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一百零五節 皆自取[下] 文 / 印溪
薛瞳不急不慢地穿過長廊,廊外幾株高大的松柏,將厚重的影子投在青石的台階上。烏木的欄杆被一片青翠的樹影一襯,顯得越發莊重肅然。
到了清平宮外,她輕輕叩了門。過不多久,卻是翟潮走來打開了門。
他如今也有十多歲大了,平日懂事聽話,從不任性行事,有時候,會讓人覺得他都不是一個孩子了。見到薛瞳回來,他笑問道:「瞳姑姑,我母后還好嗎?她想不想念我們?」
薛瞳蹙了蹙眉,但不忍拂了他的期待,便敷衍地微笑道:「她知道潮兒這麼懂事,自然是很高興的。」
她抬頭看了看,翟川正和翟瀚在說著什麼,也不便去打攪他們,便問道:「你們在這裡做什麼呢?今天沒跟著少師先生去史部唸書嗎?」
翟潮還想問問寒林的事情,但見薛瞳似乎不願意說,只得暫且擱下,答道:「過幾日是枰祖姑姑的忌辰,表叔叔要回南林國祭掃,少師先生和大祭司都去送他了,所以我和叔父不必去史部。」
「潮兒,不是說好了平日不要這麼稱呼嗎?」翟瀚手中拿著一卷書,一邊向兩人走來,一邊笑道:「你總是叔父叔父地叫,倒叫瞳姐姐看看,我可有這麼老?」
薛瞳低下頭看著那少年認真的神情,笑道:「聽來倒確實有些拘謹了,是潮兒太守規矩,一點兒錯都不肯出。」
翟潮仍是一本正經地道:「瞳姑姑,瀚叔父,這些禮數是不能錯的。我如果做得不好,母后會不開心的。」
薛瞳突然有些可憐這孩子,雖說翟瀚是自幼喪母,和翟潮幾乎是一塊兒長大的,但他那個時候年紀還小,如今想來也不甚悲傷。翟潮卻是親眼看著寒林拋下自己,如今漸漸年長,想起往事自然更加難過。
她輕輕拍了拍他,溫和地安慰道:「她不會因為這些生氣的,她只希望你過得開開心心的就夠了。」
「可是她不回來,我怎麼開心得起來呢……」翟潮小聲地囁嚅道,抬起頭委屈地看著薛瞳。
薛瞳一時不知如何勸慰,搖著頭絕望地歎道:「……她會回來的,她答應過我們會回來的。」
她想起林外的結界,不禁越發憂慮,便背過身去,重重地歎了口氣。
翟川見她今日神情不像從前那樣從容瀟灑,便問道:「阿瞳,有什麼事情?你的心很亂。」
薛瞳扶額搖了搖頭,輕歎道:「請兩位殿下出去吧。()」
翟川淡淡拒絕道:「不必,他們不是孩子了。這些事情,也該有所知曉了。」
薛瞳有些不滿地轉過身,一邊向內走去,一邊毫不客氣地道:「你把他們管得太嚴了,寒林若是知道……」
「你沒有見到她?」翟川雖然盡力說得平靜一些,但一絲憂慮還是從裡面透了出來。
薛瞳搖頭道:「沒有,林子外設下了結界,我不能進入。」她的眉頭斂了起來,淡漠的神情之間也染上了濃濃的擔心之色。
「我把那枝柳條留在了林外,希望她會看到……可是,她會不會真的已經……?不……但願不會那樣罷。」薛瞳低下頭,雙手攥著袖口,幾乎是悲歎地說出了這句話。
「對不起,讓你們擔心。」一道柔光應聲從翟川腰間的玉珮裡飛了出來,在屋中結成了一個淡淡的人影。
寒林溫和地環視著屋中,隨後凝視著翟川道:「川,你不要難過……我,我暫且只能這樣回來。」
翟川望著光芒中熟悉的身影,柔聲問道:「你還好嗎,林兒?」
「我很好,只是很長時間都不能離開霧靄林了……」她的神情很溫和,使人辨不出她究竟是悲是喜,「潮兒也長這麼大了,我不能陪在你們身邊,真是對不起……」
那溫柔的聲音漸漸低了下去,最後變為一道輕輕的歎息。光芒慢慢滅去,重又飛回了玉珮裡,在溫潤的玉上一閃就不見了。
眾人直到光芒再也沒有,方才回過神來。
薛瞳輕聲自語道:「這不是夢……?寒林剛才回來了……」
而翟潮卻已經低下頭抹著淚,哽咽道:「可是母后又走了,我還沒來得及跟她說上一句話……」
「那是魂力所化——林兒說過,玉珮中留有她的一縷魂魄。」翟川走到翟潮身邊,俯下身替他擦去眼淚,安慰道:「潮兒,她還會再回來的。別哭了,你們先回去吧。」
薛瞳待他們出去,才說道:「你不覺得奇怪嗎?就算玉珮中留有魂魄,為何偏偏是此時化像?過去的十多年內,竟是一點動靜也沒有。」
翟川蹙著眉,點頭道:「那霧靄林中,不知究竟發生了什麼。偏偏歸風還回南林國去了,待他回來,倒要麻煩他去一趟青靄郡了。」
薛瞳盡力讓自己冷靜下來,回憶著薛陌曾經講述的一些關於魂魄的事。但她的腦海中浮現的,全是幼時她與寒林在大雪及膝的林間行走的身影。
「阿瞳,你知道南國的景色嗎?到處都是綠樹青草,而這裡到處都是白白的積雪。」
「阿瞳,你打算以後做什麼呢?一輩子待在這裡,會很沒意思吧……?」
「爹爹有一個很好的朋友,他是個厲害的巫師,我也想像他一樣。阿瞳,你說我可以嗎?」
「寒林,你一定會做到的……」
這些記憶突然湧入了她的腦海中,她終於意識到,那個和她一起的女孩子,在很多年前就再也回不來了。
忽然,她記起了薛陌說過的話:「靈族沒有魂魄,我對此也所知甚少。但是,很久以前,曾有人告訴我,魂魄是被強大的法術禁錮的靈力,輕易不會有任何改變。除非,用法力強行催動,或是……」
可是時隔多年,終究是不復記憶。
薛瞳長長歎道:「算了,過去的事情,到底是過去了。」
翟川已經回到了書桌邊,正低頭看著桌上展開的一封信,問道:「你在重山國見到李檀和李樾了?」
薛瞳深吸了口氣,答道:「是的,他們回國了。靜女的病也好了,她總算是苦盡甘來了。對了,那位醫者托我向您問好。」
翟川點了點頭,用盡量平靜的語氣問道:「你覺得沈丞相如何?王爺說,他如今精力也漸漸倦怠了,不想再管這些事情了。阿漣的事情,你也是知道的。」
薛瞳笑道:「沈丞相的確很好,靜女姐姐很久以前便希望讓他進京,好好施展一番。但那時重山情況危急,這件事一時也就擱下來了。」
翟川聽了,點頭道:「即使如此,我這就寫信給李檀。」
想起這些令人高興的事情,薛瞳終於釋懷了一些,便道:「那麼,我先去看看旭華罷,她到現在也沒過來。」
正說著,旭華匆匆推門進來,臉上尚且帶著淚痕。
薛瞳見她神色不好,想必陶雪安已經亡故,便勸道:「生死有命,旭華,你也不要太難過了。」
旭華也不答,逕自走到翟川面前,將手中的冊子放在桌上,哽咽道:「這是安妃的遺物。」
翟川正在給李檀回信,便頭也不抬地答道:「拿走。」
旭華咬著唇,一句話也不說。
翟川冷冷道:「否則,便燒了。」
旭華終於忍不住掩面哭道:「好……!旭華告退。」便揣起冊子,奪路向門外而去。
薛瞳歎了口氣,埋怨道:「你為什麼對旭華也這樣?人都死了,還不肯……罷了,我也不再管這些……」便急忙追著旭華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