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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72章 七十二 文 / 反問句

    源是一個怎麼樣的「人」呢?

    祝決坐在攝影棚的一角,思索著。

    作為一個洞悉萬事的人,看到一心追尋摯友和執著身世的主人公的時候,他是什麼想法,又會有怎麼樣的做法?

    ——不。

    他不是人。

    他只是一個從主角、配角、死去的人、即將死去的人、還活著的人——在這個大陸所有生靈靈魂深處具化出來的東西而已。

    他有人的思維嗎?他有人的情感嗎?他能理解人的掙扎嗎?他能理解人的選擇嗎?他的神秘來自於哪裡?是因為諱莫若深的來歷?是因為未來去處的迷霧一片?

    祝決半閉著眼,幾乎難以控制自己思維的發散。

    他不像蒂莫西(《荊棘之冠》裡的睿智老人)那樣為主角們解密答惑,為他們點亮人生道路上的明燈,他也不像其他配角那樣與主角們甘苦與共,為了共同的目的在同一條道路一起相攜前進,他總是倏忽而來,倏忽而去,他能漠視生靈的死去,也會在生靈的消亡前流露出悲傷的神情。

    這是真的,抑或是假的?

    如果他是*的化身,他代表著這整個大陸上最古老最深層的*的話。

    那他本身的*,出現的*,出手的*,那又是為了什麼呢?

    從很久以前,祝決就曾經隱隱約約意識到一件事。

    有些劇本,有些角色,單單靠演技也是不夠的,或者說,只有演技是不夠的。

    演技再高,你再能惟妙惟肖、活靈活現地表現出一個角色的模樣,你能演的你就像是那個人,但那依然不是作為一個演員可以接受的終點。

    你得去碰觸它——接觸它、容納它、理解它、融化它……

    源就是這樣一個角色。

    有一股麻癢從祝決的骨骸深處悄無聲息地生長了起來,如同壯猛抽枝的籐蔓,眨眼間就控制住了他的呼吸,他覺得渾身都在戰慄——當一個有鬥志的人遇到一個高聳的難題會是什麼樣的表現?

    是了……就是他這樣。

    ※※※

    「準備好了嗎?」肯尼·佩格走了過來。

    短暫的休息已經過去,又一輪拍攝即將開始,肯尼·佩格看著祝決,心裡有些隱憂,當然,他是非常希望這個角色可以變得更好,但,如果——之前那個版本也不是說完全無法接受……

    祝決站了起來,他的臉上並無笑意,但眼神中卻有一種明亮,讓肯尼·佩格都覺得心下一寬,莫名地輕鬆了起來

    「ok,開始吧。」

    燈光、攝像機已經就位,從監視器裡,這個遍佈綠幕的滑稽攝影棚,已經變成了一個破敗但依然難掩莊嚴的神殿內殿。

    神殿損毀的穹窗和高挑的大門已經無法阻礙陽光的射入,明亮而溫煦的陽光充斥著整個空間,已被歲月撫摸得線條模糊的雕刻紋飾,此時此刻似乎也顯現了它過去的光輝。

    鏡頭從隔著一張桌子對峙的三個人臉上切走,由遠及近,向祝決的臉推進。

    肯尼·佩格不自覺地皺緊了眉。

    鏡頭裡的祝決,雙眸猶如一片深淵,他眼裡似乎有無數東西,也似乎什麼東西也沒有裝入。

    他道:「注意——」

    維克多悚然一驚。

    如果有鏡頭可以攝入,導演就會發現,這是提姆在此時此刻應有的反應。

    像是被人當頭一棒,又像是在烈火上猛地撲了一盆冰水一樣。

    然而肯尼·佩格完全沒有多餘的心神去關注他。

    他站了起來。

    明明只有兩個字——作為一個資深的知名導演,他見識過很多知名演員念台詞的功力,但再多的見多識廣,好像也無法形容此時此刻——

    這個聲音猶如敲在了他的靈魂深處,它沉厚的內裡卻又包裹了一根小小的刺,像是重錘敲下,泛起的波濤中又有犀利的利刺戳痛了靈魂。

    明明是他的要求——明明……

    但這還是不科學!

    這不可能!

    他的聲帶是怎麼構造的?!

    就像是之前那個晚上的重演,不,比那個更甚。

    比那個更可怕……

    ※※※

    當肯尼·佩格激動地喊了一聲good時,祝決恍恍惚惚的,彷彿源依然還沒從他身上離開。

    這種感覺非常美妙。

    靈魂似乎飄蕩在了天空中,四周漂浮著輕薄如絮的白雲,微陽輕掃,清風徐掃,愜意、悠揚,令人忍不住沉醉其中。

    隱隱存在的隔膜就在這樣的感受中悄無聲息地消融了,只留下難以置信的舒爽感受。

    對於祝決來說,重活一世,即使面對各種質疑也要堅持演員這一條路,為的就是可遇而不可求的這一刻。

    名和利,在這樣的感受前面,都變得渺小可以忽視了起來。

    自從突破了這層瓶頸之後,返工就像從祝決的字典上抹去了,再之後不管拍什麼,幾乎都是一條過,再拍幾遍

    遍也不會是因為他的原因,僅僅只是因為導演為了多留存幾個機位的鏡頭而已。

    而祝決這條戲的表現帶來的反應並不只是反饋在了他自己的表演中,更多的是反應在劇組之中。

    這是一個相對封閉的劇組環境,這麼多的演員被關在一個與世隔絕的原始森林裡,除了依靠衛星網絡跟外界保持聯繫外,他們拍了近兩個月,一個探班的都沒有。

    封閉的生活帶來的效果是卓絕的,當拍好戲成為一個主要目標的時候,整個劇組的凝聚力和排他性高的難以置信,道具組們每天都在打造各種道具,他們甚至請來了一位古派鑄劍師打造戲裡要用的幾把劍——這位鑄劍師也有幸在電影中露了個臉,給他的傳統手藝生意帶來的好處就是現在還看不到的了。

    而演員們每天想的就是怎麼演好自己的戲。

    祝決的爆發成為了一個導火索,不知不覺之間,不僅他一個人入戲了,比如幾位主演的性格也越來越向自己的角色靠攏,演起戲來也更加本色流露。

    但就算這樣,在他們眼裡,他們依然無法跟祝決相比。

    在祝決手裡,源和啟這兩個性格截然相反的角色被他演繹的尤為可信。

    只要一換裝,他就能在神秘寡言的源和陽光和煦的啟之間無縫切換,完全不需要脫戲再入戲的時間,劇組甚至還拍了一段特別喪心病狂的花絮,那天祝決的戲被排到了三條,兩條源一條啟,剛好交錯進行,在攝像機的無切換拍攝下,祝決就像個專業精神病一樣,一下子極具威懾力地警告肯:「看清你的前路,用下你的頭腦」,一下子又特別溫柔體貼地對肯說:「在你的周圍,永遠有朋友相隨,比如我」。不說祝決,肯拍完這天的戲,對著鏡頭就來了一出完全沒有演繹成分的崩潰戲。

    不知不覺之間,就在祝決逐漸適應了每天跋山涉水的生活時,他的離組時間也悄悄地到了。

    他畢竟不是主角,也不是從頭到腳都有戲份的重要配角,四個月過去,他也終於在進度表上抵達了自己的最後一場戲。

    有趣的是,他的第一場戲,是穿著黑色罩袍的源,他的最後一場戲,卻是穿著雪白輕柔紗袍的啟。

    「我會想你的。」維克多熱情地送上了第一個擁抱,不管是源還是啟,他們都幾乎只在主角出現的場合出沒,所以祝決與他和肯的對手戲也最多,肯緊隨其後,也給了他一個擁抱。

    「我也會想你們的。」祝決笑著道:「我甚至已經開始期待之後被叫回來補拍的時候了。」

    維克多做了個鬼臉:「我相信你回到花花世界就不會再這麼想了。」

    「當然不會,要知道,能夠欣賞全球最帥的男人在泥坑裡打滾是一件特別有趣的事情,我樂此不疲,相信我,為了這個,我也願意一個星期飛一趟。」祝決大笑著說。

    他話音一落,就連沉穩的肯也忍不住笑了起來。

    他再度走上前,又抱了抱祝決:「再見,我也會想你的。」

    其他演員也隨後送出了他們的擁抱,就連肯尼·佩格也忍不住過來抱了他一下。

    「如果我兩天後就又出現在你們面前,那可怎麼辦?」離開前,祝決忍不住又道。

    大家沉思了一下,覺得只有一個答案了。

    「那就只能揍你一頓了。」

    愉快的笑聲為祝決這個夢幻的四個月旅程劃上了圓滿的句號。

    祝決直接坐飛機回了國,拎著行李步出機場的時候,偶爾一抬頭,他就被震驚到了。

    他默默地掏出手機撥打了一個電話。

    「你又搞了什麼ど蛾子嗎?」

    電話那頭的季京還沒來得及表達自己的熱烈歡迎之情,就被這個天外一擊給噎在了胸口,好懸沒給噎死。

    「會說話嗎你?!我怎麼會搞ど蛾子,不,ど蛾子是什麼意思?我什麼時候能跟ど蛾子扯上關係了?!」

    祝決看著機場大門對面的廣告牆上碩大的自己的海報,已經什麼話也說不出來了……

    為什麼《荊棘之冠》還沒殺青,他們的海報就已經鋪天蓋地了?

    這麼不科學的宣傳手法,到底是誰授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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