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92章 九十二 文 / 反問句
「伊恩!後面!」
「鏘」的一聲重響!伊恩向後格擋的重劍被狠狠一撞,力道之大讓他不由自主地踉蹌前撲了幾步,鏡頭飛快地從他緊繃的臉上掠過,轉向了他身後的甬道。
在他身後,一條長長的觸手收回了甬道口,正衝著他們蠕動著蠢蠢欲動。
伊恩後退幾步,跟提姆站在了一起,提姆手上還舉著火把,映照出了兩張同樣警惕的表情。
在這片大陸上,生存著各種各樣的生物,其中不乏像這只甬道怪物一般的奇怪生物,它就像是一隻隻剩下進食功能的凶殘胃袋,對於任何闖入它領地的人都有吃一吃的熱忱,除此之外,它還有配得上它的胃口的武力,鏡頭幾個切換,獻上了一段凌厲又不失美感的打戲。
「經典的打戲,美感十足——」西蒙注意到了全程導演關於鏡頭構圖色層的嚴格把控,讓這場發生在狹窄巖洞裡的打鬥顯得引人入勝,「票價的超級反饋——」
但是這支二人小隊看起來並不是這頭怪物的對手,他們總能化險為夷,但想要殺死它並拿到它所守護的東西,卻顯得沒那麼容易,終於,過多的傷口越發激發了這頭怪物的凶性,它的攻擊越發凌厲凶殘,而二人小隊卻慢慢體力消逝,抵擋地漸漸力不從心。
就在提姆被那怪物一口咬住了腳踝拋到了半空,眼看就要落盡它口涎四溢的嘴裡時,一道寒光自黑暗中無聲射來,狠狠地鑽進了怪物的嘴裡,甬道裡頓時爆發出了一陣淒厲的慘嚎聲,提姆從半空中被甩到了地上,那隻怪物一邊慘叫著一邊蠕動著身軀,就在二人小組的面前,逐漸失去了氣息。
這只幾乎要了他們命的怪物,就這樣輕而易舉、堪稱兒戲地被人解決了。
提姆顧不得自己的傷勢,掙扎著向甬道口看去——
那裡有人裹著一身斗篷,大大的兜帽下只漏出了半個下巴,那人的聲音冷漠而又缺乏情緒。
他問道:「你們是誰。」
電影院中許許多多的人,隨著簡簡單單三個單詞,臉部肌肉不由自主地呈現出了一種難以置信的驚訝神情。
這是祝決在全片開始六十分鐘後的第一個亮相。與其他角色出場時總要著力於臉部特別是眼睛的拍攝不同,祝決在出場後的五分鐘內都沒有摘去他的兜帽,觀眾看不到他的眼睛,也看不到他的臉,甚至連他的手指都隱藏在了寬大的袖子裡,他似乎是黑暗中密林凝出的一道幽魂,只有聲音還殘留在這個世界上。
很少有電影——特別是這樣的商業電影,會有這樣的角色。
當然,不乏有角色會掩蓋自己的臉,秉持神秘主義,從不輕易露面,但祝決又與他們不同,他沒有他們被刻意強調的神秘,沒有他們被專門打造的吸引人眼球的服飾道具,他穿著最簡單樸素的暗灰色長袍,手裡拿著一根像是臨時從樹上掰斷的木杖,他身高很高,身形偏瘦——但也僅此而已。
在這個劇院裡,《荊棘之冠》的原著不少人都讀過,特別是業內人士,在來看這部電影前,幾乎都重溫了一遍原著。
在所有人心目中,源和啟這個角色,並不因為他們戲份的相對弱勢而好演一點,相反,在原著中,由於作者對源的出場有了非常詳細的描述,原著中源也是這麼一個形象,除了出場時的驚艷一擊,他全程恍若幽魂般跟在二人組身後,寡言少語,沒有動作,他們踏進劇院前都設想過,假如電影遵從原著——而亨利·貝奇的電影和亨利·貝奇的書總是很吻合的——那麼無法在出場十分鐘內通過表情、服裝道具來確定角色設定的源和啟,是一個十足對演員造成很大角色的難題。
他們設想過很多畫面。
但任何一個畫面中,源都成為一個蒼白的背景板,一個只能融化在夜色中,跟旁邊那棵樹毫無區別的形象。
在他們聽到這三個單詞前——
西蒙很難形容自己聽到的這句台詞。
它當然很冷漠,也理所應當地高高在上。
但它的每個字母之間,每次嘴唇相碰的瞬間,每一瞬空氣被震動的頻率,似乎都隱藏著什麼。
人的聲音可以做出這麼複雜而又內斂的表現嗎?西蒙心裡甚至覺得有些戰慄,他記得源和啟的演員是一位土生土長的東方演員:「但——為什麼——這並不是他的母語,不——即使是母語——」
※※※
在劇本修改的過程中,源的這一亮相幾經易稿,最終在這間劇院中放映的畫面並不是起初得票率最高的設計,這些影評人能想到的問題,導演與編劇自然也能想到,原著有亨利·貝奇的筆作為支撐,足夠在讀者的想像力展現出完美的源的形象,但一旦具現化,便非常需要演員的支撐,在他們的構想中,能來演這麼個角色的,又是東方演員的,恐怕無法撐起原著的烙印。
每一個角色的出場都非常重要,並不亞於他們的□□戲,這個片段,一直到了祝決進組拍攝了將近半個月的戲份之後才確定下來。
看現在現場的表現,他們的這一決定非常成功。
坐在祝決身旁的維克多短暫地衝著他低聲道:「我沒想到——」
他還沒說完,他的注意力就又被再度出聲的源給拉了回去。
他的臉在大螢幕的光照下,忽明忽暗,但眼中的專注度卻絲毫不遜於後面坐著的所有觀眾。
祝決微微一笑,也將視線重新投注到螢幕上。
※※※
螢幕上的劇情繼
續發展,源自然而然地變成了二人小隊的第三人,在他又一次從密林中殘留的遺跡中發現線索時,終於引來了主角們的質問。
這是一個很漂亮的畫面。
完美的構圖。
密林擁立的一片靜謐的湖面,湖面圍脖蕩漾,碎星璀璨而又幽暗,銀色的月光從葉間悄悄卸下,像是一片光霧籠罩了三個人。
源背對湖而站,面對主角們的狐疑時,終於褪下了自己的斗篷。
劇院中響起了一陣低呼聲。
然而西蒙等影評人卻微微翹起了嘴角。
「當然,這很美,美學意味濃重,他們擁有一個很棒的設計師。」西蒙不無欣賞地看著這個畫面,月光下,祝決身上的長袍像是隨意扯下的一片星空,他沐浴在銀色的光華中,渾身上下似乎都被鍍了一層光暈,但比起其他觀眾,這個畫面對於他們的衝擊感並不如祝決的首次發聲來的重。
「非常簡單的小伎倆,但效果很好。」坐在離西蒙不遠處的威爾也在心裡讚賞,他可以預感,事後的影迷剪輯中,這個特寫畫面的出場率不會太低。
不可否認,他們對於祝決的外觀並沒有太大的關注,的確,他的外形很棒,在一眾顏值爆表的西方演員中,依然能夠被人注意到,但他們更關注的是他那奇特的演技表現方式。
源是一個亨利·貝奇基於他對東方人的想像創造出來的人物,就跟當時的其他西方人一樣,他們對於東方人的想像很兩極化,兩極化地好像不是一個物種,其中一個對於東方人的固定標籤就是,東方人是極為內斂的,他們喜怒不動於色,沒人能窺探他們的內心所想,他們總是很神秘,還顯得有些神奇——這些就塑造出了源。
祝決在演源的時候,沒法用表情來闡釋這個角色,因為他基本上都是一張面癱臉,他除了眼神,只有一個可以借助的道具。
他的語言。
隨著影片的繼續推行,專業人士們也紛紛意識到,或許,他們看到了一顆來自東方的新星正在冉冉升起。
當古老神殿中的對峙戲愈發激烈時,即使是他們早有準備,但當祝決再度出聲,依然好似有人扼住了他們的喉嚨,控制住了他們的呼吸。
無數人,胸中湧出了跟西蒙一樣的疑惑。
這只是人的聲音而已。
為什麼——
※※※
在二人組終於衝破迷障抓住了福瑞德,卻被預言師留下了一個可怕的預言從容逃脫的□□中,影片完美落幕,劇場中響起了一陣熱烈的掌聲。
演員們紛紛不動聲色地吸了口氣,用最熱情的笑容站了起來。
只要看晚上的觀眾的表現,他們的心就落下了一半,一個口碑·票房雙贏的好畫面正在向他們展開。
這也意味著首映之後的小酒會顯得熱鬧紛呈,所有人都在互相攀談,像是最棒的狙擊手一樣尋找自己的目標,在第一部電影中戲份最重的演員自然是香餑餑,但也有不少人在找「那個擁有奇異聲音的東方演員」。
「你們在後期製作加了特效嗎?」亞歷山大是導演肯尼·佩格的好友,同樣也是一位導演,他這次應邀而來,對祝決很感興趣,第一時間就抓住了自己的老朋友,逼問了起來。
這個問題肯尼·佩格已經解釋過很多次了,從之前的試映會到現在,他不得不笑道:「當然沒有,親愛的,那純粹來自我們祝的神奇的喉嚨裡,我們的科技沒有給予任何幫助。」
亞歷山大半信半疑地盯了他一會,像是在權衡真假,過了好一會,才像是勉強接受一樣,轉問道:「你那位神奇演員呢?我並沒有看到他——」
※※※
很多抱著各種目的尋覓祝決的人,都沒看到他。
他正在緊急通道門口,被無意間晃到這裡的維克多逮了個正著。
「嘿,你要去哪兒?」
維克多側頭看了眼離他們不遠處的酒宴現場,明顯正在熱鬧的時候,但是祝決雖然還穿著那身正裝,整個人卻鬆弛了很多,就像他們從前在拍戲時休息的狀態一樣。
他目露狐疑,道:「你要提前離場?」
祝決衝著他微微一笑。
維克多的表情在他的微笑中漸漸從開玩笑變成了難以置信:「你是在開玩笑嗎?上帝!那邊起碼有一個足球隊的人在找你!」
祝決挑了挑眉:「如果他們真的想找我,即使我不參加今天晚上,他們依然能找到我。」
這句話當然沒錯,但,沒有人會放過任何一個機會,只要他們沒有真正站到屹立不倒的巔峰之上——維克多的表情又在祝決的微笑中多了幾份瞭然,他從他的表情中,看到了幾絲他很熟悉的情緒。
「嗯哼,佳人有約?」
祝決爽快地承認了。
維克多不由得咋舌:「我們上次分開,才在幾個月前,那個時候,毫無疑問,你是沒有伴的吧?」
祝決用一句台詞做了回答:「上天的眷顧總在不經意之間,你說呢?」
維克多也笑了起來。
如果他再年長個幾歲,恐怕會奉勸祝決,今晚的機會難得,約會什麼時候都可以進行,還是要事業為重,但現在的維克多非常年輕,他剛剛出道,一路走來異常順遂,在他心中,從
來沒有什麼事比「自己想要做」更重要。
於是一點也沒有遲疑,他就把祝決給放走了。
離開前,他還八卦地問祝決:「到底是誰?」
當然,祝決沒有回答他。
不過,也不是沒回答他。
沈弋從頭到尾就站在他身邊。
他只不過沒有特意介紹而已。
在沈弋刻意降低存在感,拿出了當初當群演的功力,把自己當成了祝決的貼身助理之後,維克多壓根沒有留意到在他看來只是明星的一個配件的他。
徹底離開劇院,踩在銀色的沙灘上時,祝決笑著對沈弋道:「我的神秘戀人,嗯?」
沈弋很難克制自己不回以微笑。
走在海岸線上的他們脫掉了西裝外套,將襯衫袖子挽了起來,還將鞋子襪子一同去掉,褲腳也挽了起來,即使有遊客從他們路過,也絲毫沒有察覺他們是來自於那座燈壁輝煌的劇院。
月光從他們的頭頂灑下,落在了彼此交握的手指上。
他們肩並著肩走,不知不覺間,肩膀與肩膀就靠在了一起,熱度透過薄薄的布料彼此交匯,幾乎將他們的心一併升到了天上。
海灘上有遊客在彈著吉他喧鬧著唱歌。
但這些聲音都像海浪聲一般從他們之間消失了。
祝決忍不住想,事業固然很重要,但像這樣子出來約會,不也是很棒的一件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