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02章 一百零二 文 / 反問句
「好——cut。」謝陽冰表情平靜地說,旁邊的工作人員紛紛行動了起來,片場的氛圍還算不錯,畢竟這只是他們剛開始拍的第一個鏡頭,一輛車從遠方緩緩入鏡,僅此而已。
不知道是不是第一次當電影導演的關係,謝陽冰很小心謹慎,開機第一天的戲份很簡單,都是一些過場戲,甚至都沒幾個演員的特寫鏡頭,往往都只是一個背影或是側影的攝入而已。
準備妥當,祝決從自己的拖車上走了下來,剛剛站定,一陣乾燥粗礪的風就迫使他不得不閉上了眼睛。
「這裡的環境真夠嗆,要是不關窗,我的電腦上幾分鐘就能蒙上一層灰。」在他旁邊,化妝師嘟噥著道。
祝決睜開眼,不能更贊同了:「沒錯。」
在他們面前是一片廣袤而又荒涼的原野,頭頂烈陽高照,陽光下,只有一叢叢枯黃的草叢似生若死地支撐在那裡。熱氣將他們的視野都熏的扭曲了,遠遠看過去,昨天剛剛搭好的一個小型鐵塔像是剛跳了一段波浪舞一樣。
天知道謝陽冰是怎麼找到這裡的,這裡不是深山老林,也不是交通艱絕無人區,從這兒開車,大概一個小時不到,就能抵達一處小鎮,小鎮還挺繁華,人來人往,常住居民就不少,看生活水平也跟全國人民差不大離,能在周邊還有這麼一大塊望不到頭的廢棄荒原,反而顯得是個奇跡。
祝決才在外面站了一小會,就明顯感覺到額頭有汗珠沁了出來。
他覺得謝陽冰第一天排的進度表都是些很簡單的戲很明智,縱然演員大抵都做好了拍戲總會遇到困難環境的準備,但這裡的困難顯然不是一般的,自然氣候條件的烤灼下,整個劇組想high都high不起來,迅速沉浸入安靜、實在的工作氛圍中了。
走向機位的時候,迎接大燈襲來的滾滾熱浪,祝決就已經給自己做好了心理準備,起碼導演還給了一天的時間適應,已經夠可以的了,不能再強求了。
不知不覺,星月滿天,遠處的地平線已經完全看不見了,整個世界似乎只剩下了被攝影基地的燈光照亮的這一小塊地盤。
機器的嗡鳴聲中,謝陽冰抬起頭來:「good,過,今天最後一條結束。」
背朝著鏡頭,祝決不易察覺地鬆了口氣。
不知道是不是為了方便趕時間,今天第一天雖然沒什麼正式的戲排上行程,但幾乎拍了全片的大部分過渡戲,也虧得祝決在這部片子裡難得遵循了一番簡樸原則,統共沒幾套衣服,要不然單單回拖車換衣服再出來拍戲,兩邊氣溫的差異就能在第一天給他逼出感冒來。
《希望地》最後的經費問題趕在了最後時限前解決了,祝決投了兩千萬,謝陽冰另外還拉了一筆投資,祝決不知道是誰,對方似乎是個很心寬的投資人,只管簽字,一點都不關心項目進展,但就算這樣,比起一開始經費還是縮減了不少,謝陽冰挑的這塊地方很符合電影背景,但脫離了成熟的拍攝基地也意味著放棄了便捷的後勤工作,在安頓劇組成員上就花了不少經費,想要控制在預算之內,只能盡量縮短拍攝時間,謝陽冰的壓力很大——他今天一天就沒怎麼笑過。
阿立刻就從旁邊跑了過來,把準備好的外套給祝決披上,手裡的水杯更是早早插好了吸管,祝決只需要喝就行了。
他坐著休息了會,就又回到了拖車上。
剛一進去,阿就把他的手機遞了過來,裡面第一條訊息就來自還在外地明天才能趕過來的趙影。
「?」
一如既往地言簡意賅。
祝決想了想,回了一條:「記得查天氣預報,多帶點藥。」
季嵐安今天也跟他一樣拍了一天的過場戲,她比他更慘,女生的戲服要比男生要多,換衣服的頻率也更高,拍到後來她的狀態明顯有點不對,但是準備不足沒有帶藥,還是來他這邊借了點吃下去才hold住了後面的拍攝。
季嵐安還好,她雖然演他的妻子,但總的來說戲份不多,要是趙影過來也跟她一樣有了生病症狀,整個拍攝進度因此變慢的話,祝決也會有點心塞的。
——他全部財產都在這個項目裡呢,要是最後虧本了,他真的就只能讓沈弋來養了……
「啊什麼?」電話那頭,沈弋疑惑地問道。
「沒什麼。」祝決舒舒服服地在躺椅上躺了下來:「我是說,接下來又要開始拍戲了,通話時間又沒法固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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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嗙」的一聲悶響,鎬鋤在陰暗的礦道裡劃出了一條不自然的軌跡,翻到了地上。
「媽的——」關見顧不上地上的工具,皺著眉按住了自己的手腕,他的臉上煩躁被嚴酷地壓了下去,他的手腕似乎傷的不輕,按揉了一會後,彎腰撿起鎬鋤的動作還是有點僵硬。
他嘴角抿得更緊了,浩劫過後人口資源成了全世界的阻礙,他一直沒能為自己找尋到足夠的人手,很多時候他不得不自己親自下礦工作,而且從他傾家蕩產買了這塊地之後,局面就一直未能打開,別說一開始的美夢了,就連他在清醒下的預測都沒能實現。
他的錢就像放在一個只有出沒有進的水池裡,每分每秒都在轟洩的金錢甚至能在這個水池中捲起漩渦——再過不久,沒有補充的話,它就要見底了。
在空無一人的地底,手腕還在執著地用疼痛戳刺著他的神經,關見向後靠在礦壁上,一向顯得冷靜的臉上終於有了崩裂走投無路的痕跡。
他甚至不敢想,萬一這次失敗的話——
萬一——
他在腦海中凶狠地阻止著這個念頭,卻就像現狀一樣,只能無能無力地任由它蔓延。
萬一——
他顫抖了起來。
「cut——」
謝陽冰難掩興奮地站了起來。
祝決在原地站了一會,才恢復笑容,朝著導演走了過去。
雖然還穿著洗的發白的戲服,渾身上下滿是灰塵和洗也洗不掉的污跡,就連他的臉也還是那張經過化妝師特意打造,憔悴、疲憊、氣色不好的臉,但剛剛鏡頭裡那個靈魂在絕望中渴求的關見已經從他身上消失了,站在謝陽冰身邊看自己表現的是祝決。
這份出戲跟入戲速度一樣快的本領,謝陽冰是第一次見——雖然一直覺得自己之前邀約祝決的舉動是正確的,但他現在依然還是很想狠狠表揚一下一個月前的自己。
他知道祝決演的很好,雖然還很年輕,作品也還不多,但滿溢的才華單單透過螢幕就充沛地好似海浪一般拍在觀眾的臉上。
但他內心深處並不是一點擔心都沒有的。
祝決出道以來拍過的所有角色,就算是在最落魄最艱難的時候也是高高在上的,他們總有凌駕於他人之上的東西,那些東西支撐著那些角色不同於常人,擁有著辨識度極高的光環。
但關見不一樣。
關見是一個徹徹底底來自於社會底層的人。
他沒有受過高等教育,沒有享受過一般意義上的普通生活,他甚至沒有感受過豐富的愛。
他的一切來自於本能,來自於他想要脫離看不見未來的現狀的野心。
之前他擔心祝決能不能放下架子演好這麼一個掙扎在生命中的底層人物,這個世界上演員有很多種,但公認演技基本可以分為兩個流派,而祝決的風格很明顯屬於體驗派為主,他憂心祝決能不能找到這種小人物的心態,畢竟他一路走來順遂地不可思議,這樣一個並不是陷在可見的巨大危機中,又總有一根細細的繩索吊在脖子上、窒息感身影隨行的角色,跟他是兩路人。
但現在他一點都不擔心了。
在鏡頭前,祝決就是關見,他甚至比他的關見更像關見。
祝決看起來比他平靜多了,確認過自己的狀態,他的視線從監視器上挪開,落到了另外一個鶴立雞群的人身上。
趙影兩個小時前抵達片場,婉拒了導演讓他去休息一下明天再開拍的好意後,半個小時前就收拾妥當,出現在了祝決的拍攝現場。
他看起來比上一次跟祝決見面時要瘦,五官更為明刻,他的氣場似乎還沒脫離他那個最後戰死沙場的沉默寡言的老兵的影響,但他投來的視線卻激起了祝決胸中熟悉的火焰。
演戲最快樂的,不就在於此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