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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4章 復返 文 / 老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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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趙羽的家在渭城西邊,臨著一條以青石鋪成的小街。

    院子坐北朝南,面積很小,不算廚房總共有四間屋子。第四間房是因為他的妹妹長大了,後來又硬蓋起來的,幾乎把本來就小的院子都要擠沒了。

    「爹,娘,我回來了!」院門並沒有上門栓,趙羽右肩扛著那頭獐子,直接推門而入。

    「哥!」東屋裡傳來一聲驚喜的喊聲,聲音甜的不得了,而後便見一個穿著紅衣紅裙的頂多十一二歲的丫頭從屋裡跑了出來,「呀,你獵了一頭獐子?」

    也不知為何,趙羽沒有叫「妹妹」的習慣,笑著反問道:「趙清,今天怎麼下學這麼早?」

    「劉先生有事,就讓我們提前下學了,嘿嘿。」趙清得意地笑著,咧嘴露出了兩顆小虎牙。這小丫頭雖然才十一,但是模樣清秀,已經是個美人胚子,此時紮著兩個長可及腰的麻花辮子,又露出那樣的笑容,給人一種古靈精怪的感覺。

    「爹娘呢?」趙羽將獐子放在地上,問道。

    「爹還在街上賣傢俱啊,剛才劉嬸來把娘叫走幫忙去了。」趙清利索地應道,而後直接蹲了下來,去捋那獐子腦袋上的毛。

    趙羽看著那獐子也有些發愁,到底是殺了吃還是賣了?話說,他連一身像樣皮甲也沒有,現在身上穿的就是一身青布衣。外面的罩衣還好,裡面的內襯其實都打上了補丁。而這頭獐子毛色很好,油光滑亮的,皮肯定夠格做皮甲了,不過可惜的是又做不了一整套。

    正糾結間,趙清忽地驚呼道:「呀!哥,你快看,它哭了!」

    「啊?」

    趙羽愣了一下,立刻蹲身仔細看去,可不是,那獐子眼角里正無聲地向外流淚,已經濕了一小片毛髮。再看它的眼睛,那沒有多少眼白的黑眼睛裡滿是悲傷、絕望。有些野獸本就通人性,這頭獐子已經摸到了靈獸的門檻,情感流露簡直和真人一樣了。趙羽又一想,最初回來的路上這獐子還在掙扎,不甘心,可等他接近了渭城時,這獐子就完全安靜了下來,感情是知道徹底完了,開始默默傷心了。

    趙羽移開了目光,摸了摸趙清的腦袋道:「可能是捆的它太難受了,我拿個籠子來,先把它關籠子裡就好了。」

    趙清連忙道:「拿那個最大的,別擠著它。」

    趙羽哭笑不得地道:「你還挺心疼它。」

    「快去呀!你看,都把它勒出印子來了。」趙清撅嘴催促道。

    「嗯。」趙羽看著那獐子有些無奈地道,他們家這位小趙清最能纏他。

    趙羽的爹趙勝是位打傢俱的手藝人,做了半輩子傢俱,家裡便也常有些存貨。趙羽很快便找來了家裡最大的木籠子,先將獐子放了進去,然後才把手伸過籠子欄杆為它解繩子。

    才解開獐子的兩隻前腿,那獐子就迫不及待地站起了前半身,不過它倒是聰明,看出來這下完全逃不了,所以也沒掙扎,繼續讓趙羽為它解後腿。

    全解完之後,獐子終於是得到了相對的自由,立刻站了起來。那籠子雖已是趙羽家最大的,但其實不比那獐子大太多,它在裡面頂多能前後左右走個一兩步,原地轉轉圈。

    「我去給它找吃的。」趙清在籠外看了一會,忽道。

    「先用蘿蔔葉子試試,你要敢直接餵它蘿蔔娘回來了肯定要說你。」趙羽提醒道。

    「嗯。」趙清這時已經跑到了小院西側的廚房門口,應道。

    傍晚時分,趙羽的爹趙勝和趙羽的娘張芸先後回到了家。趙勝看起來也就四十出頭,相貌普通,一寸長的短髮看起來亂糟糟的,身上更無半分修飾,是很傳統的過日子的男人。張芸今年正好四十,卻是個美人,不然的話也不會生下如此清秀的趙清和還算耐看的趙羽。不過張芸的衣著乾淨卻樸素,雙手皮膚粗糙,一看就知也是一個勤勞質樸的女人。

    對於家裡多了一頭獐子,趙勝和張芸都沒有管太多,反正是趙羽打來的,如何處置全聽趙羽的。殺了吃或是做皮甲,張芸肯定會操持就是了。

    在趙清的阻攔下,當天晚上自然是沒吃成獐子肉。

    很快夜便深了,一家人全都回各屋睡下。趙羽還沒睡著,總覺得有些不踏實,想了一會總算明白了是為什麼,他不放那頭獐子。一是怕獐子跑掉,二是怕晚上有蝙蝠甚至黃鼠狼什麼的來咬它。渭城的黃鼠狼似乎都帶上了大山野獸的狠勁,為了喝血,它們連大體型的動物也敢咬。

    悄然開了房門來到院中,木籠還在趙清那屋的牆下。月光如水,藉著月色,趙羽看到那只獐子還在籠子裡安靜站著,聽到了他的動靜後立刻朝他這邊望來。

    趙羽立刻走到近前,向裡仔細一看,那獐子望著他,竟然還在流淚!

    哭起來還沒完了……

    趙羽這樣感歎著,把木籠提了起來,又往自己那屋走去。

    如此很快過了兩天,已是到了七月二十七,距那浮光會還有最後三天,趙羽仍然沒想到應付那殷離的招。

    然而他現在卻還有一個更緊急的完全不曾料到的問題,便是那頭獐子。

    歷時兩天兩夜,那頭獐子就一直不吃不喝,只是流淚。偶爾忘情地叫上兩聲,聲音中莫不透著濃濃的悲切。而且由於它一直沒喝水,嗓子都啞了,身體也明顯憔悴了許多。

    別說是趙清、張芸,就連

    連趙勝都可憐起它來。

    第三天一早的飯桌上,趙勝忍不住向趙羽道:「要麼把它殺了,要麼把它賣了,這樣餓著它算怎麼回事?」

    「又不是我想餓它,餵它什麼都不吃。我想殺,趙清又不讓殺。」趙羽立刻道。

    張芸也覺得那頭獐子怪可憐的,主要是它那眼神沒人能受得了,放下碗筷,緩聲道:「要不就賣了吧。」

    趙清立刻又不樂意了,又氣又傷心地:「賣了之後它還是會被殺啊。」

    趙羽無可奈何地道:「那還能怎樣,你餵它東西它連聞都不聞一下,連水都不喝。」

    趙清低下頭,咬著嘴唇醞釀了一會,終於說出了她昨晚睡前就想到的大膽卻有些無理取鬧的想法:「那把它放了?」

    趙羽微驚,下意識地想訓趙清,但話到嘴邊卻又停住了。他家雖然過的貧苦,但是他並不是一個太在乎錢的人,如果家人都不在意,他又何必在意?還有很重要的一點就是,因為殷離說過他也出了力,趙羽總覺得膈應。

    趙羽立刻看向他娘,用眼神向他娘詢問。其實張芸殺雞宰魚全都拿手,眼睛都不帶眨一下的,所以趙羽倒是很期待他娘能給出一個讓他不那麼覺得虧得慌的答案。

    張芸「殺生無數」,但何曾見過有這頭獐子這樣眼神的,第一天時她說不定還能下手,現在是實在下不了了。賣的話,正如她閨女趙清所說,這獐子還是難逃一死。雖然眼不見不難受,不過還有一個問題是,她如果狠下心說賣了,她閨女趙清得埋怨她多久?

    於是猶豫了一下後,張芸又把問題拋還給了趙羽,道:「你自己拿主意。」

    趙羽只能又看向趙勝,趙勝三兩口把碗裡的米粥扒完,連最後一粒米都沒放過,擱下碗後才發現兒子在看著他。

    「你想放就放,反正來的也不清不楚。」趙勝想也沒想便道。

    果然是知子莫若父,趙勝也看出了趙羽心中的膈應。

    他們爺倆的傲骨絕對是一脈相承,雖然過的不咋地,但很能堅守某些品格。為了心念暢達,吃點虧,損失些錢財都沒什麼。哪怕這頭獐子抵得上家中半個多月的收入,若能換一個念頭通達,他們也願意。

    而且他們就算放了這獐子也絕不是首開先例,渭城中其實早有類似的事。有山民入山打獵,遇到一頭分娩在即的母鹿,那母鹿跪地求獵人放過它,終於是感動了獵人;還有獵人救活了一頭山鷹,雖然原因主要是山鷹的肉又澀又硬,毛也沒什麼用處,但那頭山鷹後來每逢那獵人入山都會主動送他小野味,這些全都是渭城的佳話。

    趙羽再不猶豫,咬牙乾脆地道:「行,那我今天就把它放了。」

    月牙山一代的山民大都這樣,只要不是正兒八經做生意的,沒有人會非賺這樣的錢不可,反正多這幾百仙玉也不可能從根本上改變生活,凡事先求一個念頭暢達,或者說痛快!

    這下倒輪到趙清丫頭愣住了,她瞪著大眼睛看著趙羽,又看看爹娘,真沒想到自己這樣無理取鬧的提議竟然通過了!

    愣了好一會這後,趙清才喜笑顏開,歡聲道:「真的嗎?!哥,你什麼時候放它,我也要去!」

    「你今天一天都得上學吧?那等你傍晚回來吧。」趙羽直接道。

    還是張芸心思細膩,沒好氣道:「它現在都快站不住了,再一天不吃不喝……」

    「呃……」趙羽一陣無語,確實是沒想到這一點。

    趙清雖然不想錯過放生這頭獐子,但更不想讓它為了等她下學再淨餓一天,說不定真給餓死了,這丫頭一抿小嘴,皺著小鼻子,一本正經地道:「好吧,我不去了。哥,你今天上午就自己去吧。」

    「好。」

    吃過早飯後,趙清自去上學,趙勝和張芸則一起收拾家裡的新打的傢俱上了街。若是平時,趙羽要麼在家裡幫著他爹做傢俱,要麼則去和那些同齡人錘煉肉身、切磋,今天則顯然有了個新鮮任務,去放那頭獐子。

    趙羽特意錯開那些同齡人的出發時間,這才用條麻繩繫在那獐子脖子上,好說歹說牽著它出了家門……

    這獐子雖然通人性,但顯然聽不懂人話,趙羽費了好大勁試圖讓它明白他是要放它回山,而不是牽它到市場上去賣,也不知道它到底明白了幾成。不過當它肯挪步的一刻,眼中的悲淒明顯減弱了一些,又多了些希望,應該是就算沒聽懂也至少猜到了一點。

    獐子的外形似無角的鹿,個頭又沒有鹿大,只有成年山羊大小,趙羽一個人牽著它走在路上,連他自己都覺得有些滑稽。不過既然已經做出決定,就肯定要將它送回一個相對安全的地方,最好就是上次遇到它時的位置,至於它以後的命運,就不是他能管得了的了。

    由於完全是走著進山的,等趙羽終於牽著那獐子回到了三天前遇到它的位置時已經到了大中午。讓趙羽想笑的是,那獐子顯然是猜到了他要放了它,所以雖然又半天沒吃喝,竟是越走越精神,也不知它是哪來的力量。

    山林中,趙羽蹲下身去,一邊為那獐子解脖子上的麻繩一邊道:「行了,我算是當了一把好人,也算是你有命,我們一家都不想殺你,也不忍心賣,現在,你自由了。」

    趙羽終於解開了麻繩,在手上纏好後又塞在了腰帶裡,卻看到那頭獐子竟然還不走。

    「走吧!我也不會再抓你了!」趙羽低頭好笑地道,他覺得這頭獐子應該怕他反悔。

    獐子抬頭睜著大眼睛看著趙羽,再三確認趙羽的想

    法。有一個事實是,以它現在的體能,確實是跑不過趙羽的,如果跑了再被抓回來,那確實還不如不跑……

    趙羽何曾想那麼多,沒好氣道:「行,你不走我走。」

    而後趙羽扭頭就走,直到走出十幾步了,才第一次扭回頭看那頭獐子。

    結果那獐子竟然還沒走,依然站在原地看著它。

    「走吧!」

    趙羽喊了一聲,又揮了揮,再次轉身離開。

    這一次就走出了百餘步才回頭,卻見那獐子雖然沒走,卻已經轉身背向了他,至少是挪動了四蹄了。而且由於離得較遠,他對那獐子的威懾力應該更小了才對。

    趙羽將雙手圈在嘴前,最後喊道:「走吧!我回家了!以後別被人抓住!」

    終於,那獐子轉回頭去,向著山林深處小跑而去。

    趙羽也露出微笑,目送那獐子遠去。

    然後……

    嗯?!!

    它怎麼又回來了!!!

    趙羽視線中,那獐子才小跑出去幾十步,竟是又停了下來,轉過頭一看他還在看它,猶豫了一下這後竟是又向這邊跑來。看它那架勢,也不像是有什麼在後面追它,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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