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十四章 心中糾結 文 / 華飛白
「九娘?」
王玫回過神,有些恍惚地抬起首,看向難掩擔憂的丹娘。她眨了眨眼睛,好一會才反應過來,垂首看向食案上那碗早就被她攪拌得面目全非的粟米粥。這粟米粥是廚下精心烹製的,她這些天來很是喜歡,幾乎每日朝食都會喝。據說是以粟米混合芡實、白米、糯米,在水中浸一下午,放入陶罐當中,再注入燉雞的高湯,燒木炭慢慢烘了一夜熬出來的。顏色金黃誘人,一層薄薄的粥油浮在面上,香濃軟糯,味道也非常不錯。然而,昨夜她輾轉反側、一晚難眠,今日起身後更是混混沌沌,看著這碗粟米粥也依然沒什麼胃口。
「九娘可是身子不舒服?」丹娘細細地端詳著她的神色,蹙起眉,「奴這便去請觀主來瞧一瞧。」因一時情急,她便恢復了往日的稱呼。
「不必了。」王玫搖搖首,也不曾發覺什麼,「我只是昨夜沒睡好,所以有些昏沉罷了。」若是觀主來了,一眼便能看得出她昨晚休息不足罷。至於為何睡不著,難不成她還能解釋說,就因為某人送了一幅堪比情書的畫,她又羞又窘又不知該如何應對,所以才難以成眠?便是連她自己也覺得奇怪得很,前世也並非不曾戀愛過,經歷的表白也有幾回。或者冷靜地拒絕,或者微羞地接受,開始或結束都是那般理所當然。她從來不曾如此猶豫過,更從來不曾如此糾結過——心也從來不曾跳動得如此急躁過。
丹娘低聲勸道:「就算沒有胃口,多少也用些罷。什麼都不曾動過呢,一上午如何能撐得住?」她仔細想了想,覺得自從昨日崔氏父子走後,九娘將自己關在寮舍內,便有些奇怪了。當時她離得有些遠,只依稀聽得他們說了些繪畫之事,並未察覺有什麼不對勁。不過,新得的那幅畫,九娘倒是不曾掛出來。
王玫勉強喝下了那碗粟米粥,便道:「已經吃不下了。」想了想,她突然又道:「我有些想阿娘阿爺了,不如今日便家去罷。待到過了重陽再回來。」其實,她在家中過了中秋才回道觀,如今滿打滿算也才待了十來天而已。原本想著重陽前兩日再歸家,如今卻再也呆不住了。她可還記得清清楚楚,昨日某人說,再來拜訪的時候希望聽到她對這幅畫的見解——這不就意味著,他隨時都會過來索要答覆麼?
若是她能像前世那般乾脆利落,他索要答覆那便給他答覆便是,又有何懼?只是,她如今腦中紛亂無比,根本想不出答案。其實,想不出答案又何嘗不是一種答案呢?至少意味著,她也確實已經動心了。
既然無法給答覆,自然只能選擇避開了。若是避回家去,他總不會追上門來罷。至於到底能避多久,也只能順其自然了。只期望在這段時日裡,她能將這份感情理得清楚些,既不辜負自己,也不敷衍他。
丹娘一怔,道:「那奴這便去山門外頭看看,是否有眼熟的部曲大兄在附近。請他們回宣平坊稟報一聲,遣輛馬車過來接九娘。」
「去罷。」王玫頷首。王珂曾經提過,元十九似乎知道了她身在青光觀之事,時不時地便坐著牛車過來監視。這種類似於跟蹤狂的行為再度出現,也讓她不寒而慄。不過,因兄長特地安排了十來名部曲住在青龍坊中護衛她,兼隨時向家裡通報消息的緣故,她也漸漸地安下心來,不再去想此事了。幸好那人渣也不是天天都過來盯著,她偶爾也能有喘息的機會,走出山門四處散一散。昨日與崔簡外出時便正趕上了這樣的時候。
趁著丹娘出去,王玫便簡單收拾了行李。昨日那幅畫她早便捲起來收進了那個淺碧色帙袋中。看見它時,她拿起來左思右想了一番——將它留在寮舍內實在無法放心,若是有人瞧見了便是妥妥的私相授受了;但若是將它帶回家去,也只能找個妥當的地方暫時藏起來了。於是,她將帙袋放在箱籠的最底下,又將其餘三幅畫也收起來,擋在上頭權當遮掩。
如此忙碌了一番後,她又去了觀主的靜室,稟報她將家去之事。
觀主淡淡地瞧了她一眼,一雙幽深的眼眸彷彿洞若觀火:「去罷,多待些時日亦無妨。」說話時,她的聲音也彷彿柔和了幾分。
王玫已經不敢再多想下去——否則她怎會覺得一貫淡然的觀主眼中竟也含著一分戲謔的笑意?「下回施藥看診之日正好在重陽之後,弟子定會趕回來幫忙。」
「橫豎你也只能抄抄方子。」
「便是只能幫著師姐們抄抄方子也是好的。更何況,弟子已經能認出幾十味藥了。」
觀主彎了彎嘴角:「幾十味藥……好罷,待你能將常用之藥認全,便讓你去抓藥。」
「多謝觀主。」王玫躬身行禮道,「弟子在家中時,也一定會仔細研讀《神農本草經》。」《黃帝內經》、《傷寒雜病論》、《難經》這樣的醫書,她看得雲裡霧裡,完全不懂。倒是覺得專門述說草藥的《神農本草經》很是有意思。她自知資質興趣皆有限,能從養生之術延伸到抓藥識藥便已經很不容易了。
宣平坊王宅外院,王珂的書房內。
紅泥小火爐中燃著上好的銀霜炭,烘著爐上的一壺清酒。翻滾沸騰的酒發出輕輕的咕咚咕咚之聲,淡淡的酒味在房內漫溢開來。
王珂手執翠竹酒提,舀了一提酒,緩緩倒入酒杯中,朝對面斜倚在憑几上的男子道:「嘗嘗我自釀的櫻桃酒,也不知這一壺能飲盡否?」臨到待客之時,他才想起三個月前自釀了幾酒甕櫻桃酒,自個兒還不曾開封品嚐過,也不知味道如何。但光是看著那用酒床過濾出的微紅清亮的酒液,便覺得至少品相上還算是不錯了。
那年輕男子端起酒杯,一口飲下,眼尾微挑,笑道:「不愧是明潤兄,這櫻桃酒煮出來之後,滋味竟也不錯。不如下一壺慢火微燒如何?燒酒不會變味,滋味應當更上一籌。」煮酒確實風,但許多酒卻經不得煮,味道變異得有些離譜了。燒酒才能保證酒的風味,也適合在
在秋冬時飲用。
「也好。」王珂也自飲了一杯,瞇起眼,「確實味道不錯,總算是不曾暴殄天物。」櫻桃可不比得其他果品,拿來做酒也只有他家園子中產櫻桃才耗費得起。「下回試試自釀葡萄酒。若是能做出琥珀酒,便再邀你過來品嚐。」
「即便不是琥珀酒,明潤兄也儘管邀我來罷。」年輕男子笑道,「我這一陣也正在釀桂花酒。不過,我性子急,大概等不得兩三個月後再開甕了。即便是濁酒,屆時也請明潤兄賞光。」
「嘖,上好的桂花酒可是能掛壁的,你也別太心急了。」王珂道。
「那便留一半、飲一半罷。」
兩人頗有幾分懶散地對坐飲酒,並不覺得沉默尷尬,偶爾想到什麼,才時不時地說一兩句話,倒也頗為愜意。
不多時,書房外忽地傳來腳步聲。
屋內二人均聽出了那熟悉的腳步聲所屬何人,神色都微微一動,直起了身,不約而同地對視一眼,然後朝門邊望去。
外頭的人輕輕扣了扣門,而後便有些匆匆地推門而入,口中道:「阿兄……」她走了兩步,聞見淡淡的酒味,抬首望去,竟不由得猛然呆住了。
王珂對面盤腿趺坐著的人向著她淺淺一笑,一雙桃花眼中光芒大盛,俊美的容顏一時間竟令人無法直視。
他怎麼會在此處?!王玫心中震驚無比,已經忘了控制自己驚愕的表情:她匆匆忙忙地家來,想要躲開的不就是他麼?!可是,誰來告訴她,為何竟然會在她以為絕對安全的家中遇見他?這不是適得其反,活生生地送上門了麼?!
「怎麼?」王珂掃了崔淵一眼,心裡猜測著這兩人之間究竟發生了何事,同時卻忍不住覺得妹妹此刻的神情——實在是可愛至極。
「沒……沒什麼,不打擾阿兄待客了。」王玫這才回過神來,果斷地轉身便走,順帶將門也合上。而後,她立在門前,咬牙想著:某人實在是太狡猾了!居然從阿兄那裡下手,直接登堂入室了!往後她還能躲到何處去?自己那幢宅子?不,她從未去那裡住過,這樣一來,不免太明顯了些。
書房裡,崔淵想到王玫剛才的神色,禁不住愉快地笑了起來:他就知道,她一定會匆匆逃回家來。只不過,連他也未曾想到,竟然會在今日接到未來舅兄臨時送來的帖子;更不曾想到,她竟然甫回來,便過來找未來舅兄了。他原本並沒有打算今日便與她見面,不過,能得見她這番模樣,也算是意外收穫了。
王珂瞥了瞥他,笑了一聲:「子竟莫非做下了什麼事?」
崔淵略作思索,坦率地答道:「不過是表明了心意罷了。」
王珂動作頓時一滯,見他一付理所當然的模樣,只能無奈道:「你小心些,別嚇著九娘。」
他這般平和的反應,也在崔淵的意料之外。但對於這位未來舅兄,他仍然保持著謹慎:「明潤兄放心,我一定恪守禮儀,不會唐突於她,亦不會逼迫於她。而且,不論她給出什麼答覆,我也都不會放棄。」
王珂聽了,嘴角勾了勾。他不由得想到,或許固執的妹妹就需要這樣一個直率坦誠的人來打動她。不過,他其實也依舊很難確定,眼前的崔子竟於九娘而言,是否是最合適的人。畢竟,博陵崔氏二房嫡支與太原王氏三房嫡支的權勢實在差得太遠了。
卻說王玫出了外院,便有些心神不寧地向著母親李氏的正院內堂而去。丹娘隨在她身後,突然低聲道:「九娘……雖說奴說這種話有些逾越了,不過,若是九娘與崔郎君彼此有意,索性答應了這樁婚事便是,又有什麼值得憂愁煩惱的?九娘如今是女冠,但還俗返家也容易得很。太原王氏與博陵崔氏,門第名望上也相差無幾。」
王玫怔了怔,挑眉苦笑起來:「丹娘,你怎麼會覺得,我對……我對他有意?」
「若是無意,九娘為何不能像以前那樣,坦坦蕩蕩地望著他?而是一直躲避著他?若是無意,九娘為何不能像對鍾十五郎那般客客氣氣,不願煩勞他?」
「那是因為他生得太好了,我總是望著他才有些無禮罷。」王玫努力地找出借口來反駁,「而且,我欠他的人情已經太多了。就算一時想還也還不過來,索性便破罐子破摔了。」
「九娘喜歡崔小郎君,也容易讓人誤會。」丹娘接著道,「奴覺得,娘子、七郎、崔娘子早便已經生出了疑惑。而且,九娘與崔小郎君,如今相處起來也越發像是嫡親的母子了。若九娘當真成了阿實的娘,豈不是更好?」
王玫咬了咬嘴唇,歎道:「我是真心喜歡阿實。」若讓她不再見阿實,心裡一定會異常難受罷。「我也是真心不願意再嫁。至少,目前為止,我想不出再嫁於我會有什麼益處。」或許因前身的經歷太過慘痛的緣故,她實在是無法信任與期待此時的婚姻關係。即使是崔淵,或許也會覺得她那些對婚姻的要求太過驚世駭俗了罷。
作者有話要說:mua,謝謝aimee親的建議,讓我每段空一行,便於大家閱讀,以後我都會注意噠。
另外,還有八寶親建議我在案中註明一些大家可能的雷點,嗯,我待會兒就會加上。
很抱歉,因為沒怎麼注意到這種規矩,可能讓有些親誤入了,摸摸
這兩天評論變多了,我很高興,歡迎大家繼續討論,愛你們。
ps.謝謝下面幾位親給的地雷,我會繼續努力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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