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80章 心軟 文 / 淺酌1992
盛夏的午後，澄澈如洗的天空上幾許流雲緩緩的浮動，燥熱的風無法緩解夏的燥熱。薔薇花的香氣愈發馥郁，樹枝間隱約傳來蟬鳴聲，卻顯得一切更加闃然靜默。
明薇唇瓣微微闔動，半晌都沒說出話來。
眼前容臻這哀傷絕望的眼神，她竟不敢與之對視。明薇竟有種荒謬的錯覺，是她對不起容臻……
明薇沉默的片刻，容臻神色已經恢復如常。見明薇沒有說話，他唇畔含笑道：「姑娘不必擔心。無論用什麼法子，我定然能解姑娘之憂。」
聽了容臻的保證，明薇非但沒有鬆口氣，反而神色複雜的追問道：「太孫殿下有何等妙計？」
「姑娘只管安心。」容臻避而不談，他溫和的笑了笑，鎮定自若的道：「我心裡頭已經有了章程，等事成後姑娘便知道了。」
他這運籌帷幄的自信神色卻閃爍不定的言辭，讓明薇不由起了疑心。其實她心中很清楚，真的能抗旨不遵的可能性太小了。可她只是不甘心，不甘心再次被容鐸擺佈命運。既是知道是垂死的掙扎，還是想試一試。
她想過容臻會錯愕推脫，卻沒想到容臻一口就答應下來。
平心而論，賜婚這件事的受害者不光是她自己，還有容臻。她之所以有底氣來找容臻，不過是仗著醉月居的那一場掩護。而容臻雖然貴為太孫，可他的生存環境有多惡劣，明薇是知道的。
沒有由來的，明薇有些心虛。
若是容臻真的直截了當和不喜歡他的容鐸去提退婚的話，在容鐸已經頒布聖旨昭告天下的情況下，容臻的做法無異於自尋死路。原本誠王等人對容臻的繼承人之位已經虎視眈眈，這回正是給了他們機會攻訐容臻！
容臻倒霉，最高興的誠王、淑妃等人！
明薇頓時心亂如麻。
接到聖旨後，她一直在想要怎樣擺脫嫁給容臻。可到頭來，容臻痛快的答應退婚的事，她卻反而不能安心！
「直接去提和我退婚？」明薇急切的語氣中隱約透出尖利，她定定的看著容臻，沉聲道：「縱然您是龍子皇孫，太孫殿下可曾想過抗旨的後果？」
明薇的話音未落，容臻心中一動。
那雙漂亮的大眼睛中映出自己的身影，而裡面是滿滿的關心和擔憂。或許她自己都沒有察覺出來，她在猶豫矛盾掙扎下的心軟吧！他賭對了，明薇是吃軟不吃硬的性子。自己主動示弱，果真是沒錯的！
在桓安侯府她為朋友出頭，在醉月居她肯為幫過她一次的自己掩護……就賭這一回，賭明薇是個至情至性的人，賭明薇的不忍心！
他強忍著心中的激動，猶自沉著的道：「畢竟皇上是我的祖父，我父母又去的早，我只提這一回要求，想來能成。」
明薇聽完，挑了挑眉，顯然一臉的不肯置信。她淡淡的道：「那麼這一回賜婚，皇上可曾問過您的意思？」
容臻鎮定的神色中頓時有了些尷尬。他似乎連自己都不能說服，語氣猶疑不定的道：「皇上他……總會有些憐惜的吧！」
明薇唇角翹了翹，彎起微不可查的弧度。
「七姑娘放心，總會有辦法的！」容臻擠出一絲笑容，盡量讓自己看起來是一副風輕雲淡的神色。他見明薇還是不為所動，頗有幾分破釜沉舟的道：「我還有一個法子，是一定能成的！」
「我去找淑妃，只說我傾心於楊國公府的姑娘。」容臻聲音又輕又快，彷彿被盛夏炙熱的風烤乾最後一絲力氣。「我會一面請淑妃幫忙在皇祖父面前說項，一面把我的意思宣揚出去。」
「那時便是皇祖父，怕也難以阻止！」
容臻唇畔猶自帶著淡淡的笑容，彷彿他剛才所說不過是午膳用了什麼，夏日哪一處蓮花開得更好。
明薇心頭劇震。
要是容臻真的這樣提了，他這些年的努力就算全都廢了！少不了又要過上任人擺佈的生活，而這一切都是因她而起。
好像每一次她的任性而為，都會帶來災難啊！
上一世她要嫁給容鐸，整個閣老府因為權高位重被容鐸忌憚，最後落得滿門敗落；這一世她不想嫁給容臻，不僅容臻要遭殃，成平侯府怕是也會受到影響吧！一直期盼她能過上好日子的老太太，對她視如親姐妹的明茜……
明薇心裡難受極了，她忍不住苦笑連連，面色發白。
彷彿再也忍耐不了盛夏午後的炙熱，明薇一把摘下了頭上的帷帽，摀住嘴別過臉，不由自主的往後退了幾步。
罷罷罷，她又能如何？憑一己之力去和容鐸對抗？便是她不怕死，可會連累那麼多的人！
「七姑娘、七姑娘你怎麼了？」容臻見明薇反常的動作，在看清她臉後的放鬆，頓時煙消雲散。他的一顆心被提到了喉嚨中，沒有一點兒底。是不是他把明薇逼得太緊了？
容臻輕歎一聲，眼中閃過一絲落寞和悵然。
到底他還是不忍心把她逼得無路可退。
「七姑娘放心，這不是唯一的法子。」容臻微笑著開解道：「誠如姑娘在醉月居所見，我有自己的力量，這些許小事還難不倒我！立竿見影的法子我暫時還沒想出來，不過姑娘放心，我一定能找一個萬無一失的辦法。」
明薇聽了容臻的話，慢慢的轉過身，抬眸認真的看著他。
雖然他是
容鐸的孫子，可看起來同容鐸是不一樣的。容鐸俊美風流，通身都透著成年男子的魅力，溫柔體貼、完美得不真實，讓人產生能依賴的錯覺；而容臻清俊溫和，未及弱冠顯得尚且有些青澀，可讓她能感受到他的真。
容臻輕描淡寫的交代了他的家底，可他安慰她的話，她一個字都不信。容臻一向低調行事、百般忍耐才積蓄起自己的勢力，輕易動用，未嘗不會徹底暴露。她是瞭解容鐸的，她很清楚容鐸知道後該是怎樣的震怒。
當年閣老府就是這樣倒了的。
她不能眼睜睜的看著容臻重蹈三十六年前的覆轍。
「太孫殿下沒覺得臣女這張臉有礙觀瞻嗎？」明薇臉上突然綻放如花的花朵般嬌妍的笑容。她俏皮的眨了眨眼睛，半假半真的歎氣道：「這幾道疤痕，也不知道能不能消掉！」
容臻雖然一貫沉穩老成，卻被明薇這出其不意的問題弄得懵了。
他直覺的搖了搖頭，聲音愈發柔軟道：「七姑娘自是容顏姝麗無雙。那幾道淺淺的傷痕，用了藥便能好的。我這裡有一樣藥膏，若是七姑娘不嫌棄的話，可以一試。」
說著容臻竟真的拿出一個精緻的羊脂玉所雕的小小扁圓盒子來。
明薇的笑容越來越深。
「既然太孫殿下這樣說，臣女便沒有可擔心的了！」明薇聲音中透出一抹嬌嗔，她扁了扁嘴道：「德言容功，沒了這張臉可怎麼在東宮裡頭過！」
這下子滿臉愕然的換了容臻。
反轉的太快，他一時間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明薇的話是什麼意思？她竟然這樣輕易就鬆口了？
還來不及去細細品味心中驟然掀起的狂喜，容臻敏銳的察覺到，明薇笑著的眼睛中，隱約閃動著一抹晶瑩。
容臻的心一下子涼了半截。
果然這只是明薇的妥協。
「七姑娘……」那樣的忍耐，他太熟悉了！容臻雖然萬分不捨，還是艱難的道：「若是你——」
「多謝太孫殿下贈藥！」明薇不容他說完，便微笑著打斷道：「承您吉言，臣女再也沒有不放心的！」
容臻微怔，心裡頭又是甜蜜又是酸澀，還有一抹愧疚。自己利用了明薇的善良去賭她的不忍心。
這樣一來，明薇就真的屬於他了！
容臻在這一刻已經下定決心，他這一輩子會加倍對明薇好，等到明薇回轉過來，定然不會讓她傷心失望！
一生一世一雙人。
這是他父親曾對他母親的承諾，那時他父親只是不起眼的皇子，她母親是落魄侯府的嫡女。便是他父親登上太子之位，東宮裡頭還如同他們府中一樣，只有他們一家三口。權貴之女、朝臣討好送來的美人，都被他父親回絕了。
即便他父親被私下議論為懦弱無能的太子，可他卻覺得父親牽著他放紙鳶的身影很高大。
在容臻的記憶裡，他們一家的生活很幸福。當他父親薨逝後，他母親不久也跟著撒手人寰。他不怨母親丟下年幼的他，所謂的鶼鰈情深便是如此罷。容臻明白，父親和母親應該是沒有遺憾的！
望著明薇離開的身影，輕盈如翩躚的蝴蝶。容臻默默的許下承諾。
若有幸同明薇結為夫妻，這一世他絕不負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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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薇從桓安侯府回來後，老太太和明茜分明感覺到了她的變化。
原先明薇是有些牴觸嫁給皇太孫的，那日明薇玩笑著說過毀了容便不用嫁了，把老太太和明茜嚇得要命。此後便是嚴加看管明薇，怕她做出什麼不妥當的事情來。
老太太為此暗自焦心了許久。她認為明薇是不願意攀附權貴。若是換了別的孫女這樣想，她高興還來不及。可明薇就不一樣了，明薇的眉眼和三十六年前薨逝的皇貴妃唐婉極為相似。皇上和淑妃見了她都有所反常，這便意味著明薇沒機會找個平凡的人家嫁了。
思來想去只有皇太孫容臻是最合適的人選，偏生不知道內情的明薇不情願……老太太正猶豫著要不要乾脆把真相告訴明薇，但明薇從桓安侯府回來後卻是換了態度。
她甚至關注起自己臉上的傷疤來，認真的塗藥，生怕傷疤消不下去似的。
老太太和明茜好歹都鬆了口氣。
「祖母，好消息！」明茜撩了簾子進來，露出一張喜悅的臉。「聽外頭的人說，皇上已經下了旨讓祖父、爹娘都回來觀禮呢！」
老太太神色間頓時也添了幾分愉悅。
丈夫和兒子、兒媳在外頭，她總歸是惦念著。再說明茜也要議親了，有父母在身邊總是好的。
原本在一旁陪著老太太說話的明薇，臉上也跟著露出笑容來。她還沒有見過成平侯、以及她如今的父母世子夫婦。她興致勃勃的聽著老太太和明茜的問答，卻在聽到老太太感歎皇恩的同時，心裡頭閃過異樣。
容鐸慣會做面子功夫，既然是他下旨賜婚，挑選的太孫妃，不管他喜不喜歡太孫夫婦，他肯定不會給太孫妃娘家沒臉。
這樣想著，明薇臉上不由閃過一抹黯然。
如果真的嫁到了東宮，是不是意味著見到容鐸的機會就多了？到時候她該如何自處？這重活的一世不復仇她怎能甘心？她又怎樣能不傷害家人、不傷害無辜的人，來達到自己
的目的？
只要想到這些，明薇就覺得彷彿有一雙手緊緊的扼住她的喉嚨，她連呼吸都困難。
「阿薇，你怎麼了？」方纔還在眉飛色舞說著西北到京城一路景致的明茜，發覺明薇的走神。她只以為是明薇想到二太太的加害而傷心，忙安慰明薇道：「你可同我是一母同胞的姐妹！咱們爹娘就要回來了，何必讓那些不相干的人傷你的心！」
明薇回過神來，輕輕笑了笑。
老太太見她們姐妹要好，心裡高興之餘，也不忘了敲打明茜道：「在外人面前萬不可如此稱呼，如今七丫頭被皇上封了長寧縣主，你便是她的姐姐也要以縣主相稱。」
明茜做了個鬼臉，俏皮的道：「是是是，您說的沒錯！可是我看縣主也稱呼不了幾天了，以後還不又得改口太孫妃？」
她的話音未落，明薇腦海中突然浮現出那張清俊溫和的面龐。
明薇紅了臉，扭過頭不理明茜。誰都沒有看見，她臉上無奈的苦笑，那是只有她自己才懂的心酸。
「別快捉弄你妹妹了！」老太太只當明薇害羞了，忙岔開話題道：「不幾日宮裡頭的嬤嬤們便要來了，你們可都要打點起精神來。」
按照宮裡頭的規矩，明薇正是嫁入東宮之前，是有嬤嬤來成平侯府教導她禮儀的。這和平日老太太給明薇、明茜等人請的嬤嬤不同，她們將更加苛刻嚴格的訓練明薇。
明薇倒是沒有太大的觸動。
最艱難的選擇都做了，還有什麼不能應對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