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5章 入宮（中） 文 / 淺酌1992
明薇乖巧的坐在一旁的繡墩上，陳妃和老太太說話，她只是安靜的聽著,並不插言。
然而陳妃的目光還是時不時的落到她身上。
第一眼瞧見明薇時，陳妃並沒覺得有什麼異樣,直到她緩緩抬起頭的一瞬間,那雙眸光瀲灩的眼睛，驀地讓她想起了三十六年前，那個尊貴而驕傲的皇貴妃。
同宮中的大多宮妃不同,當時僅僅是個貴人的陳妃,卻並不妒恨唐婉。那個高高在上的天之驕女，她只是暗暗的羨慕。她當年便住在景秀宮的落梅閣,劉妃是一宮主位,但卻不是好相處的。
從小服侍她的乳母病重,她自覺希望渺茫，便跪在地上苦苦哀求劉妃，想求請劉妃開恩請醫官來，卻被劉妃一口回絕。
「什麼阿貓阿狗都要請醫官，你眼裡還有沒有規矩？」劉妃的長指甲正由貼身大宮女服侍著塗上鳳仙花汁，她不耐煩的道：「別讓本宮這裡染了晦氣！」
她還記得劉妃當時輕蔑的笑容和惡毒的話。
陳妃甚至不敢在劉妃面前哭，只得一個人偷偷跑到御花園角落的小亭子中傷心的哭。
「哭什麼哭！」唐婉身著明黃色的皇貴妃宮裝，通身尊貴的氣派讓人不敢與之對視。她恍若神仙妃子一般駕臨，陳妃甚至都忘了要哭。
唐婉皺了眉。
她原先是在不遠處蕩鞦韆的，偏生在鞦韆高高蕩起的那一瞬間，看到了傷心哭泣的陳妃。
雖然她素來不喜歡容鐸身邊的舊人，但陳妃當時只是存在感微弱的貴人，唐婉除了覺得她哭起來很煩，倒沒更多的厭惡。而且唐婉瞧著她彷彿是劉妃宮中的，便想一探究竟。
劉妃和唐婉互相看不順眼已經許久。
那時陳妃便像抓到最後一根救命稻草般，跪在地上再次哭訴起來。
不過當時陳妃說完便後悔了，皇貴妃何等尊貴，怎麼會管她這區區小事？她突然渾身一顫，若是激怒了皇貴妃，更沒有她的好果子吃！
正當陳妃戰戰兢兢的等著唐婉的處罰時，唐婉只是擺擺手讓她走了，還答應讓人去給她乳母醫治。
陳妃又驚又喜。
再後來容鐸身邊的大太監請唐婉過去，她永遠都忘不了唐婉臉上那明媚而張揚的笑容，高挑的眉梢，艷麗的面龐。
唐婉確實守信了，陳妃的乳母也撿回一條命。
只有劉妃氣得極了，卻拿唐婉沒辦法。最後劉妃因其父兄被治罪，被削了妃位。
便是事情已經過去了幾十年，直到此刻她都記得在絕望時是唐婉拉了她一把，一直都對唐婉心存感激，卻再也沒有機會報答。
陳妃看著如今的明薇，想起幾日前桓安侯夫人請人幫忙遞話，頓時恍然大悟。
當年的桓安侯夫人和明薇的關係是何等的親密！便是後來，桓安侯夫人也不大喜歡參加宮中宴席，明眼人都知道她這是在為唐婉抱不平。
好在桓安侯當初有從龍之功，後又極得容鐸賞識，對於程月這種行為，便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這次程月竟七拐八拐的托人求自己，對成平侯府的姑娘看顧些，陳妃心中正奇怪呢，為何桓安侯府竟對成平侯府的庶女上了心，原來訣竅在這裡！
明薇身上有些唐婉的影子！
「到底是你身邊養大的姑娘，行事這樣的大方。」陳妃本在和老太太敘舊，又忍不住提了一旁的明薇道：「本宮倒是羨慕極了，你有這樣的孫女！」
明薇面上的鎮靜淡然，全是裝的。
重見宮中的故人，她心中自然百味陳雜。原先安靜沉默的小貴人，如今成了一宮主位，而當初風光無兩的皇貴妃，卻是早早的殞命。
景秀宮的華麗雖然遠不及瓊華宮，倒也符合皇家氣派。
老太太接過話去，笑著謙遜了兩句。
「娘娘您身份尊貴，膝下又養著皇太孫，這樣的尊貴是哪裡是臣婦能比擬的？」老太太道：「皇上這樣的看重您，您該寬心才是！」
老太太的話倒不假。對於皇太孫容臻能否登上皇位一直都持兩種看法，有人認為皇太孫到底是正統，只要慢慢熬著定然能登上大寶；有人卻覺得皇太孫遲早要被三個叔叔拉下來。
但從皇上對皇太孫有些輕慢的態度上來看，怎麼著容臻都像是容鐸為了考驗三個兒子能力、而被推出來的一個超級大炮灰。
上頭有三個手握實權的利害叔叔，容臻除了皇太孫的身份，便一無所有。眼見他到了立妃的年紀，也沒見皇上發話大張旗鼓的操辦。若是岳家不行，容臻便被徹底的架空了。
陳妃露出一抹笑容，明薇卻隱約讀出了其中的苦澀。
容鐸的後宮不好混，其實她是知道的。容鐸絕對是把理智凌駕於感情之上的人，自己不就是最好的例子？昔日的柔情蜜意，皆化為冷宮中的一杯鴆酒……
想到這兒，明薇只覺得被自己強壓下去的憤怒、怨恨再次脹滿胸膛。
「能讓皇上看重的……」陳妃半是歎息的道：「本宮卻算不上，便是這麼些年來，也只有那個人了。」
老太太微愕，旋即明白了她說的到底是誰。
「當年的皇貴妃尊榮無匹，寵冠後宮。」陳妃對著自己多年交好的姐妹，倒沒有刻意隱瞞心中所想。「此後便是那賢妃被立了皇
後，卻也不見當年皇貴妃的盛寵！」
「便是如今，瓊華宮也都還空著。」
明薇心頭巨震，原本在膝上平放著的雙手猛地曲起，緊緊的攥住了帕子。
老太太和陳妃都沒在意她，只是明薇覺得自己一顆心已經快要跳出了喉嚨。她竟從陳妃的話中聽出，容鐸是有些懷念她的意味？一定是她瘋了！
明薇藏在袖中的帕子被絞得死死的，嘴唇幾乎咬出血來。
她才不信！容鐸慣是個會惺惺作態的，籠絡收買人心，顛倒是非黑白，三十六年前毫不手軟的毀了她，若說他後悔了，明薇頭一個覺得是滑天下之大稽！
他要的便是全盤掌握在他手中的天下，一將功成萬骨枯，唐婉也不過是他皇位下的一具白骨罷了！
瓊華宮還空著，恐怕他不想在捧出一個似自己一般的皇貴妃！容鐸貴為九五至尊，本該是後宮中的女子曲意逢迎、爭相討好的對象。然而那時的自己，卻要容鐸時時陪著笑臉。
而容鐸對自己到底有幾分真心，只看自她死後並不空虛、反而日漸擴大的後宮，便能窺出一斑。
明薇忽然可悲的發現，來之前做了那樣多的心理建設，她竟還是不能坦然以對！
「罷了，說這些陳芝麻爛谷子的事做什麼？」陳妃按了按眼角，不著痕跡的拭去眼中的水光。話題再度回到了明薇身上，她對老太太笑道「你家這七姑娘真真不凡，你知道嗎，桓安侯夫人都托人求到我這裡，說了一籮筐她的好話呢！」
老太太眼底閃過幾分詫異，桓安侯夫人竟對明薇這樣上心，是她沒想到的。
「是桓安侯夫人抬愛了！」老太太笑道：「桓安侯夫人心善，瞧著旁人都是好的。」
陳妃卻搖頭。「桓安侯夫人的性子，強得很！當初為了那事……如今宮中的宴席，多是讓世子夫人、長孫女過來，自己卻是輕易不肯進宮的。」
老太太聽了這話還猶可，明薇卻是眼眶酸澀。
到底上一世她沒白活，還有月姐姐記著她、念著她……
話題到了曾經的皇貴妃唐婉身上，總是顯得有些沉重。不過沒變成落井下石的奚落和嘲諷，明薇對陳妃存了幾分感激。她早把曾經幫了陳妃的事忘得一乾二淨，如同路嬤嬤那次一般，不過是她的舉手之勞。
陳妃顯然也意識到談論這些並不合適，只是見了明薇，讓她忍不住想起當年那個比明薇更加容貌妍麗、出身高貴的人。陳妃在心中暗暗苦笑，三十六年前無以為報的恩情，瞧著同唐婉有幾分神似的明薇，彷彿有機會報答了似的。
「你家二丫頭什麼時候回京，也帶來讓本宮瞧瞧。」陳妃岔開話題道：「年紀都不小了，也該到了議親的時候。」
這時明薇才稍稍鬆了口氣。
話題若是總在她的前世今生上打轉，她倒不知該如何應付的好。
這才是到了陳妃宮中，她就險些招架不住，若是真的見了容鐸……她會不會失態？
老太太同陳妃說起話來，當目光落到明薇身上的時候，卻是滿意的。明薇不驕不躁的在一旁安靜的坐著，並不為了在貴人面前表現，便急切的插嘴，話頭到了她身上，也只是恰到好處的微笑著。
雖然神色間難免有些僵硬……但對頭一次見世面的庶女來說，已經是難能可貴了！老太太此時自動把明薇眉眼間偶爾閃過的不自然，歸為她緊張。
陳妃也是同老太太一面說話，一面把注意力分給了明薇一些。
一時間明薇身上頂著四道探尋的目光，頓時感到壓力倍增。
原本老太太的打算中，便沒有留在宮中用午膳。見陳妃面上有了幾分倦色，便要帶著明薇告辭。
陳妃自然是要留下二人的。
正在爭執之聽見外頭遠遠傳來了小太監奸細的聲音：「皇上駕到——」
陳妃和老太太猶可，明薇卻是踉蹌了一下，還是用手撐了一下繡墩才站穩。好在此時大家的注意力都沒在她身上，她的失態便是被人看到，也會當她是緊張所致。
畢竟沒人會想到，三十六年前自殺的皇貴妃，會還魂到侯府庶女身上，再度入宮！
明薇把頭垂的低低的，生怕抬起眼時，被看到她如同淬了毒的目光。她的指甲已經狠狠摳進了掌心，一個個半月形指痕清晰可見，她卻絲毫覺不出疼痛來。
容鐸！
容鐸！
三十六年前沒能見到最後一面，而如今，卻終是要見著一面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