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六章 路遠天高 文 / 戒念
第三十六章路遠天高
新科進士們在傳臚大典上風光無限之後,按照規矩第二日便是瓊林宴,這也是繼承了唐代進士慶祝的曲江之宴。最初的曲江之宴是唐代新科進士自己出錢大宴於城東南的曲江,並且請教坊樂隊前來演奏助興。由於新科進士們都集中於此,在傳臚大典上仰望新科進士風光的人們便被吸引於曲江之畔,公卿之家也在這一日揀選東床,後來更是皇帝也登上紫雲樓垂簾觀看。直至最後乾脆由朝廷賜錢四百貫以資助新科進士的聞喜宴,到了後周朝廷便開始正式派出官員來主持宴會。
大宋抑武揚文,從一開始殿試制度確立便賜錢二十萬以張羅宴會,不過當時賜宴的地點在開寶寺,後來太平興國八年之時賜宴新科進士於瓊林苑,從此這聞喜宴也就變成了瓊林宴,並且朝廷派出中使典令主持就成了定制。而真正讓瓊林宴替代曲江之宴,大抵還是因為主持瓊林宴的官員規格一路提升,能夠主持宴會的人必然是受皇帝寵信之人,而皇帝也要賜御制詩一首,賜書、賜花更是題中應有之意。
瓊林宴之所以名噪一時,不僅僅是新科進士們所代表的「才子」,更有**為家中女郎覓得佳婿的公卿世家所代表「佳人」。瓊林宴中午開席,新科進士們在期集所彙集後只要稍微提前一些抵達即可,不過這些**嫁女者的公卿巨富們可沒有新科進士們這麼悠閒從容,他們必須天色尚未亮時便將自己的女兒打扮好乘車前往新科進士們赴瓊林宴必經的「金明池上路」。
這些公卿巨富們一年到頭也未必有這麼一次如此上心的行程,其中一些人就算是見皇帝也未必要起得這麼早。不過家中有女待嫁,為了女兒的日後的幸福和家族的長盛不衰,他們必須要盡早趕去金明池,這個時候可不比昨天,進士們路過自己的家門口尚可以從容的佈置彩幕之類,想要嫁女兒的多得是,去的晚了就沒有地方了,這可謂是可憐天下父母心。
王景范一行新科進士身穿昨天朝廷發放的綠色官服,有說有笑的走在金明池路上。昨天的傳臚大典的興奮勁尚未褪去,今日是新科進士們赴的是朝廷的官宴,更是受到了令人艷羨的矚目,別的不說,這金明池路上有多少人正在打量他們,那些身穿艷麗服裝的大家閨秀也是三五成群的朝他們指指點點。這瓊林宴最精彩的並非是宴會本身,而是這金明池路上,在這一天榜上有名的新科進士們尚無家室者十之七八就要在這金明池路上訂下終身。
「見復兄,這一路紅裙難道就沒有一個入得見復兄法眼的麼?」蘇軾笑著走在王景范身旁輕聲問道。
王景范指著不遠處那些富家大豪們紮起的彩幕帷帳說道:「『娶妻莫恨無良媒,書中有女顏如玉』,真宗皇帝誠不欺我!子瞻兄,在這萬人矚目之中,身處其境的進士們又有哪一個不會為之心動?我也是一樣的!」
「那為何不挑選一個紅顏知己呢?」
「昨日我去赴那王?王學士的夜宴,就已經接受了一家的媒請,雖尚未謀面,但既然已經應承下來自然就不會對眼前這些心動了……」王景范笑著搖頭答道。
蘇軾有些興奮的問道:「怪不得昨天晚上你自己一個人跑了不與我們一起去豐樂樓,連聲交代也沒有,原來是去會佳人了,是哪家的小姐……」
豐樂樓原本為白礬樓,乃是京師開封城內七十二家正店魁首,其酒樓的招牌名酒便是那眉壽酒,遠近聞名甚至據說開封有三千多腳店便是從豐樂樓中沽酒販賣。豐樂樓非是一座樓,而是五座四五層高的樓用飛橋欄杆明暗相通,天色剛一擦黑這豐樂樓便已是人滿為患,千餘人於此飲酒不待天明不算完。
王景范可以想像得到,如同蘇軾這樣愛熱鬧的傢伙從去年五月來京師開封一直被關到現在閉門讀書不出,好不容易金榜題名了豈不呼朋喚友痛飲一番?更要命的是白沙書院這次有三十多名新科進士都住在一起,王景范用腳拇指想想都知道,昨天晚間這幫傢伙們該有多麼放肆,這三十多新科進士再聯絡同鄉或是剛剛結識的其他新科進士,估計也就有豐樂樓這樣的酒樓能夠經得起他們這番折騰了。
「子瞻說笑了,佳人是沒有見著,只是王學士保媒韓絳韓學士的侄女。王?與韓絳、韓縝兄弟是同年,韓縝有女十七待字閨中,王大人便以此宴請於我,實則是做那媒人……我已經應承下來了交換帖子,若是韓家那邊卜筮相合便安排與那韓家小姐見面……」王景范一邊行走看著那些進士們與公卿富豪討價還價,一邊漫不經心的說道。
蘇軾有些遺憾的說道:「難不成你們連面都沒有見過?那韓家小姐也不知容貌如何?」
王景范笑著說道:「學士家中有一牡丹屏風實在是太過艷麗,放在廳中不合學士性情,想來也是臨時借來的……」
「見復,你是說那韓家小姐……」
「子瞻,不可多言壞人名節!我也沒有注意,只是覺得偌大的一個屏風不應該如此,至於後面有沒有人呢那就不知了。不過想來這兩天就應該有韓家的回信了,這婚姻大事一關是躲不過去的,子瞻兄尚未成家為何不在這金明池上路選一家中意的小姐呢?」王景范笑著問道。
「大丈夫何患無妻?不急不急!」蘇軾笑著答道。
看著蘇軾那張笑臉,王景范心中也不禁有些感慨,眼前這位可是要名傳千古的大才子,書畫詩詞文章方面都有非常卓絕的造詣。只是現在蘇軾不過才小荷才露尖尖角,等到十年之後,恐怕天下會有無數女子會發下「非蘇軾不嫁」紅塵大願,自己與他相比就差得遠了--即便王景范有《全宋詞》在手,如非必要他絕對不會用那上面的東西,事實上直到現在王景范父子也沒有用過上面所載的那些詩詞為自己博取名頭。
王景范則是指著說道:「子瞻真乃風流人物!不過我是躲不過去了,就算沒有韓家小姐,也會有什麼李家小姐、王家小姐之類,徒增煩惱……」
蘇軾倒是非常理解王景范所面臨的局面,這狀元郎如此年輕真是炙手可熱,自己也不過剛二十出頭,莫說狀元,就連一甲進士都沒擠進去,可就是這樣這一路上來想要招自己為婿的人也是可以排成長隊的,更何況眼前這個狀元郎?昨日王景范和諸多進士一回住處,便看到停在自己門前的各種車架排滿,甚至長長的巷子居然不夠,門廳內坐滿了前來說親的媒婆或是公卿富豪的家僕,連王景范出門都是走的後門,雖說其中不少是來尋其他進士的,但大抵有一半都是衝著狀元郎來的,這是說親請婚者踏破門檻。
瓊林宴對於新科進士們自然是榮耀無比,加上說親**,經此一天那些寒窗苦讀十數載,經歷兩次甚至更多次科舉考試消磨的新科進士們在這一天當中可謂是名利雙收抱得美人歸。不過這些在王景范看來都並不重要,自己與身邊的這些新科進士們不同,正因為他知道的太多所以才不會輕鬆,更何況父親生前的期盼在時時鞭策著他,他走上仕途要做的事情絕非包拯、王?、韓絳等人所能相比的,這不過是一個開始而已,何樂之有?
不過眼前對王景范而言最重要的還是婚事問題,在朝廷授官之後,按照通常的規矩即便是狀元通判諸州離開京師開封是很正常的,自己不可能在開封久居,必須要在此之前解決自己的婚姻大事以免後顧之憂。宋人婚俗也講究「合齒」,奈何朝廷科舉取士不同於唐代,唐代金榜題名者絕大多數都很年輕,十幾歲的進士甚至狀元不乏其人,然大宋立國以來金榜題名者二十七八佔了多數,三四十歲也不少見,至於王拱辰、晏殊那樣少年成名者反倒是十分稀缺,甚至太宗皇帝時取人多問七年,年少者往往罷遣。
想想自己不滿二十歲的女兒嫁給一個三十來歲的進士雖也榮耀,但終歸是有些缺憾,是以王景范這樣的年輕狀元若非前面有個十八歲中狀元的王拱辰前有先例,他簡直就是一個奇跡,這在公卿巨富眼中自然是奇貨可居。這樣的人只要一日婚事未定,那上門請婚者就絕對會一日不絕,公卿巨富請婚還是小事,但若是類似於張堯佐那樣強勢的外戚甚至是皇帝親自出面保媒,那寸點根基尚無的王景范是絕對頂不住的--他不是馮京,自認也沒有馮京的風骨,說起來馮京不選擇外戚也是因為他做朝中重臣的女婿遠比外戚要好得多,而在父親的教導下,他倒是更崇尚馮京的本家五代的馮道。
韓縝雖然在朝中比不過韓琦重權在握,但他的哥哥韓絳卻是個厲害的角色。韓家雖無韓億在世時那麼風光,但是與之聯姻的名臣卻很多,王景范定下與韓家聯姻的決定一方面也是想藉著韓家這棵大樹來拒絕那些外戚甚至是皇帝的請婚,另外退一步韓家小姐若不理想也可以重選不致得罪了韓絳兄弟,進一步則可借助韓家的權勢來為自己的仕途掃清一些障礙。
京師開封乃是權貴聚集之所,權貴之所以稱之為權貴不僅是其家族的榮耀,更是手掌通天之輩,所以說在開封城根本沒有什麼秘密可言。韓縝招新科狀元王景范為婿,雙方都已經下了帖子就等卜筮之後再下定貼了,這個消息迅速傳遍了京師開封。
韓億雖然過世多年,但是他的兒子和孫子都有進士出身,更有翰林學士的官身,再次崛起雖不是定局,不過誰也不能保證這個家族再出現一個韓億那樣的人物。除非雙方這樁婚事出了什麼意外取消,否則京師中的公卿巨富們誰也不會不自在插手這樁婚事,得罪韓家這樣崛起希望頗大的家族可不是什麼好事。今天王景范赴瓊林宴這一路上至少還沒有見過主動給自己遞帖子的人家,這與昨天赴期集院路上截然不同,這便是權貴的力量,韓家這樣的准權貴已經有能力保護屬於自己的東西,哪怕是一個只是尚在口頭上的婚約。
瓊林宴過後,王景范與蘇軾同車,剛過榆林巷他便叫車停下--王?的府邸就住在附近,今天晚上他要去王?家赴宴,最為重要的是見見那位韓家小姐,如果兩人都對對方滿意的話,那這門親事也就算定下來了。
「見復,盡早抱得美人歸,若是時間尚早的話,就來豐樂樓尋我們……」蘇轍笑著說道。
王景范指著蘇轍兩兄弟笑道:「子瞻、子由,莫要樂極生悲,往後有一段日子還要在酒中渡過呢!」
說完便抱拳向車上的幾個進士招呼一聲之後便頭也不回的朝王?府邸的方向走去,看著王景范漸行漸遠的背影,蘇軾兄弟心中突然感覺似乎有些悲涼的意味,兄弟兩人相互看了一眼卻心照不宣的閉口不言,牛車載著新科進士們繼續朝著豐樂樓出發。
雖然天色已經開始有些暗了,不過王?作為權知貢舉也要參加瓊林宴,想來這會也就剛剛到家,還有韓絳也是如此,所以雖然距離王?的府邸還有段距離,但王景范依舊還是不急不緩的如同一個遊人一般在這京師開封的路上走著。
雖是溫酒但是王景范一口飲進卻覺得如此冰涼,四月的開封是一年當中最為宜人的季節,少女們用不著穿著厚重的冬裝,每一個都打扮的花枝招展,彷彿也是受了昨天東華門唱名和今天瓊林宴的影響一般。王景范看著窗外街頭匆匆走過的人們,他們為了生計或是剛剛勞作了一天往家趕,或是剛剛開始自己一天的勞作,每個人都是步履匆匆,或是喜形於色,或是沉悶不語……
當王景范走出這街頭小店時,不禁回頭看了一眼自己剛剛坐過的桌子,頭也不回的邁向前方:「這一步邁出就再也沒有回頭之路,亦不知何處是個盡頭,更不曉得路在何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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