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 節目錄 第二百十六節教誨 文 / 15端木景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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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忠發穿了件稠面長襖,對襟布扣整整一排,卻扣錯了兩三顆。()平日裡在小公館做事不需要應酬客人,他總是粗葛布短襖,出門才換得體面的綢布衣衫。瞧著這扣子錯落,足見出門的慌張。
畫樓心口猛然提起。
王忠發額頭已有細汗,忙給畫樓跪下:「夫人,您快去瞧瞧,小少爺不好了。」
畫樓臉色倏然發白,聲音尖銳問道:「怎麼不好?」
「不知道,就是哭,一直哭個不停。從早上哭到現在,太太急死了。」王忠發語無倫次。
畫樓不顧衣衫單薄,提足便要往外走,一手寬大結實的手拉住了她的胳膊,那堅毅眉宇裡透出的深邃眸光,令她心頭有些許安寧。
「周副官,通知軍醫去三霞路七十九號的小公館。」白雲歸沉聲吩咐道,然後又對管家道,「備車,叫人去樓上拿了夫人的風衣來。」
到了小公館,已經是中午一點半。
家裡的傭人全部是惶恐神色。
走到一樓樓梯蜿蜒處,便能聽到嬰兒淒厲的哭聲和女子嗚嗚的哽咽,畫樓不由加快腳步。
跟在她身後的白雲歸遽然發覺,她的速度好快。他自負腿力驚人,奔跑行走速度勝過一般人,而此刻他用了全力,卻始終落後慕容畫樓兩節樓梯。
嬰兒房裡氣溫寒涼,蘇瑩袖卻只穿了真絲睡袍,正滿臉是淚抱著哭得面紅耳赤的蘇捷,不停哄著他,而蘇捷只是掙扎啼哭,肝腸寸斷般。
奶媽也在一旁嗚嗚抹淚。
兩個女人手足無措的樣子,讓畫樓鎮定下來。
她上前接過蘇瑩袖手裡的孩子,低聲道:「媽,您別哭,醫生很快就來。」然後抱著哭得撕心裂肺的蘇捷,摸了他的臉頰,才發覺孩子滾燙。
她大駭,嬰兒發燒很危險。
蘇瑩袖好似尋到了救星,淚眼婆娑望著畫樓,湊在一旁看蘇捷,焦急問她:「畫樓,蘇捷他一直哭,早上起來就不吃奶,小聲哭,現在哭得更加厲害……」
說著,手卻焦急拂過蘇捷的額頭。
畫樓愕然,蘇捷這樣滾燙,她不知道嗎?
瞧著蘇瑩袖面頰緋紅,淚眼迷濛得有些茫然虛弱。畫樓喊了白雲歸,把掙扎哭啼的蘇捷遞給他,任由他抱著。
伸手摸了蘇氏額頭,才發覺她跟蘇捷一樣滾燙。
身上單薄,肯定是剛剛起床就聽到奶奶或傭人說蘇捷不舒服,披了裌襖就上來看孩子。蘇捷比她預料的情況還要差,頓時便慌了神,衣裳掉在地上都不知道。
前幾日她就有些風寒。
「媽」畫樓提了聲音,撿起地上的錦緞裌襖給蘇氏披上,「您發燒了。」然後喊了傭人,「扶太太下樓休息。」
蘇氏還欲說什麼,卻瞧著畫樓眼眸裡的堅定,她這才覺得自己呼吸燙灼,足下輕飄,站立都打顫。
剛剛心思都在蘇捷身上,一點也不覺得。
她任由女傭攙扶下樓。畫樓在這裡,蘇捷就不會有事,蘇氏才放心。
周副官請了軍醫,又讓羅副官帶了名德國醫生來。
蘇氏和蘇捷都是風寒發燒,沒有別的問題。
先給蘇氏打了退燒針,又要給蘇捷打。
畫樓忙止住,道:「不用打針。」然後讓軍醫給她些酒精。
白雲歸靜靜望著她:「畫樓,讓醫生給蘇捷打一針,沒事的。」
畫樓的印象裡,嬰兒藥物是專門的,這個年代的軍醫或者教會醫院的醫生,都是外科,非兒科。
酒精拭擦身子,慢慢把體溫降下來,好過打針吃藥。
「蘇捷還小,我怕西藥太猛他受不住。」畫樓堅定道,然後吩咐傭人,「去把客房的壁爐燒起來,準備好熱水。」
小孩子身子弱,倘若不慎會夭折,酒精的確有退燒降溫之效,況且西藥對於成年而言效果不錯,對孩子卻不太清楚。軍醫聽著白夫人的吩咐,不太離譜,便沒有插嘴。
倘若他執意給這孩子打針,孩子命薄承受不住,責任便是他的。
沒人願意承擔這種責任。
白雲歸見畫樓根本不聽他的,又看了軍醫一眼。軍醫把想法跟白雲歸說了:「西藥見效快,藥力的確猛,孩子不如大人身子好,或許扛不住。只要燒能退下來,就不會有事。」
酒精可以退燒,白雲歸知道這個,他曾經也學過幾個月的醫學。
還是不太放心,他又用德語問了遍德國醫生。
得到了同樣肯定的結果,白雲歸便讓副官們送醫生出去,自己上樓。
客房裡燒了壁爐,暖烘烘的有些燥熱。畫樓用棉球替蘇捷拭擦身子,孩子的哭聲口氣無力,懨懨躺在她懷裡。
漸漸的,蘇捷便止住了哭聲。
畫樓每隔半個小時就替他拭擦、換衣。客房裡溫度高,蘇捷一身汗,衣裳換了一套又一套,畫樓的後背也濕了。
孩子終於沉沉睡去,她試了試,沒有剛剛那麼燙,才鬆了口氣。
身上都是汗,粘得難受,而且容易受寒,畫樓讓白雲歸這照顧蘇捷,她下樓去洗澡。換了乾淨衣裳,她又回到客房,白雲歸一直守在那裡,靜靜望著蘇捷的面容出神,滿眸心疼。
畫樓走過,伸手摸著蘇捷的腦門,還是有些燒,比剛剛好多了。
她鬆了口氣。
「我今晚住在這裡。」畫樓同白雲歸說話,聲音刻意壓著,綿軟輕柔,「出點小事我媽就急得不行。她一急,傭人和奶媽就更急。」
白雲歸說好。
天色微黯,斜陽餘暉褪盡,遠山近樹籠罩在夜幕裡。
「那您陪陪蘇捷,我去叫傭人備飯,您吃了飯再回去。」畫樓起身,「我去看看我媽好點沒有……」
白雲歸便輕聲道:「你去吧。」眼睛始終沒有離開蘇捷。
打了針吃了藥,蘇氏睡了會,也出了一身汗,剛剛重新洗澡躺下,此刻睡得正沉,畫樓沒有打擾她。
下了樓,把小公館女傭都叫過去,畫樓神色一改往日溫和,清雋眉眼嚴峻望著她們。
她叫了奶媽上前,問到底怎麼回事。
奶媽戰戰兢兢回答道:「我早上給少爺餵奶,他吐了一回,就怎麼都哄不好。一開始只是小聲哭。我只當他是餓了,又餵了回,還是吐了,後來鬧得越來越厲害。太太聽到少爺哭,就上樓去抱了他,問我是怎回事。我照直說了,太太也說可能是剛剛醒,吃不下奶。我抱著他,太太在一旁逗著,小少爺卻越哭越厲害。」
「他發燒,你不知道?」畫樓聲音低沉,眼眸卻嚴厲。
奶奶嚇住,說話結巴起來:「……一開始……不…….不燒,後來就……就以為他發熱是因為哭得太狠了……再後來,他就哭得越來越凶,我們才知道他真的發燒,叫管事去通知夫人…….」
畫樓神色無半分鬆弛,臉色越發陰沉。
她那平素清湛溫和眼眸,幽靜得似古井般,看不出波紋,卻叫人心裡發涼。
這奶媽二十五六歲,生養了三個孩子。寒門小戶人家孩子不矜貴,哪怕是發燒亦不太在意,任由他受著,所以奶媽不夠重視。
畫樓見她嚇得眼淚簌簌,便移開了目光,望著另外兩個女傭。
「太太穿著單薄衣裳在抱著少爺,你們兩個不會提醒太太把衣裳穿好?」畫樓轉眸問女傭。
奶媽見畫樓沒有處理她,甚至沒有厲聲責罵一句,心中更是惶惑,手指絞在一起。
夏嫂則噗通一聲跪下:「夫人,我該死。我家那口子帶著孩子到城裡來,我便跟管事告了半天假,去見了他們。回來的時候,才知道太太和少爺都病了……」
她回來的時候,軍醫已經來了。
另外一個姓吳的女傭也跪下:「……我勸了,還給太太披了兩次衣裳,掉了下來。太太說熱,只披著不穿,又叫我去催管事,又叫我到門口等夫人門,我後來就一直在樓下…….」
連帶奶媽也跪下:「我被少爺哭得亂了心,沒注意到太太的衣裳。」
「都起來」畫樓聲音比剛剛高幾分,卻輕了些,「我只是問問情況,沒讓你們告罪。」
然後道,「奶媽留下來,你們兩個去收拾飯廳,等會兒吃飯。」
並不是她們的錯。
兩個女傭千恩萬謝,忙爬起來,如臨大赦般退了出去。肯叫她們做事,便不會辭退她們。
奶媽則臉色慘白。
「夫人,夫人」她哭著抱住畫樓的腿,「我以後定會更加盡心照顧少爺和太太,您別趕我走。馬上就是舊歷年了,我家裡三個孩子…….」
畫樓依稀聽聞過,被辭退的傭人,佣金要半年後才給。
舊歷年處處要花錢。
畫樓攙扶起她,聲音低柔了些:「別哭,把眼淚擦了,我幾時說要趕你走?」
奶媽驚喜又半信半疑看了眼畫樓。
「我留你,交代你幾件事。」畫樓道,便把自己記憶裡關於嬰兒生病需要注意的事情告訴了奶媽,又道,「別頭疼腦熱不當一回事。你記得留心,只要小少爺丁點不對勁,立馬叫人告訴我,別怕麻煩。以為是小事,拖成了大事,就都是你的過錯,可記得?」
有些諄諄教誨的溫柔。
奶媽奶水充足,畫樓知道,而且她也不是不靠譜的人,做事盡心盡責,這次也不是她的失職。只是沒有重視的意識,教給她即可。
奶媽這才確定畫樓真的會留下她,感激地嗚嗚哭起來,復又跪下給畫樓磕頭,說她都記下了,一定用心照顧好少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