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七十九章 世道人心 文 / 大示申
第七十九章世道人心
吳俊平兒子家的條件倒還可以,是個兩居室,裝修的雖然簡單,但也明朗漂亮,就是有些太過擁擠了,吳俊平一個人佔了一間房,一家三口只好擠在另一間房。吳俊平的兒媳婦正在廚房忙活晚飯,見有人來了,也只是淡淡地笑笑,臉色並不甚好看,想必對吳俊平住進來也不大樂意。
客套一陣後,也漸漸熟了,陶如軒問吳俊平的兒子道:「我看你剛才好像很謹慎的樣子,是不是平時有人來騷擾?」
吳俊平的兒子搖頭苦笑一陣道:「怎麼說呢。你是紡織廠的,我爸替我大伯伸冤的事情,你是知道的。可是這種冤是伸不得的。」
陶如軒不由疑問問道:「為什麼伸不得?是怕廠裡的頭頭們找麻煩嗎?」
吳俊平的兒子道:「廠裡的那些頭頭找麻煩倒還好說,就更有理由懷疑了。關鍵是親戚朋友難應付。我爸為大伯伸冤,首先懷疑的就是我大伯的兩個兒子跟廠裡的頭頭合夥搗的鬼。可這是兒子殺老子的事情,別說別人不信了,就是親朋好友也難以相信。於是他們就三天兩頭上門說這事。說我爸太固執了,又說除非是古代帝王爭奪皇位,哪兒見過親兒子殺死親老子的,讓我爸不要再鬧了。還問……還問……還問我爸我會不會殺了他。爭執的緊了,他們就說家醜不可外揚,人家的兩個兒子都沒說什麼,你這當兄弟的又何必多這個事。我爸大概就是這樣給氣癱瘓的。可那些親戚們還是不依不饒,三天兩頭上門,又找人勸說,把我們弄的在親戚朋友面前也抬不起頭。」
陶如軒點了點頭,不知道該說什麼好。這就是世道,已經不能用「人心不古」四個字來感歎了。誰知道這些親戚不是老吳的兩個兒子派來的?
說了一會話,陶如軒又去房內看了一下吳俊平。還不到六十歲的老人看上去像七八十歲一樣,眼窩下陷,顴骨高高凸起,臉上沒有一點血色。陶如軒進來後,他只是木然轉臉看了一眼,也不說話就又將腦袋轉過去了。
「吳師傅,您還認識我嗎?我來看您了。」陶如軒往床前走了兩步。
吳俊平再次轉臉,眼睛卻盯在了陶如軒的臉上,忽然問道:「你是縣委的人?」
吳俊平的兒子一下子愣住了,轉臉看著陶如軒同樣問道:「你是縣委的人?」
陶如軒只好實話實說道:「對,我是縣委的。不過你放心,我不是勸你爸爸放棄上訪的。我是幫你父親弄清你大伯的死因的。」
吳俊平的兒子還沒說話,吳俊平的兒媳婦聞聲跑了進來,一邊將陶如軒往外推一邊道:「我不管你是哪兒的領導,也不管你是來幹什麼的,我家不歡迎你,你拿著你的東西趕緊走吧。」說著已經把陶如軒推到了臥室外面,順手提了陶如軒剛才帶來的東西就往陶如軒手裡塞。
吳俊平在屋裡嗷嗷地叫,吳俊平的兒媳婦卻像沒聽見一樣,根本不予理會。吳俊平的兒子實在看不下去了,就過來一把將老婆推開,吼道:「你這是幹什麼,就不能先聽人家把話說完嗎?」
吳俊平的兒媳婦被推了個趔趄,就一屁股坐在沙發上嗚嗚地哭了起來道:「好,你們就鬧吧。總要把親戚朋友都得罪完了,咱這日子也別過了。人家家裡死了人,人家還不著急,你們卻要在這裡狗拿耗子多管閒事。」
吳俊平的兒子也不大會說話,被老婆說了兩句,氣的臉色發青,就指著老婆道:「被害死的是我大伯,是我爸的親哥哥,能算管閒事嗎。」
女人一個勁的哭,連帶著鼻涕也下來了,用紙擦了一把,又很大聲地擤了一下鼻子,才道:「你爸,你爸,你爸,你整天就知道你爸,那好,你就跟你爸過好了。反正這個家我也沒法待下去了,我走總可以了吧。」說著起身要收拾東西。
吳俊平的兒子也不管,陶如軒卻沒法待下去了,就告辭道:「你還是趕緊勸勸你媳婦吧,打擾你們了,實在對不起。」
吳俊平兒子的臉上也訕訕地不好意思。出門了,陶如軒又想起應該留下吳俊平兒子手機號碼,以便以後聯繫,就問了一下,又叮囑道:「我來你家的事,千萬不要給別人說。要不然,你大伯的事恐怕就難有真相大白的一天了。」
吳俊平的兒子一一應了。陶如軒這才匆匆離開。
已經是晚上九點鐘了,昏黃的路燈下行人漸漸稀少。小縣城不像大城市,夜裡一過十點,街上就基本沒人了。陶如軒在路燈下躑躅,腦子裡空蕩蕩的,不知道該何去何從,甚至開始懷疑自己所做的這些事情是否有意義。也許讓老吳就這樣安靜的上路,大家只當什麼事情也沒發生,也不失為一個辦法。可是這樣一來,多少難逃學做鴕鳥的嫌疑。
走著,走著,陶如軒忽然想起了雷雲。雷雲是刑偵大隊的隊長,雖然見面不多,但能感覺到,這個人並不像崔自信等人,還是有正義感的。可是貿然電話聯繫,未免唐突。再則,一旦看錯了人,讓別人知道自己在查老吳的事情,那可不是鬧著玩的。首先顧平就不會答應。
自己不過是個秘書,又何必多這個事呢。陶如軒有些心灰意懶,仰頭看了一眼天空,月朗星稀,卻越發顯得冷冰冰的。西伯利亞寒流突襲了汾城,把人們關於春天的夢也給擊碎了。
陶如軒最終給姚麗麗安排了一個鋼鐵廠化驗員的工作。報到後,姚麗麗就讓小妹給陶如軒遞話說要請陶如軒的客。陶如軒想了想覺得還是算了吧。吃頓飯事小,弄不好又會弄出什麼事故來,大家都不好下台。小妹就說陶如軒快成神仙了,什麼事都考慮的那麼多。其實是小妹不懂,如果懂的話,就該說陶如軒越來越像個官僚了。
剛過年,按照慣例,全縣要開個經濟工作會,又叫縣鄉村三級幹部會,簡稱三干會,內容無非是對上年的工作進行一次比較全面系統的總結,對今年乃至近年的工作做一個統一部署安排,然後表彰一下對全縣經濟工作做出貢獻的單位和個人。會上顧平有一個重要講話,因為其中要涉及到幹部的考核問題,也被下面的幹部稱為全縣一年工作的方向標。
顧平對這個稿子當然也非常重視,專門把唐新華和秘書科的人叫到辦公室開了個會,親自列出了一個大綱。秘書科遵照顧平意思弄了兩三天,就交給唐新華定奪。唐新華又審度了半早上,覺得差不多了,才拿給顧平。
顧平看了後,卻大搖其頭,修修改改,幾乎把秘書科的材料做了全盤否定,最後又批了四個字:缺乏新意,讓秘書科重搞。
秘書科的人就有些頭大了。誰都知道縣委的材料要大而統之、高屋建瓴,實則是一些空話、套話,要是搞的細了就像是政府工作報告了,反而不好。因為三干會就在眼前,唐新華原以為顧平還會像過去一樣,做一些修辭上的修改也就完了,想不到會全盤否定了,只好連夜把秘書科的人召集起來開會研究。
唐新華把握的還算比較準確,坐下來就首先提出了問題的關鍵所在道:「講話稿被全盤否定的事情,過去還從來沒有過。首先說明一點,我們秘書科吃老本的毛病要改改了。我讓辦公室把顧書記批過的稿子複印了一下,你們現在人手一份,可以翻開看看,上面有四個字:缺乏新意。這就是稿子被否定的原因。三干會召開在即,要是稿子弄不出來,可就是在座各位的工作失職,是沒辦法交代的。」
唐新華的話說完,大家也跟著緊張了起來,是啊,過去還從來沒有遇到過稿子被整個斃掉的先例。秘書科的幾個人也都是老手,特別是秘書科科長老賀,賀紅俊,那可是全縣公認的筆桿子。如此重要的稿子,當然是他的主筆。現在稿子被斃掉了,他臉上自然也不好看。
馬肇慶接過唐新華的話道:「問題既然已經出來了,我們也沒辦法迴避,大家各抒己見吧。說說下一步該怎麼搞,怎麼在這個新意上下點功夫。賀科長,這次的稿子,你是主筆,你先說說吧。」
賀紅俊是個不善言辭的人,稿子弄成這樣,作為秘書科科長,可以說他身上的責任最大,臉上就有些紅紅的,哼唧了半天才道:「出現這樣的情況,我覺得我首先應該做出檢討,可能是我們大家長期以來把稿子已經搞成了模式化,千遍一律,我也常給他們說,有據可循者照章辦事,無據可循者以上一級直至中樞的範本為範本。這樣做法雖然不至於出錯,卻於創新造成了很大的阻礙。所以在這裡,我應該做出深刻檢討。」
唐新華就不耐煩了道:「賀科長,咱們現在不是開展批評與自我批評,這些話就暫時不要說了。再說了,我們也沒說要追究誰的責任,關鍵是下一步盡快把稿子弄出來。總不能讓顧書記在三干會上即興發揮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