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七章 文 / 李子圓子杏子
沈風逸原本還略帶挑釁的神情,瞬間消失得一乾二淨,直視著宋瑞的雙眼,相顧無言。
宋瑞伸出雙手,撫平沈風逸皺起的眉,隨即順著眼瞼往下,摸過高挺的鼻樑,柔軟的雙唇,最後是略顯瘦削的臉頰。
他的每一下都很慢很慢,好似想記住每一個細節模樣。
沈風逸也不嫌宋瑞濕漉漉的雙手弄濕自己的臉,就那麼定定地看著宋瑞,任由他一點一點地撫過自己的五官臉頰,就在他以為宋瑞想要跟他說些什麼時,宋瑞卻只是撈起了毛巾,重新遞到他的手中:「最後搓三下吧,記得從肩頸,一搓到底。」
宋瑞的語氣溫柔,眼神繾綣,好似不是在要求沈風逸搓背,而是在說著濃濃情話,沈風逸不忍拒絕,默默接過毛巾,宋瑞見狀,淺笑著轉過身去。
感覺到毛巾落在自己背上,低聲道:「雲國習俗,男兒出征前需去祈恩寺祈福,求得古桑葉浸浴……其實,所謂祈福是求得平安符,而浸浴,是為了妻子替其洗塵,不帶牽絆,莫在戰場猶豫不決……」
已經搓到最後一下的沈風逸,手中的毛巾一頓,一時間不知該繼續還是停止,不帶牽絆,不帶牽絆……這樣的寓意,與其說希冀,不若說殘忍。
沈風逸就那麼將毛巾抵在宋瑞後背,緩緩地將自己的額頭靠了上去:「我不是你的妻子,這個習俗,對我們沒用。」
宋瑞也不回頭,眼神虛無地看著前方,笑了兩聲:「嗯,我也覺得對我們沒用。」說著伸手拽過沈風逸的左手,卸下自己手腕上紅繩穿著的鏤空玉雕珠,替他戴上,「所以,我今天求了兩道平安符,全部用蠟封好塞進了兩顆一樣的鏤空玉珠裡,這一個,你好好戴著。」
沈風逸神情呆愣地看著手腕:「為何,要替我求?」
宋瑞摸摸自己脖子上掛著的那顆:「我若算是上戰場的話,逸兒留在宮裡,是更大的戰場。」
而沈風逸好似不曾聽見宋瑞的言語,只是出神般看著自己的手腕。宋瑞見他許久未有回應,回過頭來,見他那副模樣,也未出聲打擾,只是逕自站起身拿過一旁的浴巾隨意擦了擦,披上中衣。
「逸兒今晚是回宮,還是……」
沈風逸瞬間回過神來,匆忙喊道:「不回!」
宋瑞也未像平日裡那般小心這裡,擔憂那裡地勸阻沈風逸有違規矩的決定,只是語氣地淡淡地接了半句:「可明早,你還要盛裝送軍……」
沈風逸以為宋瑞這般說辭又是要勸阻自己,索性一不做二不休,逕直走到床畔,合衣躺下:「我可以明日早點回宮。」
宋瑞面無表情地走到床邊,沈風逸一見他的神色,心下也有點忐忑,咬了咬牙,一閉眼睛:「你轟我我也不走!」
看著耍賴的沈風逸,宋瑞好似回到當年的時光,那時候的沈風逸耍賴是為了讓宋瑞留在宮裡,而今天,是為了讓自己留在這裡,終是沒繃住,笑了出來。
沈風逸聽聲偷偷瞇了條縫偷看宋瑞的表情,卻見宋瑞眼帶寵溺地笑著,一時忘了再次閉上眼睛,而是呆愣愣地看著宋瑞笑意盈盈地在自己身側躺下,又半起身越過自己扯過床裡側的被子,隨意搭在兩人的身上。
「那就不回吧。」
宋瑞這麼平靜地接受自己夜不回宮的決定反而讓沈風逸一下子沒反應過來,仍舊扭著頭衝著宋瑞的側臉木木地眨著眼睛。
宋瑞臉衝上平躺著,閉著眼睛,在沈風逸不知眨了多少次眼睛之後,倏地轉過身,摟住沈風逸。
「於之泓若實在不願頂著官職就讓他替我的位子吧,當個小侍衛就行;朝裡若有事不便在公文上交代的,讓小安子去周府找我外公;還有葉太后,你登基至今她竟然一直風平浪靜,絕對不能掉以輕心;對了,那個……」
沈風逸直接用唇堵住了宋瑞的嘴,一觸即分:「以前也沒覺得你這麼囉嗦。」看宋瑞表情無奈,復又悶下頭去,窩在宋瑞肩頸,「放心吧,我會小心的。反倒是你……去得臨山,先別急著進攻,找完阿燁再做決定……」
沈風逸還未說完,宋瑞低沉的笑聲便透過震動的胸口鼓動著沈風逸的耳膜敲在了心上。
「你笑什麼?」
「沒什麼,只是難得發現我們兩個,原來都這麼不放心對方。」
沈風逸閉著眼睛也笑:是啊,從五歲第一次見到這個人,似乎沒什麼理由地便全心信賴,儘管宋瑞總跟個不著調的皮猴子一樣,自己卻從未想過不放心這個人,沒想到,二十年後,卻反而各種叮囑……
「那便不說了吧,我就靠會兒,免得睡沉了錯過時間,這要是回去晚了,小安子非跳起來跟我拚命不可。」
沈風逸多年淺眠的毛病,根本就不可能會睡沉到錯過時間,不過宋瑞並沒有揭穿他的謊話,只是靜靜地摟著沈風逸,輕輕地應了聲「好」。
兩個人,不再說話,卻各自睜眼,默默相擁,也不知何時閉眼睡去。
寅時剛至,沈風逸從均勻的呼吸中猛地睜開眼,看著身邊熟睡的某人,眼裡是藏不住的不捨。
眾人皆以為宋瑞是去剿匪,也許,只有他與宋瑞兩人心知肚明,此去歸期尚不知是何時。
沈風逸眷戀的目光一點一點從宋瑞臉上移開,小心翼翼地越過宋瑞下了床,還不甚放心地回頭瞧了瞧,看到宋瑞依舊呼吸平緩睡得安穩,這才放心地推門而出,披著淡淡月色,匆匆趕回宮去。
門聲響過,床上的宋瑞瞬間睜開雙眼,慢慢伸出手輕輕放在沈風逸睡過的地方,沒什麼表情地虛看著眼前,不知在想些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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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城門之外,沈風逸輕裝簡行,只帶著貼身侍衛和寥寥數幾官員。
「此番剿匪,朕雖無法像為三軍送行一般聲勢浩大,但這絲毫不代表你們不是大雲國的好男兒!安邦方能定天下,你們替朕安內,才能讓大雲國繁榮昌盛,永茂不衰!朕,以雲國之名,敬勇士!」
騎於馬上,鎧甲在身的宋瑞,一聲長喝:「我大雲國永盛不衰!」隨後仰頭一飲而盡,身後兩萬御林軍,緊跟其後,異口同聲高聲長喝:「我大雲國永盛不衰!」之後亦紛紛飲盡杯中之酒。
沈風逸目光灼灼,直視馬上宋瑞,朗聲宣告:「朕,在京城之內,靜候大雲國的勇士,凱旋!」
字字句句,鏗鏘有力,似是在對兩萬軍士所說,又似只在對宋瑞一人而說,而最後凱旋二字,更是意味深長。
宋瑞回以一個堅定的目光,調轉馬頭,高聲呼喝:「出發!」餘音旋繞,震懾桓玄,久久不散。
沈風逸目送著宋瑞的身影越變越小,身後的安如遠上前一步:「皇上……你看……」
安如遠在心裡淚眼歎息:我小安子真是命苦,總是陪著皇上送行,上次送走永康王之時,好歹還有宋瑞在,而這次,連宋瑞都不在了,不知道皇上又會如何。
誰知沈風逸聽到安如遠的提醒,乾脆利落地轉身:「起駕回宮!」
隨後,連一個回頭都不曾有過,神色平靜地回到宮中,按部就班地開始批起了奏折,未見絲毫異樣。
送收膳食的小太監,套近乎一般對安如遠道:「看樣子,此次剿匪,皇上是胸有成竹,必勝無疑,你看,連胃口都比平日好些。安公公隨侍身側之人,這聖上心情好了,公公定然更是如魚得水了。」
安如遠瞥了一眼小太監手裡的膳食,眼露不屑,淡淡地回了句:「你道行還淺得很,以為聖意是這麼容易被猜到的嗎?做好本職工作吧。」
小太監碰了個軟釘子,蔫蔫地端著剩食離開了。
安如遠撇了撇嘴,自言自語道:「沒看見皇上今日吃得多的都是平日不怎麼愛吃的菜嗎?那些啊,是宋瑞愛吃的……」
最後半句似歎似息,無可奈何地搖了搖頭,趕緊進殿侍候去了。
另一頭,行出半日的宋瑞命眾軍士就地休整,順帶吃些乾糧,以備下午急行趕路。
宋瑞則稍稍離大部隊遠了一點,在一顆大樹下,下馬席地而坐,默默地掏出乾糧,就著水袋裡的水,啃了起來,既不離開眾人的視線,亦不怕被旁人聽到自己的聲音。
而原本坐在他頭頂樹梢上的某人,輕笑一聲:「你怎麼知道我在這裡。」
宋瑞頭也不抬,依舊啃著乾糧:「出了京城就發現你跟著我們了,只是,後來你加速超過了我們,我想,你是在什麼地方等著我吧。」
「嘖,我一直以為你大大咧咧的,有勇無謀,可現在覺得,大多數人可能真的被你騙了,所謂扮豬吃老虎,你這裝的功夫,爐火純青啊!」
宋瑞輕輕拍去掉落在衣襟上的食物碎渣:「於之泓,這話,你還真沒資格說我,咱兩個,彼此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