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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三十一章 惡人求親 文 / 華飛白

    隔著書房支起的窗戶,王珂靜靜地望著那個步伐優、笑容溫柔可親的年輕男子。恍惚間,似是又回到了五年之前。那個因一場會的緣故主動尋上門來找他請教,形容甚是討喜的少年郎,滿面淒切地跪在地上,以家中父母已為他定親為借口,拒絕了他為妹妹提出的婚事。既是如此,王家自然不能勉強,便放他去了。然而,當聽聞這個消息之後,臉色一片慘白的妹妹昏倒在地的時候,他與父母才知道,兩人竟早已私相授受多時。

    太原王氏三房嫡支嫡女,竟被這個少年玩弄於股掌之中。愛重之時,甜言蜜語、誓言賭咒不知說了多少;欲說婚姻之際,卻什麼都不認,說棄便棄。嚥不下這口氣又如何?於男子不過是婚前的風流韻事,於世家女子卻是不可宣揚的醜聞。「元」一姓,從此便成為了王家的禁忌。

    前事若如此了結,說不得時日一長,怨怒也就漸漸淡了,沒想到他卻再一次出現破壞了九娘的婚姻,禍害得九娘小產自盡,險些失去了性命。一次又一次將九娘害到如此境地,王家自是與他結下了深仇大恨。他實在很難想像,這人怎麼生了如此厚的臉皮,如今居然還敢主動踏進王家。

    想到此,王珂望了一眼角落中立著的大理石屏風:「九娘,你還是回去罷。」

    屏風後環珮叮噹輕響,王玫坐在月牙墩上:「他哪裡是為了祝賀阿兄過了縣試來的?一定會提到我,又胡言亂語一番。我可不能由得他敗壞我的聲譽。」

    「他會說些什麼,阿兄心裡有數。你別做聲,聽著便是。」王珂回到書案邊坐下,不得不向妹妹妥協。他相信妹妹對這元十九已經毫無情意,絕不會聽了幾句好話便心生動搖。不過,若被那元十九知曉她在場,免不得又會歪纏一番,煩不勝煩。

    「七郎,客人到了。」大管事王榮親自將這個形容熟悉而又陌生的年輕客人引了過來,又將附近的僕婢遣得乾乾淨淨,自己在書房外頭守著。

    「王家阿兄,許久不見了。」身著深青色襴袍的元十九主動地拱了拱手,絲毫沒有擺官身的架子,反倒是如多年前一般帶著幾分自然而然的親近。

    王珂似笑非笑地站了起來,躬身還了一禮:「某何德何能,不過區區進士科縣試入第而已,竟然勞動元校書郎親自上門恭賀,實在是惶恐至極。」

    元十九似是聽不出他語中暗含的諷意一般,溫和笑道:「幾年不見,王家阿兄怎麼如此生分?當年我可是得了你不少指點,這書房也來過許多次。這麼些年過去了,書房的擺設竟一絲未變,可見王家阿兄也是常情之人,必不會忘記當年的情誼罷。」

    王珂淡淡地掃了一眼自己的書房:「某卻是已經不記得,曾與校書郎有過什麼交情了。而且,這麼些年來,書房裡的擺設也換了許多回,許是校書郎記錯了罷。有些擺件看著很相像,但也並非舊物了。」

    元十九輕輕一笑,自顧自地坐了下來:「王家阿兄,以往之事是怎麼抹都抹不掉的,又何必否認?我今日上門,便有再續情誼之意。還望王家阿兄放下過去那些齟齬,日後繼續往來才是。」

    「某實在無法與校書郎共處,也沒有必要續什麼情誼。」王珂將僕婢準備好的酪漿放在他身前的矮案上。當然,作為一位兄長,他其實更想將這杯酪漿都潑在此人臉上。不過,都已經忍了五年了,再忍上五年也無妨。無權無勢之人,這種趨炎附勢之輩自然看不上,也不能好好收拾他。待到有權有勢之日,這人定會搖著尾巴圍過來。屆時,不論他想如何報復,此人也必定不敢還手。

    元十九飲了一口酪漿,又歎道:「果然還是以前那般滋味。」

    屏風後,王玫難掩臉上的厭惡之色。原來這元十九不管是對誰,都能自說自話,真算得上是個奇葩人物了。恐怕連阿兄都不知道,此人居然是如此的性情罷。不過,聽起來,原來這元十九是通過認識阿兄,進而與前身相識的。以阿兄對妹妹的疼愛,想必也非常懊悔將這頭狼帶進了家門,同時也定然是最恨他的人。

    阿兄……應該不會在這種時候,做出什麼逆毆官員之類的舉動罷?

    王珂雙目微瞇,掩住越發冷凝的視線,待元十九喝完了酪漿,才不緊不慢地道:「校書郎上門祝賀,某只能以酪漿一杯相酬了。若是沒有旁的事,校書郎便自忙去罷。某還需招待朋友,便不送了。」

    王玫鬆了口氣:如此明晃晃地點明了送客,可見自家阿兄已是忍到極限了。不管換了是誰,面對元十九郎這樣臉皮奇厚無比的人渣,恐怕也忍不了太久。

    元十九撣了撣袍角,同樣慢條斯理地道:「王家阿兄若有事忙,不妨請王公出來一見。」

    「家父體弱多病,無法起身待客,望校書郎海涵。」王珂淡淡地回道。

    元十九勾起嘴角,笑了起來:「也罷,長兄如父,想必王家阿兄也是能為九娘做主的。」

    王珂目光一寒,悄悄握緊了雙拳。

    王玫聽了這句話,不由得怔了怔,暗暗咬牙切齒起來。每一次她都覺得這元十九已經夠無恥的了,但偏偏他總是能繼續突破下限,奔著更無恥而去。前身的眼光到底是有多差?才會喜歡上這個始亂終棄又裝情聖繼續禍害別人的人渣?她前世也活了二十多年,從來就沒有見過比他更卑鄙無恥的混蛋!

    元十九優地站了起來:「不瞞王家阿兄,我與九娘一直彼此傾心。先前礙於家中父母之命,我不得不另娶滎陽鄭氏女。如今鄭氏已過逝,九娘也和離了,我們都是孤身一人,正是天意。也請王家阿兄成全我們二人的姻緣。」

    「你說什麼?再說一遍?」王珂臉上浮起了溫煦的笑容,目光卻冷冽如冬日寒風。

    元十九從善如流地重複了一遍:「我

    與九娘一直彼此傾心,如今都恢復了自由身,自當結成婚姻。先前是我錯了,不該欺瞞諸位長輩。如今我願彌補過錯,求娶九娘,不日便將遣官媒來提親。」

    「呵。」王珂笑了起來,「這真是我今日聽到的最有趣的玩笑話。校書郎莫不是喝醉了酒,走錯了地方?還是早些回家醒醒酒罷。」

    元十九搖了搖首:「唉,我知道,一時半會,王家阿兄必定不相信我的真心。但我發誓,天底下不會有第二個人比我更在乎九娘,比我更珍惜九娘。請王家阿兄轉告王公罷,改日我再過來。」

    「校書郎不必再來了。」王珂平靜地回道,「我家九娘,永遠都不會嫁給你。」

    「王家阿兄說笑了。」元十九卻依然笑得很是溫和,彷彿他的拒絕根本不值得一提,「九娘不嫁給我,還能嫁給誰呢?」他意味深長地看了看屏風後:「九娘,我說得是不是?你安心等著,過些日子,我必定會三媒六聘來娶你。」

    說完,他便在王珂冷厲的視線下,毫不留戀地離開了。

    王玫屏住了呼吸,直到他走得遠了,才略鬆了口氣,走出了屏風外:「阿兄……」

    她看著又一次靜靜立在窗邊的王珂,總覺得與剛才相比,他似乎有哪裡不一樣了。分明神情依然平和,氣度也像往常那般從容優,但她似乎能從他的週身感覺到濃濃的狂暴煞氣。這種煞氣與他素來給人的印象如此違和,讓她忍不住心生憂慮:「阿兄……你放心,我絕不會嫁給他。」

    王珂回首,認真地端詳著她的面容:「九娘,他說『天底下不會有第二個人比我更在乎九娘,比我更珍惜九娘』的時候,我真想抽劍殺了他。只要想到你那時候在洛陽城郊受盡磋磨的樣子,阿兄便想將這個負了你的傢伙千刀萬剮。」

    「阿兄,我相信你不會一時衝動做傻事。」王玫輕聲道,「他受到什麼報應都是罪有應得,但阿兄千萬不能因他折了進去。咱們一家人,還要快快活活地過日子呢!這種人渣,大可不必理會。」雖是這樣說,但她也知道,元十九絕不會這麼輕易就放棄。其實,她也覺得很奇怪。明明她拒絕了,兄長也拒絕了,這元十九是從哪裡來的自信,認為他們最後一定會答應?這到底是想結親還是結仇?或者因為本來就有怨仇在,所以他根本毫不在乎?

    「五年都忍過來了,阿兄當然能忍得下去。」王珂微微一笑,「你進去罷,此事別讓阿爺阿娘知道,免得他們鬱怒傷心。」

    「我省得。」王玫道,出了書房後,又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

    王珂仍然立在窗邊,笑得溫如常。

    王玫心中一歎:兄長背負著太原王氏三房嫡支振興的重任,本來便很是不容易了。她這做妹妹的不但不能幫他的忙,反而在這種緊要關頭又給他惹來了麻煩。倘若那一日她沒有去寺廟上香,倘若她一直跟在母親與嫂嫂身邊,又怎麼會遇上那個人渣?這件事,又該如何解決,才不會拖累家人呢?

    王玫回到二門內時,丹娘、青娘都在那裡等著她。兩人見她臉色微沉情緒低落,自是知道那元十九登門必定不會有什麼好事。

    「方纔之事,別透露出去。」王玫吩咐道。好不容易遇上雙喜臨門,她也不想讓父親、母親因此事而傷懷。

    「是。」丹娘和青娘低聲應了。

    王玫微蹙著眉,絞盡腦汁地想著對策,卻是一無所獲。王家無權無勢,太原王氏嫡支都是世家大族中的邊緣人物,所以才一直無法對付元十九。借表姊之勢?恐怕她們的交情目前還不到這個份上。除了借勢之外,還能從什麼地方下手?向監察御史投帖子,狀告元十九逼娶良家女子?且不說區區一個校書郎是否能引起監察御史們的興趣,作為被欺壓逼娶的良家女子,她的名聲肯定也要被傳壞了。此計不成,她決不能帶累晗娘與昐娘。

    還有什麼法子呢?

    走進內堂的時候,王玫已經換上了和平日毫無二致的笑臉:「阿娘,阿嫂怎麼樣了?阿兄方纔還特意問了阿嫂的身子呢!醫者已經來過了麼?」

    李氏眉開眼笑地回道:「你阿嫂已經回去休養了。醫者也來診斷過了,說是日子尚淺,不過一個多月。只是你阿嫂這些天來有些勞累,所以反應才厲害了些。她須得臥床一段時日,待到孩子坐穩了,才能出來走動。」

    「那阿嫂可得專心休養。正好晗娘、昐娘這些天便要搬院子了,此事便交給兒來辦罷。不過,突然讓她們離開阿兄阿嫂,獨自住在一個院子裡,兒擔心她們會不習慣。不如讓她們暫時跟著兒住幾天罷。過些日子,再搬到園子裡去。」

    「你說得是。本也想著將二郎交給大郎照料,但大郎畢竟也還小,十五娘如今也分不出心思看顧他們,七郎又須準備府試。我看,二郎還是交給我和你阿爺帶最合適。」李氏頷首道。

    母女兩個又說了些家務之事,言笑如常。

    到了晚間,雖然崔氏不能參加,家宴也照樣在水榭中舉行。兄妹兩個也似什麼事都沒發生似的,極力融入家人的談笑之中。只是,家宴散去的時候,兩人不經意地對視一眼,才在各自的視線中都發現了些許端倪。

    這一次總算是瞞過去了,下一次元十九登門,又該如何瞞過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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