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江南卷 第二十三章 坦白 文 / 臘月初五
院門輕掩,夏風撫過院牆外高大的梧桐,闊葉沙沙作響,焦急地在樹下來回踱著步子,茶心時不時地走到院門前,從那微微敞開的縫隙中向外張望著,急切地期待著能看到那個熟悉而令她憂心的身影。
自家小姐不見了。
每天清晨睜開雙眼後的第一件事便是去照看尚未起床的自家小姐,十幾年如一日,茶心每一天都能看到或舒展安睡或蜷縮不穩的顧白羽躺在她那張不算太破舊的暗紅浮漆木床之上,然而今日卻空空如也,只有一席衾覆在孤零零的繡花方枕之上。
徹骨的寒意瞬間從腳底攀爬而起,茶心只記得自己略帶顫抖的走上前去確認自家小姐確實不在床榻之上,下一刻她便看到滿臉焦急卻又面帶謹慎的柳媽站在她的面前,低聲告誡她不許聲張,然後將本就不大的院落徹徹底底的翻了三遍,卻依舊沒有見到自家小姐的身影。
幸而今日原本就是顧白羽休診的日子,所以此刻雖然已是辰時(7:00~9:00)將過,小小的院落中仍是一派寧靜,顧白羽忽然消失不見的事情也並未曾外人所知曉。
然而依舊是坐臥不安,想著先前自家小姐為官府驗屍的事情,茶心便坐臥不安,生怕自家小姐是因此而結下了仇家所以才半夜被悄無聲息的擄走,幾次三番想要對心中懷疑妾室母女動手腳的柳媽張口,卻又生生的將話嚥了回去,畢竟顧白羽的警告還猶言在耳。
輕緩的馬蹄聲自遠而近,漸漸停止在門前。
心中一緊,茶心慌忙打開院門探出身子,一輛樸素而無甚華麗裝飾的馬車正停在門外,廂簾掀開,彎腰走出的正是令她憂心許久的顧白羽。
「小姐,你去哪兒了?」臉上佈滿抑制不住的激動,茶心三步並作兩步來到馬車前,抬手扶著顧白羽下車,口裡壓低著聲音不住的問著,「我和柳媽都快要著急死了,您到底去哪兒了啊?怎麼也不說一聲?」
「柳媽呢?」安撫似的抬手拍拍茶心的手臂,顧白羽一面向院中走去一面問道,低眸瞧著梧桐樹下那一處新蹭掉的牆土,她側目瞥了一眼緊隨身側的李景毓。()
方纔的以一個問題換一個問題,她直截了當的問出了那句「你到底是誰」之後,他沒有遮遮掩掩的不說,也沒有乾脆明朗的講明白,只是越過她的身子看了一眼站在她身後的展承淮,略帶頑劣的笑了笑便沒再言語。
雖然知道他是在顧忌展承淮,但他究竟是一個怎樣的態度,顧白羽卻始終拿捏不準,她唯一知道的,便是他的來頭定然不小,若不然也不會連清州府衙的捕頭都隱瞞。
「小姐您回來了,趕緊進屋歇歇吧。茶心,還不趕緊上茶。」沒等茶心開口,聽到屋外動靜的柳媽早已迎了上來,卻顯然比茶心沉穩懂禮得多。
儘管面容上的擔心與焦急分毫不少,柳媽卻並未急促地開口詢問顧白羽的去向,更不會將因擔憂而扯出的責備顯露出來。無論她們之間的感情再怎樣深厚,然而畢竟顧白羽是主她是僕,眼下李景毓和展承淮均在,柳媽是絕對不會做出什麼失禮逾矩的事情,平白的教人看低了顧白羽。
柳媽的態度與話語令茶心瞬間明白過來,於是低低的應了一聲,她便立刻返身去廚房端茶,而顧白羽一行人便也坐在了院中新添置的石桌石凳上。
「柳媽,」雙手抱拳行禮,展承淮看向柳媽的目光中略帶歉意,雖然柳媽以老僕自居,可他卻並不能真的將她看作一般的家院老僕來對待,「昨夜陶太守府上有病患急需救治,在下不得已便同蘇公子一道前來請顧大夫出診。只是夜深人靜不敢過分相擾,所以才出此下策只請顧大夫一人前去,展某自知做事不妥,心中十分抱歉,還望您能見諒。」
「展捕頭您這是說得哪兒的話?我們家小姐行醫四方,治病救人便是最重要的,夜半救急也是應該的,展捕頭何來抱歉之說?更何況老奴侍奉小姐多年,從來便以小姐的意思為尊,展捕頭您就莫要折煞老奴了。」
語中之禮一應俱全,雖然陪著顧白羽在這鄉間田莊一住便是十幾年,日日裡過著的也是鄉野村婦的生活,然而她畢竟是當年顧白羽生母崔氏與顧延庚私奔時從本家帶出的貼身婢女,高門大戶中將養出來的知書達理刻在骨子中,卻是任何苦難都無法磨平的。
喝過茶心泡好的去火清茶,李景毓和展承淮並未久坐便告辭離開,畢竟顧白羽已經在驗屍所辛苦了一夜,她需要好好休息,而他們也需要繼續去調查未完的案件。
「柳媽,我去清州府衙驗屍了。」聽著院外馬車的聲音漸行漸遠,示意茶心關上院門後,顧白羽聲音平靜的開了口。
展承淮出言解釋的時候柳媽雖面色平靜且謙恭,然而一向對人對事觀察細緻入微的顧白羽,卻仍舊捕捉到了柳媽臉上一閃而過的懷疑與不信任。
忽然便想起前世王淑瑤拉她一起去學微表情研究的入門課程時自己內心莫名其妙的牴觸情緒,此刻的顧白羽忽然覺得,許是那個時候的自己,在潛意識中便抗拒這種將人心完全看穿的能力,尤其是用在親近的人的身上,令彼此之間的情緒秘密無處可藏。
「小姐……」聲音細如蚊蚋,茶心沒想到顧白羽會如此直接,低低的喚了一聲,便不知該如何接口,只是目帶擔憂的看向站在身側的柳媽,不知道她會作何反應。
沉默良久,柳媽只是深深的歎了口氣,那原本就略帶斑白的兩鬢此刻更顯蒼老,動了動雙唇想要說些什麼,柳媽卻最終將話嚥了回去,只是望向顧白羽的目光中更多了幾分心疼與心憂。
顧白羽心思聰慧柳媽一向心知肚明,從前之所以被妾室母女欺負得那樣落魄悲涼,不過是因為她性子懦弱而不敢爭取,再加上那個因著一己私利而將她拋棄在外的親生父親的冷漠與蔑視,才使得顧白羽的生活那般淒苦。
如今卻因著顧白羽的性格逐漸剛強而有主見使得她的生活境況漸漸好轉,柳媽看著站在自己面前神情淡然從容的顧白羽,知道她已然將那些與女兒家的名聲、顧氏家族會有的反應等等一系列的利害關係全都在心中衡量過了,如今即便她自己再怎麼勸,顧白羽也不會改變她的主意。
更何況她一心所求不過是顧白羽能過上舒心愜意的日子,眼下顧白羽做的事情雖然令她多少有些難以接受,然而柳媽卻也並不想出聲阻攔,畢竟,她視為心頭肉掌中珠的自家小姐的日子,確然是一天比一天更加舒心愜意。
然而卻是仍舊不能不憂心,柳媽伸出手去拉住顧白羽垂在身側的雙手,語重心長卻又滿是歎息地開口說道:「小姐,老奴看得出來,您做這些事情心中並不為難,甚至可以說是心中願意。老奴自知沒有任何理由可以阻攔您,只是仵作一事畢竟不同於行醫,要接觸到的人和事都更加複雜、更加凶險,老奴只希望您能保重自己,千萬千萬注意安全。」
「柳媽,您放心吧,我不會讓自己有事的。」用力地握了握柳媽那粗糙的雙手,顧白羽認真地點了點頭,原本想著會迎來一場狂風暴雨的茶心,也略略鬆了口氣,幾步上前,長舒一口氣便催促道:「這下我是真的安心了,小姐你累了一夜,還是趕緊先進屋去吃點點心然後好好睡一會兒吧,午飯好了我再叫你。」
「那好,我先去睡一會兒。」茶心這麼一提,濃濃的倦意便瞬間湧來,雖然自穿越過來之後顧白羽便沒有一日停歇的鍛煉,然而原主的身子畢竟積弱多年,現下雖不再時常纏綿病榻,然而卻依舊有些虛弱,這般費神的熬夜驗屍,能撐到此刻,早已是靠著顧白羽前世對沒有規律的作息和高強度工作的習慣而形成的強大精神力在支撐。
於是甫一挨著床榻,顧白羽甚至沒來得及脫去外衣,便沉沉的進入了夢鄉。
待到茶心將顧白羽從睡夢中喚醒,本該正當頭的太陽早已微微偏斜,申時過半,顧白羽睡眼朦朧的看著面前端著清水服侍自己洗漱的茶心,她那嬌俏臉龐上的又好笑又好氣的模樣令顧白羽心中升起幾分疑惑。
「茶心,你怎麼對我做出一副這樣奇怪的表情?」伸手鞠了把水撲面,顧白羽一面洗臉一面含糊不清的問道。
「小姐,你知道我喚了你多少次嗎?」將顧白羽那迷迷糊糊的模樣看在眼中,茶心不由得笑出聲來,一手遞給顧白羽乾淨的帕子擦臉,茶心一手捂著笑疼的肚子說道:「八次,整整八次啊小姐,每次無論我怎麼推你喚你,你都沒有任何反應。若不是瞧著小姐你呼吸正常,我都真的要去找大夫了呢。」繞到顧白羽身後替她梳頭,茶心口中的話卻依舊止不住,耳聽得顧白羽腹中傳出的聲響,忍了半晌,仍舊是笑嘻嘻的詢問出聲:「小姐,睡了這麼久,你都不餓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