陛下,你現在不過是個投不了胎的孤魂野鬼。就衝著這樣的再造之恩,你為陛下出這點力實在算不得什麼,原本不做這筆交易你也是該如此的。只是恰逢張巒病危,我想著用見張巒最後一面和你做交換也算是送你一個順水人情了,這才有這筆買賣。我想我算是仁至義盡了,你若再想和我耍什麼花招,就實在是不知好歹了。」

    她往後退了一步:「你的目的到底何在?」

    「你問得太多了。」

    「難道陛下出事了?我就說陛下當初為了召喚你回來,那樣虛耗自己的身子,簡直是不要命了……不行,我要見陛下!」

    漪喬一直都不知道祐樘當初到底是如何將她召喚回來的,祐樘也一直對此避而不談。此時聽她這麼說,不由目光閃爍,知道眼下是個套話的好機會,於是不動聲色地道:「陛□子是自小就虧空的,和那兩年半應當沒有關係。」

    她忽然憤怒道:「沒有關係?!這話你也說得出口!陛下若是知曉了還不知道要寒心成什麼樣子!你真是沒良心,簡直畜生不如!當湖陛下可是以自己的……」

    漪喬正攥緊拳頭屏息凝神地聽,哪知她剛說到要緊處就硬生生地沒聲了。漪喬疑惑地看過去,才發現她是被人點了啞穴。

    漪喬瞬間明白了怎麼回事,冷沉的目光掃向屋內的暗處:「出來。」

    她的話音落下片刻,一道黑影悄無聲息地落在了她面前,朝著她恭敬地行了一禮。

    漪喬看著面前垂首跪於地的黑衣人,面色不善地道:「你這暗衛是不是也管得太寬了些?」

    「請夫人息怒,這是主上的意思。」

    「他果然快成神了,連這都能預料到,看來是要把這個秘密捂到底了,」漪喬無奈地苦笑,「罷了罷了,我不問了。眼下先辦正經事——你和其他兩名暗衛,現在按照我昨晚吩咐的,將我和她帶到吉安客棧去,記得要隱秘行事,避人耳目。」

    「夫人請放心,屬下們已經查看好了地形,可保萬無一失。」

    「那便好,」漪喬轉向一旁被點了啞穴的人,「這麼啞著也省得出岔子,暫且如此也挺好。只是你這一身行頭太招眼,得換一換才行。」

    由於青霜道長特意托慧寧大師交代她天機不可外洩,她怕一旦違背會產生什麼災禍,故而整件事她都要瞞住祐樘。沒法子,誰讓他是個成了精的,但凡被他窺見了一星半點,都很可能推測出事情的全貌。

    也正因如此,她顧忌著暗處的暗衛,方才說話才故意語焉不詳。那些都是祐樘的人,回去之後不將她的一言一行全部匯報給他才怪。

    不過她也一早和祐樘說好了,她讓那些人迴避之時他們就要乖乖照做,不能陽奉陰違。想來他看到她當時那麼嚴肅的神色,好歹能體會她的一片苦心。

    考慮到壽寧侯府終歸人多不安全,漪喬就將地點換成了吉安客棧。這裡是祐樘之前在宮外的臨時落腳點,如今已經不再營業,只定時有人來打掃一番,清靜得很。

    遣退了暗衛們,漪喬掏出早就準備好的一把匕首,笑看向對面僵硬站著的人:「是你自己動手呢,還是我親自來?」她說完又搖搖頭:「你自己來太危險了,萬一你要逃跑,那我豈不是還幫你提供了凶器。算了,還是

    是我親自來好了。」

    漪喬說著就一個箭步衝上前擒住她的雙手,抬手就要刺向她胸口。

    「慢著!」

    「你的廢話還真是沒完沒了,」漪喬挑眉看向她,「方纔就應該繼續封著你的穴道。」

    「我想見見陛下,」她勉強定了定神,「我已經兩年多沒見到陛下了,我想看看他……張家日後還要多多仰仗著陛下的照拂,我流這點血確實算不得什麼。我住在碧雲寺的這兩年多,日日為陛下祈福,如今好容易出來一趟,總是要看一眼陛下才安心。」

    漪喬嘴角抽了抽,暗自腹誹他果然是個禍害。

    「我勸你最好還是不要見陛下,這樣沒準兒你能活得長一些。其實說到底,我這只是取我自己的血而已,當初若非你死活揪著陛下臨幸的是你的身體這件事不放,我們也不會移魂,我現在也不用這麼麻煩了,」漪喬斜睨她一眼,「我以為你費這麼大力氣得到一個清白之身是要遠走高飛嫁人生子,結果還是選擇留在碧雲寺。陛下真是看透了你。」

    看透了她享了兩年半人間富貴,不會甘心離去,在他給她的三條路裡只會選擇留在北京城。如此一來,放在眼皮子底下正好能看好她,免得惹出什麼亂子。

    哪知這話聽在她耳中卻是變了味兒:「陛下曉得我掛心於他?」

    漪喬看著她驚喜的神色,心中暗道,陛下那是曉得你掛心於他的家產。

    然而此刻的漪喬已經沒有耐心和她再多說什麼,她掏出一根繩子將她雙手綁縛在身後,斂容說了句「忍著」,手中的匕首尖端便對準了她的心口處淺淺地紮了進去。

    事實上此時的漪喬也有些緊張,畢竟她之前頂多只是殺過魚,如今卻要做在活人心口處取血的事,她的手一個哆嗦就很可能要了對方的命。

    漪喬垂眸看到手中瓷缽裡盛接的血差不多了,手腕一撤收回匕首,又拿起早就準備好的傷藥給她敷上。

    那匕首是她之前做過消毒處理的,所以眼下不需要多做什麼處理。

    「好了,血已經止住了,不愧是御用的傷藥,」漪喬鬆了口氣,「你的傷口很快就可以癒合,而且不會留下疤痕。無論怎樣,多謝了,你可以回去了,門口的人會把你送回碧雲寺。記住我交代你的話,這件事不許傳出去,不然我讓整個張家跟你一起倒霉!」

    說完,漪喬也不管身後人的反應,神色沉肅地端著瓷缽進了旁邊的一間客房。

    雖然知道方纔那個撂下狠話的女子並非心狠手辣之人,但這張家女兒還是不由心神一顫。她的傷口此時已經不怎麼痛了,只是心口取血的舉動實在凶險,她方才嚇得都忘記了叫喊,此刻依然心有餘悸。

    她眼下根本不想回碧雲寺,她可不想自己老死在一座寺廟裡,當初在陛下給的三條路裡選擇留在那裡不過是因為她不甘心罷了。做了兩三年的皇后,普通的富貴人家已經入不了她的眼。況且,她呆在碧雲寺的這些日子裡,也漸漸發現自己對陛下也是動了真情的。

    畢竟當初陛下為了掩人耳目,在人前是對她極盡溫柔呵護的,被這樣一個優秀的男人如此寵著,是她這樣小門小戶出身的女子想都不敢想的。

    她知道自己大概改變不了什麼,但想到自己和那個女子的容貌那麼相像,她們若是一般無二的裝扮,恐怕縱然是陛下也難以分辨出誰是誰。

    只是冒充她是冒充不來的,那能不能當她是皇后的姐妹,納她為妃也是好的……陛下那樣殺伐果決的人,當初可是因為她的容貌,沒有對她下殺手……

    她一邊這樣想著一邊往外走,忽然聽到身後傳來「砰」的一聲響,緊接著就是那女子的清喝聲:「等一下!」

    她猛地一個激靈,下意識地以為是她終究是不放心要殺人滅口,頓時嚇得魂飛魄散,也顧不得捂著心口了,當下就拼了命地往外跑。

    暗衛們被遣出去老遠,發現不對勁的時候,她已經跑到了門口。然而由於自家夫人和眼前女子實在是長得太像,他們一時之間也弄不清楚眼前這位是誰,這要是弄巧成拙,他們可沒什麼好果子吃。

    於是一時間,竟然誰也不敢妄動。

    漪喬在後面一邊追趕一邊呼喊,可前面的人根本沒有停下來的意思,反而越跑越快,最後竟然這麼一路衝到了街上。

    漪喬累得氣喘吁吁,看著前面越跑越遠的人,一時間哭笑不得。她沒好氣地對一旁的暗衛道:「你們還不快把她給抓回來!若是人丟了,回去就讓你們主上治你們個失職之罪!」

    暗衛們聞聽此言便不敢再有遲疑,想著不管如何先把人帶回來再說。於是一個個施展輕身功夫便追了出去。

    漪喬稍稍緩了緩,也跟著追了出去。

    此刻暮色一驚漸漸四合,再過半個時辰就要夜禁了,但因為明日是中秋節,街上還有不少置辦東西的百姓。他們這樣一行人固然惹眼,但百姓們都趕著置辦中秋祭月的物什好快些回家,因此也都是匆匆看一眼,並沒有看熱鬧的心思。

    滾滾暮色裡,一輛華貴的馬車朝著這邊緩緩駛來。前面的車伕並不急著趕馬,只是牽著韁繩時不時地引道,任由馬匹慢慢踏蹄往前走。馬車旁跟著一個小廝,此刻正一邊小跑著一邊隔著簾子對車廂裡的人道:「公子,明日中秋筵席的帖子已經全都送到延請之人的手裡了,眼下公子是不是快些回府再看看可有何不妥之處,再佈置一番?」

    家主三日前就如這次一般輕車簡從地出來過一趟,在壽寧侯府附近停了許久,末了又悄然地回了府。今日又是這般,只是似乎依

    然沒有等到要等的人。雖然他不知道家主在想什麼,但他知道這位爺這一天心情都很陰鬱,所以他此刻說話可謂賠盡了小心。

    「有什麼可佈置的,老夫人週年剛過不久,原本我是不打算操辦的,」車廂裡那個清冷無波的聲音繼續道,「若非有此必要,這筵席不辦也罷。明日一切從簡就成了。如今我還不想回去,先慢慢悠悠地走著吧。」

    「是是是……」那小廝趕忙賠笑臉,正欲再說什麼,突然聽到馬匹一陣尖銳的長嘶,緊接著就是一名女子的驚叫聲。

    還好車伕及時拉住了韁繩,馬匹也很快被安撫下來,並未傷到那名突然衝過來的女子。

    這一切幾乎發生在一瞬間,在場的人都暗暗抹了一把汗。

    那小廝驚嚇過後,當下就衝上去揪住了那個差點驚了馬的女子,怒道:「橫衝直撞的,沒長眼睛麼!你知道這是誰的馬車麼?膽敢衝撞我家公子,你是不是活膩味了……」

    與此同時,那些追趕而來的暗衛也已經趕到。

    其實若非因著他們平日裡所受訓誡,顧及到沿途的百姓,他們早就追趕上來了。方才看到那驚險的一幕也是心驚不已。她若死了,等著他們的就是失職之罪。

    那女子看到那些暗衛一個個落到面前,嚇得連連後退,倒是沒將那小廝的話聽進去。

    車廂裡的人一直聽著外面一連串的動靜,絲毫沒有出去看看的意思。他面無表情地理了理自己的衣袖,正要開口下令繼續趕路,卻在聽到外間那女子驚恐萬狀的聲音之後生生頓住。

    「你們抓我回去做什麼?你們不能殺我!」

    那些暗衛面面相覷,因為已經完全確定了面前這個不是他們夫人。那麼他們也就不用客氣了。其中一個正要上前擒住她,卻忽見一個白衣人從車廂裡閃身而下,擋在了那個女子前面,聲音冷如寒冰:「我看今日誰敢傷她。」

    這些暗衛跟在自家主上身邊都有些時日,一眼就認出了面前之人是誰。

    這個人也是不能惹的。

    那暗衛抱拳一禮道:「雲公子,請讓開。」

    「難道你們家主子要抓小喬?他又搞什麼名堂,」墨意冷然一笑,「你再往前一步試試。」

    那女子這時也鎮定了一些,看著面前這樣的場景,猜測著眼前這個俊美的白衣公子應該和皇后是認識的。她咬了咬牙,上前緊緊拽住他的衣袖,哀求道:「救救我……」

    感受到她的動作,墨意不由一僵。她這般一拉扯,他回頭之下才注意到她胸口處的點點血跡。他的眉頭瞬間蹙了起來。輕輕拍了拍女子的後背以示安慰,隨即面色一寒,磚頭看向面前的黑衣暗衛。

    那小廝此刻已經看呆了。自家公子是很少管閒事的,也很是厭惡女子的親近,眼下這場景真是太詭異了……

    「我方才聽她說,你們要殺她?你家主子瘋了不成?」墨意目光冷冽,半分不讓。

    那暗衛正有些不知所措,忽聽身後傳來一個清亮的聲音:「沒有人要殺她,是她自己嚇自己。」

    聽到這個聲音,暗衛們都鬆了口氣。

    「小喬?那這個……」墨意怔忡了一下,看看前面,又看看身邊,一時間面上竟是一片茫然。

    漪喬一路跑跑停停,此時才追上來。她微微喘了幾口氣,才笑著走到墨意面前,道:「想不到會在此處遇見,你從江淮回來這麼久居然也不知會我一聲,真是不夠意思啊。」

    漪喬看到墨意面上的詫異之色,不由笑道:「看傻了?猜猜哪個是真的。」

    墨意此刻已經明白自己認錯了人,也笑道:「小喬不要打趣我了。只是似乎也太像了一些,連聲音也……你們是雙生子?可我沒有聽說你有姐妹……」

    因為以為事情已經完成,漪喬原本打算即刻回到侯府換上皇后的行頭回宮的,所以她此刻已經卸掉了面上的遮掩,恢復了本來的容貌。

    「我哪來的姐妹,」漪喬一把將那個縮在墨意身後的女子拽了過來,好笑地看著她,「都這個時候了就別躲著了,我不是說了麼?我不要你的命,你瞎跑什麼?」

    墨意此時才想起她還扯著自己的衣袖,面上閃過一抹不豫之色,即刻輝開了她的手。

    漪喬看了看已經暗下來的天色,沉吟片刻,對身旁的暗衛道:「馬上要夜禁了,我這邊的事尚未完成,今日是回不去了,去給陛……你家主子捎個話兒,就說……回去的日子還要往後拖一下,我盡量在明日趕回去,和他們一起過中秋。」

    那暗衛硬著頭皮問道:「若主上不允,夫人當如何?」

    回宮的日子一拖再拖,上次傳話要延後的時候主上的臉色便有些不善,這次還不曉得會怎樣。何況,夫人還遇到了雲公子……這次去傳話就是送死啊。

    「跟他說是非常非常重要的事情,他會明白的。如果你家主子要來抓我,你們可要攔住了,我這件事不能被打擾。」漪喬看著暗衛們眉毛齊齊一跳,心知是因為什麼,不由抿唇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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