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十節:遍尋無獲 文 / 深侯
這一刻,楊昆正看著床頭櫃的抽屜發愣。
一支烏沉沉的手槍正靜靜地躺在拉開的抽屜裡。
看外形和槍身上的編號,這是一支制式的54式軍用手槍。
趙一民家裡怎麼會有這玩意?
楊昆迷糊了一會,才反省過來,現在是90年代。
比起20年後,國內對於槍支的管制相對要鬆散得多。
除了部隊、公安,很多銀行、機關、廠礦的保衛室都配發這種制式武器,楊昆就親眼見過玻璃廠保衛科的科長擺弄過這玩意。
這麼一聯想,趙一民要弄支手槍玩,還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
但對於楊昆來說,這可不是小事。
他撈過的偏門不少,唯有兩樣東西從來不敢碰。
一是毒品,二是槍。
無數前輩的悲慘遭遇告訴他,一旦沾上這兩樣東西,很難落個好下場。
怎麼辦?
楊昆摩挲著下巴,猶豫不決。
俗話說得好,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
轉天沒到中午,趙一民和姘頭被他老婆所率的娘子軍團堵在被窩裡的消息就傳遍了易陽縣城。
一傳十、十傳百,消息很快就傳到了劉素芬的耳朵裡。
「哎,你是沒見當時那場面,趙一民平常多牛氣的人物,被他老婆連抓帶撓地教訓,壓根兒不敢還手,還有那女的,光著身子給拖到大街上連打帶踹,露著奶、光著腚,白花花、顫巍巍的,旁邊一大幫糙老爺們看得褲襠都硬了……」
旁邊看車攤兒的大姐眉飛色舞地扒著趙大廠長搞破鞋之不可不說二三事,說到興高采烈處,口沫橫飛,手舞足蹈,如同親見。
劉素芬充耳不聞地聽著,心裡喜憂參辦。
高興的是,惡人有惡報。
擔心的是,地基恐怕賣不掉了。
想接著蓋又沒錢。
為給男人治病,親戚朋友早就借遍了,這會卻上哪再籌錢去?
雖然對兒子最近的所作所為多有不滿,不過也能感覺到這孩子心智成熟了許多,起碼比她自己要有主意,雖然其中大多數在她看來都是餿主意。
她暗自琢磨,是不是該就此事跟楊昆商量一下對策?
思前想後,越想越坐不住,跟大姐打了個招呼,請她替自己收會錢,劉素芬沿著勤政街一路步行,來到已經停工的工地上。
家裡那輛破二八就鎖在工棚裡,楊昆卻不知去向。
附近轉了一圈,沒有。
到家看了看,不在。
回學校了?應該不會。
遍尋不獲,劉素芬怏怏地回了存車攤。
不止她一個人在找楊昆。
劉全保也聽到了趙一民出事的消息。
他第一反應就是去找楊昆問什麼時候復工。
不知不覺間,在熟識楊昆的人們心裡,他已經成了這個家的主事人物。
劉全保同樣撲了個空。
找到劉素芬看車的地兒一問,倆人都迷糊了。
也不止他們兩個人在找楊昆。
一輛噴塗著「公安」標識的麵包車在楊昆家、工地和百貨大樓間來回轉悠了好幾圈。
車裡的人是趙一民找來的。
趙一民這輩子從來沒活得這麼狼狽過。
臉上、脖子上被抓得皮破血流不說,單是一幫子平常只能仰視他的老百姓在旁邊指指點點,就足以羞得他無地自容。
好不容易安撫下河東獅吼般的黃臉婆,女出納的男人又找上門來。
男人腿瘸了,心眼不傻。
平常風言風語聽得多了,對自家老婆和趙一民的事,他隱約也能猜個大概,只是他性格懦弱,考慮到家庭、孩子、工作,才委曲求全,故作不知而已。
平常可以裝傻充愣,事情鬧得滿城風雨,他要再沒有表示,就成真傻了。
於是他左手拎著刀,右手拿電棒,拖著條殘腿,跑到趙一民家叫囂著要跟他玩命。
趙一民壓根沒敢回家。
也沒臉回家。
賭咒發誓地把老婆和她率領的娘子軍團哄走,安頓好身心倍受打擊的女出納之後,他自己跑到縣政府招待所開了個房間。
關上門之後,趙一民給自己點上一支煙,靜下心來考慮下一步怎麼辦。
這時他心裡還存著些僥倖心理,盼著那個不明身份的小偷只是一心求財,看不懂那本賬的價值。
正在他雙手合什,求滿天神佛保佑自己平安度過此劫時,腰裡的傳呼機響了。
掏出來一看,是家裡的電話。
有心不回,可考慮到現在不是賭氣的時候,趙一民還是拿起電話撥了過去。
他老婆還在生氣,兒子趙志強在電話裡告訴他,家裡招賊了!
趙一民心裡又是一驚,問都丟了什麼。
趙志強也不清楚具體損失,只說樓上樓下都被人翻了個底朝天,他媽藏在床單底下的錢,還有床頭櫃裡的東西,都不見了。
趙一民頹然放下電話,半晌無語。
錢丟了,沒關係。
虱子多了不咬,已經丟了1萬多,再丟上3千、5千也還是那麼回事。
槍丟了,有點關係,但不大。
憑他的關係,只要肯花錢,丟槍的事好擺平。
關鍵還在賬本上。
趙一民能執掌玻璃廠十多年,在易陽縣輕工業系統中混得風生水起,智商、情商都不算低。
兩起入室盜竊,中間穿插著報信、抓奸,幾起事件看似偶然,實則有其內在聯繫,絕不是某個小偷臨時起意。
這是有人在暗地裡對他下黑手。
下黑手不可怕,他趙一民混了這多些年,沒少下別人的黑手,也沒少被別人下黑手。
可怕的是,根本不知道對手是誰。
趙一民思前想後,把近幾年得罪過的人都猜了個遍,也沒總結出誰最有嫌疑。
傳呼機又響了。
拿起來一看,是中間人的留言,問他房子的事還辦不辦了。
房子?
房子!
趙一民眼中精光暴閃。
要說最近得罪誰最狠,無非就是那對在他眼裡無權無勢的孤兒寡母了。
除了極少數自己人外,也只有他們知道,自己今天要買房,家裡肯定會準備大筆現金。
如果是他們……
趙一民反覆思考,覺得自己的判斷沒錯,那娘倆嫌疑最大!
想到這兒他才發現,時至今日,他居然還不知道那娘倆長什麼模樣,在大街上走個碰頭可能都認不出對方來。
而且以他現在的狼狽模樣,也沒法出門。
沒關係,趙大廠長有的是朋友。
抄起賓館房間的電話,撥了個傳呼,不一會,電話回了過來。
「喂,吳所長,呵呵,是我,趙一民……哎,別提了,這事趕巧了,攤誰頭上誰倒霉不是……嗯嗯,有心了,另外有個事……」
在電話裡安慰了他幾句,鐵西派出所的吳所長親自駕了車,帶著幾個民警和聯防隊員滿大街地找人。
在自詡為專業人士的吳所長看來,撬保險櫃這種技術活,肯定不是一個農村婦女能搞得定的。
他們的目標是楊昆。
一上午時間過去,毫無所獲。
縣城就這麼大,楊昆能去哪呢?
他在市裡。
天還沒亮,他就沿著國道,一路跑到了鄴河市區。
20多公里的直線距離,對於他現在的運動量來說,毛毛雨。
揣著賬本,他在車站附近找了家複印店。
翻到關鍵的部分,親手蓋到掃瞄屏上,不等a4紙從複印機裡吐出來,楊昆搶先一步抓到手裡,看了看效果,直接一張一張地對折了起來。
整個過程中,他始終沒讓店主看到賬本上的內容。
隨便找了輛公交車坐上去,他開始漫無目的地滿城亂逛。
坐在靠窗的位置,穿行在大街小巷,倒映在車窗上的樹影連綿不絕地閃入楊昆的眼簾。
他看到的卻是這個城市未來20年內翻天覆地的變化。
時光倒流,給物是人非這句話帶來了截然不同的全新闡釋。
下午3點,楊昆兩手空空地回到火車站,在站前大街找了輛正在等客的跨區班車坐了上去。
在汽車站內購票要貴出5角錢,不少人選擇在這裡等車,交警也睜隻眼閉只眼。
客車似乎在這已經等了一段時間,他站在門口朝裡掃了一眼,還余最後排兩個空位,坐過去等了好一會,司機依然不肯開車。
個人承包運營,自然要追求利益最大化。
車裡沒空調,正趕上一天裡氣溫最高的時段,即使所有車窗都敞開著,悶熱的空氣依然蒸得乘客們頭暈腦脹,連和售票員爭論的力氣都沒有,一個個倚在座位上昏昏欲睡。
直到兩個20郎當的青年上了車,司機才發動了車子。
看著二人游離的眼神,楊昆在肚子裡笑了笑。
鄴河市和鄰市相距60公里,中巴車要行駛差不多近兩個小時,期間途經易陽、沙店等縣市,乘客上下車頻繁,車輛開開停停,正是扒手們撈光陰的最佳選擇。
車內只剩下最後一個座位,倆青年中個頭較高的那個走到楊昆身邊坐了下來,售票員給另一個青年拿了馬扎,讓他坐到了過道上。
中巴駛出市區,車速開始加快,風打進車窗,雖然空氣依然炎熱,卻也不像剛才那般難以忍受,不少人開始打起了呼嚕。
坐在走道上那個青年回過頭,和高個兒同伴對了個眼神。
楊昆看在眼裡,暗自不屑,今天要不是遇上你家昆哥,憑你倆這半瓶子醋的道行,非折進去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