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一百零九節 千城圍[上] 文 / 印溪
寧天街,北靖門的城樓下,薛瞳靜靜立在那裡。
晚風捲起她的白衣袂,在莊嚴肅穆的皇城外飛揚,這是唯一一點靈動的東西。
昨日,她收到消息,鳳燈郡不知為何暫時退避,因此,梁將軍留守輔興郡,而其他人都將回京。
她身後,城樓的陰影裡,慢慢轉出來一個灰衫的少年。他的臉上還帶著一些不易察覺的稚氣,但是眸子裡,卻已經是一種老練的態度了。
「瞳姐,陛下他們還沒回來嗎?」他走到薛瞳身邊,看著遠處還頗為熱鬧的街道,「歸風表哥也沒有回來嗎?」
薛瞳出神地看著遠處的街道,夜市尚未開始,人群正在慢慢聚集。但人們的生活並沒有因為外面的兵禍而被打亂,這一點,已經讓薛瞳很欣慰了。
她低下頭看著那年少的祭司,微笑道:「承華,不必擔心,他們很快就會回來了。」
商承華緩緩點頭,問道:「表哥是去……青靄郡了吧,不知道堂姐怎麼樣了?我很想見見她,究竟是怎樣一位風華絕代祭司。」
薛瞳笑著,眼裡慢慢蓄起了回憶,答道:「她……?承華,你聽了也許會不服氣——不過,你或許有一天能做到和前代大祭司一樣,但永遠不可能像寒林一樣。」
她頓了一頓,看到承華微微蹙了蹙眉,便解釋道:「我到現在才明白,她穿上祭衣時那種灑脫與自矜的神情,並不是屬於人間的態度;而是……彷彿九天的神祇——她是真正的神血與重華的繼承者。」
「如同曇花一現嗎……?」承華低下頭自語道,想起歸風過去的評價,也不禁輕歎一聲。
薛瞳回憶道:「水靈族有一首歌謠:『江南春雪,大漠瑤花。日下朝露,暗夜曇華。』……都是美到極致,而不能久留的東西。」
她想起那一年雪霽的清晨,寒林站在廊下,在晴光中淡淡地說出了那句話,其實也是說出了自己此後的命運。
那天她並沒有穿祭衣,而是一件玉色的裌襖,下面石榴紅的錦裙,耀眼得像要燃燒起來一樣。但她那時的容貌,卻已經有些模糊了。
不過,薛瞳清楚地記得,那個時候,是她命裡最美的時候,最接近於人間的時候。
也只有那一刻,她是作為自己活著的,為著自己最親愛的人活著的。
「瞳姐……?你在想什麼事情?」承華見她低頭不語,終於忍不住出聲詢問。
薛瞳回過神,有些落寞地笑道:「沒什麼,想起了一些過去的事情。承華,她是一個可憐的女子,她的一生都在做著許多——在別人看來,非常了不起的事情;而她自己,只任性過那麼一次,卻給自己帶來了永遠沒有盡頭的苦難。」
當年的事情,本來就沒有幾人知道,而商靳和翟川最後尊重了寒林的意思,也沒有再告訴孩子們。所以,承華對薛瞳的話,並不能夠完全理解。
他只是搖頭道:「瞳姐,我相信世上沒有走不到盡頭的苦難。」
「呵,但願如此……」薛瞳不置可否,但也不會去打破孩子的希望。
承華還想再爭,一抬頭卻見遠處的人群散開一條通路,不禁微笑道:「瞳姐,陛下他們回來了!」
回到宮中,眾人互相說了些事情後,便遣宮女打發幾個孩子們先去歇下。
薛瞳見他們都走了,才道:「歸風公子擔心寒林,急著要往霧靄林去。又恰好你們之前的駐紮之處有變動,不在輔興郡,他也不及問清楚,便直接去了。有些事情,您還不知道吧……?」
翟川見她神情之間有所隱意,便問道:「有什麼重要的事情嗎?」
薛瞳抬起頭來,斂了眉歎道:「阿漣……他見到了阿漣。」
「她果然還活著……」翟川的臉上並沒有什麼吃驚的神色,「還能救得回來嗎?」
薛瞳沉默了一會兒,續道:「歸風說,她那時還能記起他,也許還有一日能回到從前的樣子吧……?不過,不論如何,她再也不會是從前那個活潑可愛的女孩子了。經歷了這麼多事情,終是不可能像從前一樣無憂無慮。」
「我只希望盡力而為,而不要到最後,誰也護不住。」翟川無奈地笑了笑,走到窗前推開了隔扇。
薛瞳仰頭看著月光,低聲道:「寒林最喜歡看月亮了,和淑旻前輩一樣。」
但是她立刻一掃傷懷之意,用極認真的口吻,問道:「鳳燈郡還無徵兆地暫時停戰,是否……是阿漣記起了一些過去的事情?我想,煞氣雖然可以控制人心,但畢竟不可能一直持續下去。總有一天,煞氣會失效的,難道不是嗎?」
翟川讚許地點了點頭,道:「的確,沒有不斷的侵染,她不可能一直沉陷在那種狀態裡。不過……魔靈也不是好對付的。」
「你還在擔心溫空冥的事情……?」薛瞳敲著窗檻,雖然是這麼問,但也並不想知道答案。
翟川蹙眉道:「若不是那日他突然出現在地宮,林兒也許就不會落到現在這樣……而且,你們或許還看得不夠清楚,但我卻是親眼看到寒林親手刺死了他,那一劍可一點都不心軟。」
薛瞳搖了搖頭,道:「死而復生……我從沒聽陌前輩說起過。除非是……像舒清那樣嗎?但那也不是,不過是將自己的靈力寄托於朔風,化生為風靈罷了。」
「總之,小心為上吧。」翟川出神地望著窗外,過了許久才問道:「旭華那丫頭,真不回來了?」
薛瞳默然點頭,倚著窗欞不語。
翟川無奈道:「她在怨我,為著陶雪安怨我。」
「呵,那麼,我是否應該為著寒林而怨恨你呢……?」薛瞳忽然回過頭,意味深長地看著他,「她是我最好的朋友,也是我唯一的朋友,我們彼此珍惜關愛,並不亞於你和她之間的感情。要知道,其實不是溫空冥害她如此,而是你,讓她這樣的——我當時就說過了的,你們只是不信。」
她並不等翟川回答,也不需要什麼回答,慢慢走出了宮門。這是她長久以來想說的話,只是很長一段時間,她不願意再去揭開彼此心上的傷疤罷了。
但在將要出去的時候,她又立住了腳。月光從外面灑下來,在地上投了一道長長的瀟灑的影子。
薛瞳微微側過頭,笑道:「不過……有一件事,我到今日也算釋懷了。皇室和祈天宮雖然表面上十分淡漠,但心中畢竟還是很在意自己的親人的。」
她回轉過身,鄭重地道:「我為我過去一些過分的話,向您道歉。」
「阿瞳,不必如此。」翟川看著她,淡淡笑道:「這些天,你照顧瀚兒和潮兒也累了,早些歇下吧。」
薛瞳點點頭,道:「請你也保重吧,不要讓寒林擔心。」
而在重山,這卻是一個不眠的夜晚。
剛起更的時候,李檀便收到了急報,說是玄林郡又有異象,恐怕再度有變。
李檀立刻便要出去,靜女正坐在鏡前卸妝,聽到有變,就將披散的頭髮一綰,起身道:「我和你同去。」
李檀拒絕道:「你的病好了不久,還是早些休息。靜女,如今,真的不需要你這樣勞神了。」
靜女溫柔地看著他,微笑道:「檀郎,能和你一起為了重山做這些事情,是我做夢都不敢奢求的。請讓我一起去。」
「好,走吧。」李檀笑著但應,為靜女披上一件外衣,攜著她的手,一起推門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