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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宅院深深 第1章 事起 文 / 丫頭一枚

    連綿的雨如扯線般淅淅瀝瀝的下了月餘,原本寒冷的冬日又添了濕氣,一呼一吸間儘是濕冷的水氣,衣裳彷彿月餘來未曾乾爽過,由不得使人煩悶。

    這般反常的天氣下,身子贏弱的十三小姐姚姒到底是病倒了。剛開始是有些頭疼腦熱的,因著姒姐兒的身子打小就贏弱,三不五時的就要病一場,此當下又臨近老太太姚蔣氏的五十大壽,三太太姜氏只當如往常一般請了大夫來看,便讓十三小姐的貼身丫鬟春華和碧珠好生守著。沒想到姒姐兒吃了幾日的藥仍是不見好,到了老太太大壽的前三日,已然不進米水而暈瘚過去。大夫開了個方子便搖了頭走了,說是若是半夜醒過來就好,照方子吃藥,若是醒不過來,便是神仙也難救了。

    饒是一向端方內斂的姜氏,在聽了大夫的話後發了大脾氣。不過是一場風寒症,怎的就沒得救了?姜氏不信不聽,疾聲吩咐她身邊的孫嬤嬤安排人將彰州坐堂的大夫都請來。此時已是日暮時分,藥鋪這個時候怕是正要歇業。孫嬤嬤卻沒有多想,她一向精幹,得主子令後就大步跑出去安排人手,也顧不得忌諱老太太的好日子將近。

    待孫嬤嬤回來,只見房外跪著顫顫驚驚的春華和碧珠,想是她倆個被姜氏打發出來的。孫嬤嬤暗恨這兩個小蹄子未將姒姐兒照顧好,狠狠的瞪了一眼,便向姒姐兒的內室走去。

    姒姐兒是姜氏嫡出的小女兒,一向是當眼珠子在看。屋裡點了燈火,越發照得姒姐兒的臉蒼白贏弱。她瘦小的身子靜靜的躺在花梨木雕玉蘭的撥步床上,身上嚴嚴實實的蓋著杏色錦被,呼吸幾不可聞,彷彿要一直睡下去般。孫嬤嬤不忍看,勸了眼晴紅紅的姜氏,道:「太太已然一日米水未進,您身子也不大好,這樣下去怎得了。聽老奴一勸,太太先用碗雞絲面,大夫過會子就來,您得打起精神來,姒姐兒吉人自有天祐,一定會渡過難關的。」

    姜氏轉身伏在孫嬤嬤身上哽咽,好半響才道:「都是我這個做娘的疏乎,若是我親自照料,也未必能到這一步,姒姐兒若有個長短,可叫我這做娘的怎麼活?」

    「老奴知道這不是太太的錯。大太太這是存了心的來陰咱們。您做事一向謹慎不願落人口舌,哪曾想這個點兒姒姐兒病了,這才不過三五日就」孫嬤嬤也悲從中來,若是姒姐兒沒了,娡姐兒又被老太太養得不親生母,姜氏該有多傷心。

    孫嬤嬤想到這,心恨大太太這尊笑面佛。大太太一向假賢惠,這次將姚蔣氏壽宴上的杯碟器具和茶水點心的事兒交待給姜氏來弄。府裡幾年來未曾擺過大宴,那些子金銀器皿杯碟器具的也不知耗損了多少去,下人們互相推委瞞上慌報的多,知道這事兒要得罪一票兒人,大太太哪肯自己的人來,因此拉了姜氏來,明著說好聽的是她忙不過來,需姜氏協助,暗地裡盡給姜氏些得罪人的活兒。

    姜氏到底沒用膳,彰州城裡的大夫來了個七七八八,大多如先前的大夫所診般,姜氏是徹底的心涼了。亥時時分,老太太姚蔣氏以及其它四房都打發人前來問姒姐兒的狀況,都被孫嬤嬤客氣的打發了。

    姜氏依然守在小女兒床邊,吩咐人在屋子裡多擺兩個炭盆,親自給小女兒擦身子換了小衣,見小女兒灌了藥下去還是沒有要醒的跡像,心裡頓如針扎的痛。心一橫,便在姒姐兒床邊對著從碧雲庵請來的觀音菩薩虔誠的拜了三拜,向菩薩祈願:「求菩薩垂憐,讓小婦人的小女兒姒姐兒醒過來,小婦人這一輩子並未作惡,只生得兩個親女,姒姐兒她心地純善,若是菩薩如願,小婦人願此生茹素日日三柱清香」

    姜氏似是得了瘋症,嘴裡一直唸唸著這幾句祈願,再三拜,如此重複動作,將將過了一個時辰,姜氏的頭已然青紫不堪,更是流下了絲絲血跡。孫嬤嬤上前勸阻,姜氏厲聲喝斥,再沒有人敢上前扶她。孫嬤嬤心一橫,也如姜氏般向菩薩祈願起來。

    許是姜氏的虔誠與慈心感動上天,姒姐兒果真半夜裡睜開了眼,雖然意識還是混混頓頓的,就又睡了過去。可到底是醒了。姜氏的心這才落到實處。孫嬤嬤麻利的起身吩咐人將溫著的藥端來,讓姜氏的另一個大丫鬟錦香扶起姒姐兒,她親自將藥一勺一勺的終是給餵了進去大半碗。

    晨曦將起,下了月餘的雨終是停了,一輪紅日將將的露出了半張臉,久違的晴天終是來了。廊下的幾株木棉樹原本枯黃的枝葉一夜間像是逢春般透著青碧的嫩色,樹梢間隱隱約約打起了花苞,這真是個好意頭!

    孫嬤嬤笑著輕手輕腳的走向裡屋,看到姜氏摟著姒姐兒睡著還未醒,榻上的母女二人呼吸均勻且輕淺,錦蓉伏在床下邊的腳踏上打著盹,孫嬤嬤輕輕的叫醒她。錦蓉矇朧間睜開眼看到是孫嬤嬤,忙輕手輕腳的起了身,替姜氏母女攏緊實被子,這才和孫嬤嬤出去外間。

    不想這細微的吵動把姜氏給驚醒了,她看著睡在自己懷中的小女兒,親了親她的臉,卻碰到了頭上的傷處,只是這痛姜氏卻未理會,又動作輕柔的起了身,走到外間,孫嬤嬤快步迎上來,給姜氏披了件外衣。

    孫嬤嬤帶著錦香服侍姜氏洗漱一番,又用了早膳方去了裡間守著。孫嬤嬤心疼姜氏頭上的傷,便將早上已打發錦香去老太太那邊告假不去請早安的事輕聲與姜氏說,姜氏點頭道:「嬤嬤安排得當,我這個樣子去見老太太,怕是撞了老太太的忌諱了。姒姐兒這一遭醒過來比什麼都好,只盼著她再無大風大浪平平安安的才好。」

    「太太說的是,姒姐兒是個有福氣的,太太且將心放寬。」孫嬤嬤一邊給姜氏上藥,一邊又壓低聲音說道:「容老奴多句嘴,大太太那邊是越發的沒譜了,若不是給咱們使了這麼大個絆子,您也不至於這般自責姒姐兒的事。這麼些年了老太太那邊明著是兩不相幫,可到底是縱著她的,這回姒姐兒在這個點兒遭了通罪,老奴想著恐怕這裡頭有些貓膩。」

    姜氏雖偏居芙蓉院一隅,可到底身上是有誥命的。再說她娘家姜家如今得勢,在彰州這個小地方,多是人敬著她的。若說姒姐兒這事是外人幹的到不至於。姜氏心下一歎,到底忍得辛苦,恨聲道:「春華和碧珠兩個丫頭,我相信她們是不敢怠慢姒姐兒的。至於是誰敢將手伸到才八歲的姐兒身上,給我狠狠的查!」

    姜氏略停了話,又對孫嬤嬤一番交待:「那兩個丫頭是不能用了,暫時將她們送到莊子上去,安排老秦家的仔細的審。這府裡頭牛鬼蛇神的多了去,往後咱們院子裡都要給我守得緊緊的,誰要有一絲懈怠,都給我發賣出去,也好讓那起子眼皮子淺的看看,她們的命值不值當姐兒一根手指頭。」姜氏的聲音透著股狠厲。平素她可以睜隻眼閉只眼關起院門來過日子,可動到她的姒姐兒身上來就不行。

    孫嬤嬤點頭稱是,又想到姜氏的大女兒五小姐姚娡那邊,到底是開了口:「太太,娡姐兒那邊您看,是不是也叫人看著點?那起子小人擺明了起了歹心腸,要是娡姐兒也著了道出點子事兒,老太太大壽的當下,難免叫老太太以為誨氣。」

    「娡姐兒剛出生就被老太太抱著去養,這些年下來,老太太把持著娡姐兒不與我親近,雖說也有小人在中間造謠生事,又教唆娡姐兒說我這個做娘的種種不是,可到底養在老太太那邊,若真出了什麼事老太太必定不饒的。你且得空兒去看看娡姐兒,透個話風給她身邊的蘭嬤嬤,她自是知道仔細小心的。」

    娡姐兒的事是姜氏心裡經年的痛,牽扯著那些年少內心的執著,往事孫嬤嬤一清二楚,心裡既為姜氏難過,又為姚家這樣待姜氏而不忿。

    姜氏主僕二人雖壓低了聲音在說話,可床上的姚姒早在姜氏起身時就有了些清醒的意識,只是她覺得頭非常的重,暈暈乎乎的不知道這是哪裡.姜氏與孫嬤嬤的話聲斷斷續續的給聽了進去,卻越發的不敢置信。心裡想著恐怕是又夢到了小時候的光景了,那時候姜氏還活在,孫嬤嬤也還在母親身邊,這樣的時光是多麼的美好,沒有長大後那麼些曲折的悲離別情。她只覺心安,又放心的睡了過去。

    開平十八年臘月初六,是彰州書香世家姚府老太太姚蔣氏的五十歲大壽的正日子。滿府賓客盈門,熱鬧非凡。

    拜壽吉時已到,蕰福堂的正堂大開,姚氏子孫分男女尊卑立於東西兩邊,向坐於高堂的姚老太爺和姚蔣氏齊齊行禮。蕰福堂的檻外,烏鴉鴉的立滿了姚府有頭有臉的僕婦管事。

    明燭高垂,彩繡輝煌間,姚娰立於華堂最末。她低垂的眸子將華堂四週一一掃過,臉上溢著淡淡的笑意,可攏在袖口處的手指卻是忍不住顫抖。

    從鬼門關處走了一圈,醒來已有兩日了。這一場風寒險些要了自己的命。可醒來的姚姒是她卻又不是她,那些瀝瀝在目的過往無不提醒自己,她確實是經歷了上一世,只是她又回到了八歲的時候。

    姚娰抬眼孺慕的望向了姜氏。此時的三太太姜氏三十出頭的相貌,清瘦臉上長眉入鬢,鳳目含笑。因著今日裡喜慶,她渾然不似平素裡的居家打扮。她頭上挽著高髻,用一條寬邊的寶藍抹額遮住了前日的傷,戴著一套金鑲紅寶石釵環,穿著件柿子紅撒金紋荔色滾邊長襖,繫著茄紫薄棉長裙,既端莊又富貴喜慶。

    如果,外祖父姜家沒有發生變故,依著她端莊沉靜的性子,下半生或許會就這麼平靜而寂廖的走完,只是事與願違!

    上一世久遠的記憶忽的變得清晰起來,姚姒用手輕輕的壓著那快要跳出來的疼痛和喜悅,一步步的走向姜氏。

    姜氏溫和的笑著,柔柔的摸著小女兒的頭,滿眼都是憐惜。小女兒自生下來便身子弱,又發生了前日裡的事情,姜氏再不敢大意,是以今日雖是老太太做大壽的正日子,按理各房子孫都要給老太太拜壽的,只是姒姐兒才醒來沒兩天,為著小女兒的身子,她頭一次違背了孝道,讓小女兒臥床歇著,待身子好利索了再來給老太太請罪。

    只是看來一向乖巧的小女兒未聽她的話,還是趕過來給老太太拜壽來了。姜氏頗為無奈的道:「怎麼過來了,病還沒好利索仔細又吹冷風,看這下還得要吃些苦藥才行。」說完厲目掃向了姚姒的兩個丫環紅櫻和綠蕉。

    紅櫻和綠蕉原是姜氏身邊的二等丫鬟,因姚姒之前兩個貼身丫鬟春華和碧珠被打發了,她倆個自是知情人。待要福身向姜氏請罪,姜氏眼風一掃,兩個丫鬟自是明瞭,合著在老太太的壽宴上,姜氏便輕輕的放過她們。

    姜氏的聲音慈愛溫柔,治下依然這般有手段,姚姒眼一酸,眼淚不由自主的落下來,動作有些笨拙的抱緊了姜氏,無聲的哭泣。

    老太太姚蔣氏不是個寬和之人,慣會面甜心苦。光看這麼些年來明裡暗裡的使手段,便知道她有多不喜這出身自書香名門的姜氏。如若她今日不來給老太太拜壽,姚府三太太仗著老太太的寬容恃寵而嬌,十三小姐不孝長輩這些名聲她們母女倆是背定了。

    所以姜家倒後,姚蔣氏要出一口平素被媳婦身份壓著的惡氣,秋後算賬算得那樣的重。

    姜氏是開平十九年的五月沒的,姚家對外聲稱姜氏因娘家遭禍想不開而*輕生。可姚姒不相信姜氏會選擇這樣一條絕路。

    姜氏系出書香名門,自身行事端方莊重,最是自持的一個人。雖說妯娌間少不了明爭暗鬥,婆媳間也有奪女塞妾之恨,但姜氏這些年是至少看明白了,因此很是低調的關起院門來過日子。

    這樣的性情的姜氏怎會想不開而輕生,而且還是以那樣的慘烈方式!到底當年的真相是怎樣的?

    這是她上一世心中的慘痛。

    「真是娘的小嬌嬌,這麼大了還掉金豆子。」姜氏只當小女兒病中使性子,便彎腰親自替小女兒擦淚。

    姚姒聽著姜氏的嘮叨,心裡酸脹不已。抬眼尋了一圈兒她的親姐姚娡,剛才拜壽時還看見人來著,一個錯眼人已不知跑哪去。

    這一世親人都還在,母親和親姐音容依舊。姚姒在心裡暗暗發誓,這一世定要護得她們一世平安。

    就在姚姒恍神的當口,姜氏這邊卻出了狀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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