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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須彌芥子沙門碑 第201章 琴棋書畫並玉雕 文 / 絕日

    木桌生宣,四角鎮紙,歙硯徽墨,狼毫筆架。

    杜青凝視鏡子中的自己半晌,手占筆桿,略略染墨,便在生宣上勾勒起來。

    點點片片,行雲流水,須臾之間,杜青自身樣貌便躍然紙上。

    只是住手略一端詳,杜青卻蹙眉歎道:

    「浪費了,有形而無神,我該用墨汁黃紙練筆才是……」

    他自詡有點繪畫基礎,但卻是由木刻玉雕而來,擅長的是工筆構圖,尤其是立體構圖。這段時間玉雕下來,其謀篇佈局之能,即便不能稱大師,也已相差不遠。

    但正經畫畫,尤其渲染極重的水墨國畫,那就不是他擅長的了。能畫得像,而不是弄成一團黑,已經算不錯了。想要如玉雕一樣精通,除非找個國畫大師到他面前來,不然練再久,以其天賦也超不出流俗之輩。

    一邊性空看了兩眼,笑道:

    「已經不錯了,比昨天進步很多,至少我一眼就能看出是杜青你。嗯,是不是該咱們手談時間了?」

    「……性空啊性空,你是虐我虐上癮了?」

    性空悠然笑道:

    「能虐一天是一天,估計也就三五天時間,就該杜青你虐我了……」

    「也是,想要打人,得先學會挨打,先讓你過過癮,看我五天之後怎麼砍瓜切菜。」

    性空笑而不語,兩人便擺開架勢,在縱橫十九道上廝殺起來。

    以杜青出身,實是不懂圍棋的,鄉下找個象棋好手都難得,更不要說圍棋,昨日之前,他連黑白共多少顆棋子都不知道。大學時,倒是有同學會下棋,他就學了一句不知是淺薄還是高深的話——圍棋,就是把對方棋路圍起來讓他無路可走。

    現在能跟性空坐在一起下棋,自然是從老和尚那兒偷了一手。

    新手本能,說廝殺,當真就是廝殺,執黑先行的杜青一路橫衝直撞,肆無忌憚,什麼佈局流派,什麼名篇殘局,全然不管。

    性空溫柔接招,面不改色心不跳,布下一張張羅網,耐心等待收網時機……然後,性空臉色就變了。

    這魚貌似有點大,能網住麼?

    杜青忽起偏鋒,也玩起溫柔戰術,幾下散手,竟然將深入白棋中腹幾柄大刀連了起來,死棋變成活棋,反而將性空一條大龍困死。

    性空神色變幻,陷入長考,隨即一改棋風,竟跟杜青開局一樣大殺起來……

    杜青忍不住笑了起來:「和尚,急眼了?」

    性空斜了一眼:

    「你殺得我就殺不得?還不看招?」

    進入收官,新手終究是新手,官子之下,杜青小負三目。(最新章節閱讀請訪問)

    性空長出一口氣,恢復高僧大德形象,撚鬚淡笑:

    「好險,差點被虐了。」

    杜青也不失望,笑道:

    「昨天三子,今日三目,性空,看來不用等到五天後,明天就指不定誰虐誰了。」

    「這可未必,要不是你一通亂拳,老衲起碼還贏三子以上……」

    「咦,性空,說到棋你就不淡定了,跟能悟有一拼啊。」

    性空一怔,一聲阿彌陀佛,歎道:

    「多謝杜青指點,這也算貧僧一癡,能悟琴癡,貧僧不算棋癡,也好不到哪兒去……」

    杜青摸摸臉頰,便自無語,心道只是奇怪而已,也沒指點啥。

    復盤,檢討得失——這是棋力漲進必不可少的過程,要是下一盤扔一盤,不知自己勝在何處差在何處,下再多的棋也是白搭。

    復盤是個記憶活兒,兩人須將每一步棋倒著回憶起來。

    說到底,圍棋本是高智商者的玩物,象棋走一步看三步,已經可算高手,但圍棋走一步看五步只能算好手,頂尖高手甚至能看七步乃至九步。

    不單是圍棋,便是琴棋書畫中其餘三樣,同樣也是天賦使然。苦練固然重要,但若沒有天賦,練一輩子也不過平庸之才。千百年來,操琴手談練字書畫者不知凡幾,但真正能青史留名的,又有幾人?

    復盤之後,性空飄然遠去,監寺性苦卻走進三層精舍。

    稽首為禮,打過招呼,性苦看看桌上杜青自畫像,不置可否,杜青連忙捲起畫像,又鋪開一張宣紙,一邊磨墨一邊道:

    「性苦大師請。」

    性苦捻起狼毫,飽蘸墨汁,略一凝神,揮毫而就,卻是杜甫經典《蜀相》:

    「丞相祠堂何處尋,錦官城外柏森森……出師未捷身先死,長使英雄淚滿襟。」

    行文緩慢,字字千鈞,飽含墨汁,力透紙背,短短數十字,竟花了性苦好幾分鐘。

    放下筆時,性苦額頭已經見汗,握筆的手因用力過猛,已經發白。

    性苦讓開一邊,杜青神色肅然,仔細端詳。

    魏碑,略帶隸書味道,厚重大氣,似乎斧鑿石刻,卻又尺度森嚴,就如性苦本人,站在那兒就是一座山,沉穩挺拔,沉默寡言,但山就是山,誰能無視?誰敢忽視?

    細細體會每一字的構型筆鋒,力道流轉,用墨濃淡,再看通篇佈局之妙,半晌,杜青忍不住歎道:

    「大師好字。」

    性苦憨憨稽首:

    「太費勁,不流行了。」

    「好就是好,無關流行不流行,大師練了多少年?」

    性苦豎起一隻手,也不說話。

    杜青無語,五十年,難怪如此筆力,嚇得他都不好意思動筆了,別又跟自畫像一樣,那就成笑話了。

    待墨跡稍乾,杜青將其移到一邊,擦乾下面滲透的墨跡,再鋪一張,站到桌前,雙目微闔,凝神靜氣,半晌未動。

    性苦也不打擾,靜靜磨墨。

    須臾,杜青睜開眼睛,一手狼毫,飽蘸墨汁,便自下筆,同樣一篇杜甫《蜀相》。

    十分鐘後,杜青收筆,忽然啪的一聲,卻是手中極品狼毫被他生生捏斷,墨汁飛灑,濺落宣紙。

    杜青愕然,低頭細看片刻,微微失望道:

    「還是只得其形不得其神啊。」

    其實,若是外行人看這兩幅字,已經看不出多大差別,但杜青卻深知他只是模仿的一樣,依然缺了精氣神,或者說風骨。白石先生說學我者生,似我者死,便是如此。

    當然,杜青也深知,他一個初學者,因為偷了性空一點天賦與經驗,能在朝夕之間達到這般地步已然不錯。五十年的功力,無論怎樣也不好偷,也偷不來,因為心裡知道了,手卻未必那麼聽話,不然也就沒有眼高手低這話了。想要進步,想要達到甚至超越,那就只有苦練一條路。

    性苦瞅了兩眼,點頭道:

    「不錯,貧僧明天再來。」

    性苦走後不久,便有沙彌送來午餐,自是精美素齋。

    餐後,杜青摸出一方金絲種翡翠玉片,坐到精舍環形迴廊上,面朝雲海,下臨深淵,山風拂面,衣袂飄飄,一刀在手,凝視玉片金絲紋理走向,捨玉無他,繼而動手。

    一面中間刻上「杜青」二字篆書,然後十個大寫數字,依然篆書,卻從玉片底下開始,沿著四面邊角轉了一圈。上下兩面稍寬,各三字,左右則是兩字,因是篆書手法,字字相連,不知不覺還帶著點魏碑味道,所以看著就像青銅器上繁複的迴環紋,只是間距有點大。

    他的手機尾號同樣是一,因為謀篇佈局的需要,自然也就省去了。其實,值得他送名片的人,也不差他一個電話號碼,所以這東西更多是紀念意義,弄成別人輕易看不出的玩物更好……就是料子差了點兒。還好,只是練筆,他沒有鑽研過篆刻,現在弄出來的東西也不太好意思送人。

    大寫數字頗為費勁,又是篆書,光這一面就費了他老大勁兒。

    轉到另一面,則是刀刻自畫像。順著金絲走向刀刀見玉,碎屑紛飛,片刻也就完工,卻是衣袂飄飛古裝打扮的自己,神具而形略遜;關鍵是現在幾人穿古裝,自與平日形象大不相同,若非對他熟悉的人,當認不出他來。

    繼而在左下角書上同樣篆書的「無量逍遙」四字,最後則是四周裝飾性雲紋。

    當杜青長舒一口氣,心神從琢玉中跳出來時,卻發現身邊已經多了一個人,琴癡能悟。

    能悟稽首,杜青點頭招呼,心念微動,刀玉皆不見,起身走到同在迴廊上的琴桌旁,隨手一拂,桌上已經多了一尾古琴,絲絃幽幽,斷紋隱隱。

    杜青向能悟做了個請的手勢,側面坐下。

    當能悟再度稽首,肅然坐下時,此間忽然異香瀰漫,清幽撲鼻。

    三兩知己,尋一清雅之所,淨手焚香,靜心操琴……此是古人彈琴之必備要件,杜青既然有這條件,自然做到極致。

    能悟稍一醞釀,雙手拂向洗心琴弦。

    琴聲響起,瀰散開來,黯啞空洞,百轉千回,淒苦孤寂,悲涼欲絕。

    《胡笳十八拍》,十大古曲之一。

    杜青閉目傾聽,寺中無數和尚聽著琴聲卻忍不住搖頭,又弄這麼淒慘,而且好像比以前更苦了,讓不讓人活了?但心裡雖這麼想,聽著琴音卻又忍不住再聽,一直聽到心裡面,不知多少人不知不覺落淚。

    一曲終了,能悟雙手落在琴弦上,久久不曾動彈。

    杜青心道這曲他不能彈,洗心琴對他這個主人的加成絕非能悟可比,除非他想讓青雲寺和尚哭一下午,須知前日一曲《高山流水》都讓寺裡和尚癡癡呆呆一下午,彷彿都成了古雅高人,難覓知音。

    換到杜青,卻是一曲《漁舟唱晚》,也是名篇,原為箏曲,以琴彈來,也還不錯。

    技法依然生澀,意境依然強大,收穫歸家的歡快喜悅很快洗去《胡笳十八拍》帶來的悲苦淒絕。

    寺中諸多和尚抹抹眼睛,淚未乾笑容已現,個個心道這還差不多,做和尚已經夠苦了,還要怎樣?

    曲終,能悟長身而起,歎道:

    「杜青,技法小道,意境大道,我不能及,此琴遇上你,才算遇對了主人……」

    能悟走後,杜青復又摸出一方玉胚,靜心雕琢起來……

    入夜,晚餐後,洗漱乾淨,杜青逕自盤坐蒲團之上,例行公事,一心尋起自己的路來:

    「無量逍遙,無量逍遙,無量逍遙……」

    「無量逍遙杜青,無量逍遙杜青……」

    恍惚間,一個口音聲調乃至言辭都不一樣的微弱之音,插入杜青的默誦節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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