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十一章 聲東擊西 文 / 戒念
第五十一章聲東擊西
毫無疑問,王景范這次拜訪孫瑜收穫巨大,那個只聞其名未見其人的治水能手盧紹冉他只是聽聞所接觸的河工頗為推崇,但此人的本事如何還需留到日後去判斷。不過知州孫瑜居然是岳丈韓縝的好友,這倒是出乎王景范的預料之外,畢竟自己來這蔡州已經一個多月了,先前在京師得知為官之地是蔡州的時候他就曾瞭解過一番,對於孫瑜的為官經歷他也知道不少,但也沒有看出來孫瑜居然與韓氏家族有關係。
即便如此王景范也沒有細細追問孫瑜與韓縝是如何結識的,韓家不僅是一個韓縝出仕,細論起來韓縝兄弟都要小孫瑜一輩,倒是已經過世的韓億有可能與孫瑜有交集。不過孫瑜的事情對王景范而言沒有多少意義,一來自己進入官場可以說是毫無資歷可言,官場上的關係網都是經歷很多年甚至是兩三代人苦心經營出來的。
最為典型的便是自己的岳丈所在的韓氏家族,大婚之時前來祝賀的賓客甚至有王旦、陳堯佐、范雍、范質等如雷貫耳的大臣後人——這些人都是從韓億那一代便開始經營出來以姻親關係為紐帶的網絡。其他諸如師生、上下同僚、同鄉等等,王景范與韓氏聯姻最初也是各取所需,單單從這進士授官這一節便看出自己的狀元身份和世家聯姻所體現出來的強悍之處——通判蔡州上來便是八品官,而在蔡州又有孫瑜甚至一些自己尚不清楚與韓氏有關的官吏輔助。
孫瑜到現在才表示出是受韓縝所托照拂王景范,其中不乏是岳丈乃至韓氏家族存了觀察考驗自己為官能力的意思。若非自己在通判廳一舉翻盤震懾那些對自己心存輕視的蔡州官吏,還是像以前那樣不聞不問,這樣持續下去可想而知就算自己是狀元出身,韓氏家族也會輕看了自己,就算以後看在是韓家女婿的份上有所幫助,也不會傾力相助。
「組織的力量是無窮的!」王景范想到父親生前曾對所謂的黨爭是有過不屑一顧的評價,但對於官場上的人脈關係經營和政治同盟的力量有過非常耐人尋味的評價。王景范不太明白父親曾說過的「組織」是什麼意思,只知道在前年以後黨爭固然會存在,但是那時一國之內存在兩個甚至是多個黨相互競爭國家領導權已經是尋常之事,就算後世中國只有一個黨在執政,但不同的執政理念致使一黨之內有多個派系,同在一個派系無論是辦事還是提升都要容易的多,這也是題中應有之意。
也許是因為沒有父親那種切身的體會,王景范對於後世這種局面實在是驚訝的目瞪口呆,更讓他難以容忍的是後世泱泱大國居然在國家林立的世界中地位只能勉強位列大國。雖然大宋年年都需要向契丹和黨項進獻歲幣,但王景范並不認為大宋就不是這兩個國家的對手,恰恰相反他倒是非常認同父親的觀點,若是大宋能夠有所變動,就算這兩個國家綁在一切也不是大宋的對手——太祖有言:「契丹數侵邊,我一二十匹絹購一契丹首,其精兵不過十萬,止不過費我二百萬匹絹,則契丹盡矣。」
王景范之父曾對太祖這句話非常推崇,可歎太祖卻沒有按照這話去做,王景范在與狄青交談之時曾言及當年戰事,一個賊人首級不過才兩匹絹,官兵皆是奮勇上前,當官的需要首級晉陞,當兵的需要買首級貼補家用,買賣首級在官兵之中極為常見。當然打仗是件非常複雜的事情,太祖的話有道理但實施卻很有難度,不過狄青曾斷言若是有合理的辦法整軍,契丹、黨項皆可滅國——非是軍隊不如契丹黨項,而是用人和法度有問題,狄青自己便是一個很好的例子。
不管王景范願不願意,自從他成為韓氏家族的女婿之後,身上已經不免貼上了韓氏家族的標籤,自己的仕途也與之相捆綁。只是這些在他看來並非是他做事的準繩,他的官位低微在朝政上連發言權都沒有,在自己所在的「組織」當中也就是發展潛力比較好,若是能夠在蔡州一任上做出相應的政績,今後任職結束後必然會被提拔重用。
自通判廳以杖斃的方式殺雞儆猴之後,蔡州已無人敢輕視王景范這個年輕的通判,況且知通之間也未曾傳出什麼齷齪之事來,相反知州孫瑜對王景范亦是非常看重,很多事情徑直交由通判廳處理,若有事知通聯合簽押公函行文亦是步調一致,這使得蔡州上下更是對王景范不敢輕忽。不過自從顯露了一番鐵腕手段之後,王景范也不同剛至蔡州之時一般少有與人接觸,反倒是每天公務之餘宴請通判廳上下吏員,甚至是差役也都在受邀之列,開始時眾人還戰戰兢兢,只是幾天之後吏員差役便覺出這通判大人還真是不同以往——月底發俸吏員差役驚奇的發現自己的薪俸不僅比以往更及時,而且數額還多了不少。
大凡在官府為吏為役倒並非是看重那每月的薪俸,而是圖的辦事方便且又有外快可撈,朝廷給的薪俸是養活不了這些小吏的,就是如此微薄的薪俸若是倒霉碰上了貪官也會被挪作他用中飽私囊——大宋的地方官迎來送往,這些錢絕大多數都是來自吏員的薪俸。
大宋地方官如王景范這般正八品的通判年俸在八十貫,還有各種的額外收入,更有地方的官田收入,零零總總算下來一年也有近兩百貫的收入。這兩百貫看似很多,但他們的應酬也多,地方上的消費沒有京師開封這麼誇張,但架不住迎來送往的多,逢年過節還要對上司乃至靠山上禮,像王景范這樣一人吃飽全家不餓的主兒自然還可以過上比較悠哉的生活,若是拖家帶口那就是大大的危機了,絕大多數地方官會將吏員的薪俸當成自己的小金庫來解決應酬的資金。
所謂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官員盤剝吏員,吏員便從會利用自己的職務之便來收取賄賂,甚至投靠地方豪強之家,平日在鄉里作威作福過得日子甚至比縣令還來得痛快一些,如若不然誰還願意進入衙門當吏員?這就是大宋地方州縣的一種怪圈,也許地方的主官並非是殘暴之人,但由於吏員在底下興風作浪地方百姓也是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
王景範本身便是一平民之家,而父親更是對這地方官員的情況下過一番功夫,他也自然知道不少其中的關節。他也知道自己將屬於吏員的薪俸全數發下,並不能改變什麼,手底下這些吏員黑心的依舊黑心,欺上瞞下已經深深的植入吏員的骨髓之中,他這麼做一來是想通過此事和通判廳杖斃之事告訴底下的小吏自己是個賞罰嚴明的人,二來也是琢磨著能不能走出一條治理吏治的路來——汝河水利工程已經迫在眉睫,到時候真正幹事的不是自己這個通判老爺,絕大多數工作都還是吏員來完成,若是吏治過不了關,那也就意味著汝河水利工程就算修成了,估計底下的百姓也多少要遭難。
六月末,蔡州知府與通判廳聯合簽押行文與治下各縣,要求將各縣所存田畝圖冊一概封存移送通判廳。此項政令一出各縣衙門都是一陣雞飛狗跳——若是移送知府,以孫瑜的脾氣再糟糕也不會嚴重到哪裡去,可是政令寫得清清楚楚,那通判廳無異於閻羅殿,若是惹惱了那個閻王,入品的官員還好些,底下的吏員估計就沒有什麼客氣的了。
正當各縣衙門都忙於封存田畝圖冊,甚至是想辦法抹平過往漏洞之時,另外一個消息又讓蔡州各縣衙門心驚肉跳了一番——就在政令下發的同一天,王景范率領半個通判廳的吏員加上也不知道從哪裡弄來的賬房先生直接突襲了汝陽縣常平倉,將常平倉的爛帳查了個底掉。當場就將兩個吏員投入大牢,一陣嚴刑拷打雖不清楚最終結果如何,但那兩名吏員的家已經被抄舉家投入大牢,汝陽縣令已經是如坐針氈了。
消息傳開後,各縣衙從官到吏心中無不將王景范的祖宗是八代都問候了一遍——這田畝圖冊修改作弊起來手段頗多,就算是費些功夫也就罷了,那常平倉的爛帳放在誰身上都是受不了的,歷年知縣一茬換一茬,對這倉司之事都是得過且過,哪個敢說自己在離任的時候給下一任縣官留下一個完整的倉司,都是窟窿多的賽過馬蜂窩。
現下各縣已經忙做一團,根據眾人對這位年輕通判的狠辣手段判斷,這位閻王爺絕對不會滿足只查汝陽縣的常平倉。各縣從上到下齊心差了東牆補西牆拚命的將自己治下縣的常平倉空缺補足把賬目做好,想要做到完美無缺肯定是不行的,各縣也只有希望通判晚一些查到自己的腦袋上,一來可以給自己爭取一些時間,二來各縣常平倉的水準大家心中都是有數,前面有幾個作伴的到自己頭上興許就會法不責眾而不了了之。
正因為各縣忙著填常平倉的窟窿,是以剛剛準備好對田畝圖冊動手腳的計劃也就耽擱下來。也正如各縣所預料的一般,第二天王景范帶上人馬就前往上蔡、西平兩縣,不用問便知這位殺神去北面的兩個縣是去幹什麼的。正當各縣提心吊膽自己的常平倉過不了關之時,蔡州轄下十個縣的田畝圖冊已經全部被封存搬進了通判廳,至於通判大人對常平倉窮追不捨之事,誰都沒想到王景范是去了上蔡,但只是草草檢視一番便走人,西平縣壓根就沒去。
此時就算再笨的人也明瞭王景范清查常平倉乃是虛晃一槍而已,想想也是這個道理,身在官場大家心中都清楚常平倉的問題,但是卻從來還沒有聽說哪個地方官員沒事針對常平倉進行清查的時候,除非是上級主官前來巡檢之時,否則誰願意將整個一州的下屬一網打盡,這實在是太得罪人了。對於田畝圖冊被通判廳劫走,這也是無可奈何之事,不過跟縣衙的關係並不大,著急的是那些侵佔田地的當地大族,想到這些各縣衙門也就消停了許多。
「先生可是褒信盧紹冉盧子明?」王景范快步從通判廳中廳台階上走下,前方不遠處一個身穿褐色儒裝的中年人,臉上透著一股濃濃的書卷氣,不過卻不似同齡讀書人那麼文弱,筆直的身軀更顯得其精神不少。
時至八月王景范已經完全能夠勝任這通判之職了,因為知曉知州孫瑜的根底,他並沒有對孫瑜有任何輕視之心,反而更是走動頻繁起來,通判廳事務一應大小都會與孫瑜進行協商之後才會簽押行函。孫瑜年齡已經非常高了,說起來其性格更像是一名學問深厚的儒者,其父孫爽生前本來就是有名的大儒,在這方面孫瑜倒是繼承了其父的性格,除了公事之外王景范帶著於文傳、俞樾和狄惠狄說兩兄弟經常前往孫瑜處聽其講解學問經義,受益匪淺。
期間王景范也是頻繁與京師岳丈來往通信,原本等他在蔡州站穩腳跟之後便將妻子韓慕雪接來團聚的,不想岳母韓夫人的父親程琳上個月剛剛去世。程琳乃是老臣,雖然在當今皇上登基初期之時更傾向於權傾天下的劉太后,後來等皇帝親政之後多少也受了些影響,程琳素有威望仕途受影響也不是什麼大礙,畢竟就算是趙普、王旦、呂簡夷那樣赫赫有名的宰相也是中間幾次起伏數次為相。
王景范得知程琳去世的消息之後也沒有什麼失落的,畢竟自己所圖非小,官場上世家聯姻相互照拂也只有在四品以下最為顯著,一旦過了四品乃至執政宰相,這種聯姻效果就已經弱化到可以忽略不計的地步了,最多是份香火情而已。不過王景范還是非常體貼的讓韓慕雪暫緩行程,留在岳母身邊多加安撫。
岳丈家中雖然出了點意外,不過韓縝還是很快便聯絡上了盧紹冉,似乎這中間的關係還非常深,盧紹冉對興修蔡州水利也是興趣頗高,當即表示啟程回赴蔡州協助王景范,只是沒有想到居然這麼快便到了。
「拜見通判大人!」中年人深深一禮,眼中的目光卻是極為平靜。
王景范挽住對方的手臂說道:「先生不用多禮,本官早就聽說先生大才,今後治理蔡州水患還需多多仰仗先生……」
兩人略微寒暄之後,便一同走入通判廳。晚間王景范在酒樓盛情款待盧紹冉,並且連同知州孫瑜也一同請來,在酒席上三人對汝河治理也是進行了一番探討。宴席過後,孫瑜意味深長的看了看王景范,王景范也注意到了,兩人也是心照不宣——這近三個月連番折騰之下,這汝河治理總算是進入到了真正實際實施的環節。
其實若是盧紹冉再不來,王景范便就打算啟用現在蔡州已有的河工進行汝河治理規劃了——岳丈韓縝從月初之時來信中提到,常州知州王安石已經行函兩浙路轉運使魏瓘請開河道治理水利,朝中曾公亮及歐陽修已經開始聞風而動為其搖旗吶喊。不過王安石那邊似乎並不順利,雖然有曾公亮和歐陽修為其疏通關節,但朝中尚有別的大佬從中擋道,最重要的是兩浙路轉運使魏瓘對請開常州河道一事並不熱心——王安石的治河方案背後自有治河高手協助完成,只是他們的行動是將常州運河北側十四條古時河道恢復,而運河南側則修復宜興諸多河流……
暫且不說魏瓘為官人品如何,任何一位轉運使在看了這個堪稱宏大的治河方案都會搖頭不已,不明確表態反對已經是最好的結果——古代的河道時下早已變成地方豪富的農田,一下子要開十四條古河道,還有其他多如牛毛的支渠,這個方案剛一提出就將常州地主們給惹毛了,從地方到朝廷都是阻力重重。
王景范不清楚王安石是如何解決眼前的局面的,但是他可以肯定的是王安石必將會開啟常州水利工程,比起眼前的境況,十年後如此困難的局面下王安石尚能發動變法,眼前這些困難顯然不能阻止他的腳步。正因為如此,王景范已經等不及要開始治河了——常州水利工程規模太大,且主要是航運和分洪功能,這樣工程不能讓百姓立刻看到好處,王安石背後有一票大佬疏通關係,王景范也打算搭上這趟快船達到自己的目的,借常州水利之事促進蔡州這邊的審批速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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