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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九十二章 夜色後續 文 / 華飛白

    難得相會一解相思,時光卻轉瞬即逝。只是,再如何難捨難分,終究也要暫時離別。待下一回相見,或許便是一世相依相伴了。這樣想來,彷彿凝結在地上的雙腳,似乎也生出了些許挪動的氣力。

    因某人隨口便道來的情話而頗覺落了下風的王玫忽然想起一物,從自己袖中取出個楊木長盒,塞進崔淵手中。而後,不待他詢問裡頭是什麼,她便輕輕向前幾步,離開他氣息籠罩的範圍,這才回首笑道:「我家去了,你也路上小心。」

    「去罷。」崔淵握著木盒,勾起嘴角。

    他立在原地,就這樣目送著她一步一步遠去,走進那熟悉的烏頭門中。她的侍婢丹娘、青娘出來迎接,大門緩緩關閉。月餘之後,他便將帶她離開這座宅邸、這架大門。他心中充滿了急切,只恨不得能早些將她攬進懷裡,讓她屬於自己方能放心。只是,仔細想來,需要籌劃的事情還多得很。若是讓自己忙碌起來,不過四十來天而已,彈指一揮間便可過去罷。

    看了半晌,崔淵這才緩緩轉身往回走。他自宣平坊西門而出,轉向北。沒幾步,便又匯入了喧囂的人群之中。他走得愈來愈慢,忽然站定了,舉目遠望,東市的燈樹隱約露出身形,絢麗奪目。它與背景般的夜空都靜默不動,而左右說笑穿行的人們卻彷彿不息的川流。一靜一動,一明一暗;靜中有動,動中有靜;明中有暗,暗中有明。

    許多人撞到他身上,或行禮道歉或指責怒罵,他卻依然立在原地,不動不應,彷彿已經神魂出竅一般。那些人心裡奇怪,也不再理會他,便自去了。

    也不知過了多久,他腦海中忽然又浮起了燈光下她歡笑踏歌的神采,黑暗中她脈脈相望的模樣。右手的指頭再一次摩挲起來,他繼續舉步前行,速度越來越快,彷彿迫不及待想要回到他的書房中,將懸在腦中、心中的圖景都一一繪下來。

    然而,臨近東市,人潮實在太過洶湧,返家的牛車、馬車也匯聚在一處,平康坊與東市之間幾乎已經堵得動彈不得了。於是,他轉而大踏步地往回走,繞過安邑坊、靖恭坊,再沿著城牆往北,經過常樂坊、道政坊。再度由明轉暗,由鬧轉靜,他心裡卻越是歡喜,想繪的圖景也似乎更加鮮明,彷彿一提起筆便能一氣呵成。

    到得春明門外,正要折向西時,一輛牛車恰好入城,徐徐駛過他身邊,裡頭一雙審視的目光漫不經心地掠過他身側,而後便猛然停住了。

    崔淵本來不想理會這莫名的視線,如今他滿心都是畫,哪裡願意再浪費時間?只是,這視線卻讓他本能地從心底油然生出幾分厭惡,想到了某一個人。於是,他不動聲色地看了那駕車的僕從一眼,在牛車車轅上找到了安平房的表記後,眉頭輕輕抬了抬。

    嘖,冤家路窄。偌大的長安城,上元夜觀燈者數十萬計,竟也能與仇敵遇上,真是晦氣得很。今日他心情實在太好,便當作沒瞧見罷,免得壞了心境,連畫都繪不出來了。

    不過,冤家便是冤家,又哪裡會顧得上他的心情與意願?那輛牛車緩緩在他面前停了下來,一個年輕男子掀起簾子,笑盈盈地下了車,朝著他行了個叉手禮:「原來真是子竟,我還以為認錯了呢!」

    他看起來也不過二十四五的年紀,生得白皙俊美。一雙丹鳳眼斜挑,卻毫無銳利之色,笑容望之可親,彷彿無論面對任何人,都沒有尋常世家子弟那般高高在上的態度。在不知道他的惡意之前,崔淵曾以為,他們是既相反也十分相似的人。他狂傲不羈,不將榮華富貴、世俗禮教放在眼中,視世間萬物平等;他溫和圓潤,待每一個人都有禮有節,能拋開門第之見欣賞他人。

    然而,事到如今,他才明白——大善即大偽,此人就是不折不扣的狠毒偽君子。

    崔淵有些隨意地瞇起眼睛望著崔泌,也回了個叉手禮,眼中飛快地閃過一絲冷芒:「呵,我也不曾想到,居然能在此處遇見澄瀾。」上元之夜,京畿之地的人都恨不得湧進長安城裡,他卻去了城外?是孝期剛過不久,想作出不願行歡之態?或是去做什麼事?見什麼人?

    崔泌微微笑起來,往他來的方向瞧了瞧:「子竟步伐匆匆,想是有要事在身,我就不礙你的事了。如今我尚不便出門拜訪,改日若有機會,再約子竟敘一敘罷。算起來,你我也有三四年不曾見過了。」

    「也好。」崔淵頷首,舉步欲走。

    崔泌忽然又道:「聽聞子竟婚期將至?恭喜。可惜,到時候我不能赴宴,也無法得見子竟詠催妝詩的風姿了。」他才剛出了孝期不久,家中長輩仍在孝中,便是作作姿態,也不能隨意宴飲作樂。

    「我哪有什麼詠詩之才?見笑了。」崔淵朝他笑了笑,便再也不理會他,逕直走了。幸而他不能來,否則好端端的,豈不是又敗了他的興致?

    崔泌回到牛車上,垂目勾了勾嘴角,敲了一下車廂。牛車再度動了起來,很快便越過了崔淵,融入了前方眾多車流之中。

    崔淵來到勝業坊與東市之間,倏然又隨意地繞進了依舊熱鬧非凡的東市裡。他忽而停下來看燈,忽而走進那些仍然開著的店舖,忽而又擠入人群裡看百戲。很快,苦苦跟在他後面的幾人就失去了他的蹤影。並沒有人發現,繞了一圈後,他便又回到了勝業坊。

    勝業坊裡也紮了燈樹、燈樓,雖遠不及東西兩市、皇城前那般壯觀,卻也吸引了不少觀燈者。因來來往往的人亦是不少,也沒有什麼人注意到崔淵後頭忽然多出的幾名大漢。他們一路悶不吭聲地跟著他進了崔府,一直到點睛堂裡,才俱鬆了口氣。

    「不愧是崔相家的部曲,很是有兩下!」

    「險些就要被他們盯上了!幸好咱們以前不常出現,也算是生面孔。」

    張大、張二、何老六、錢老八、魏老五嘿

    嘿地笑著,立在院子中給崔淵見禮。他們五人各有各的事,也不常聚在一起。今夜人多,來往勝業坊也不虞被有心人發覺,他們才特地一同趕了過來。

    好不容易將餓瘦的腱子肉都補了回來,滿臉絡腮鬍子也已經漸漸蓄起來的張大、張二兄弟倆率先上前。

    便聽張二道:「四郎君,洛陽那頭傳來消息,說是張家要入京了。」自從阻攔了元十九派部曲去洛陽,崔淵便也開始注意來自張家的消息,以免出現任何疏漏。不過,自張家傳來的多半是些雞毛蒜皮的小事,絕大多數時候甚至都沒有必要傳到他跟前。

    「嘖,這倒是新鮮消息。」崔淵挑眉一笑,「他們家一直都在洛陽,怎麼突然想起入京?」雖然不論是他,或是未來舅兄王珂,都並不將張五郎放在眼中。但他們來到長安後,也多少將擾動目前的安寧平靜。

    「京中張府的僕從都傳,是主母覺得洛陽不夠繁華,不願再待下去。」張二摸了摸蓄起不久的鬍子,覷著崔淵的臉色,立刻滿是憤慨地加上一句,「什麼時候入不得京,偏偏趕在四郎君婚期之前!」

    「張侍郎即將遷工部侍郎,或許也與這次遷轉有干係。」崔淵略作沉吟。吏部、兵部素來是六部遷轉的最高目標,若從禮部調任吏部、兵部便是右遷,如今轉任工部也不過是平調而已。想來,身為寒族的張侍郎覺著內眷交際或許能幫襯他一二?只是,寒族內眷素來為世族貴女們瞧不起。若來個不知禮不著調的,倒不如繼續待在洛陽得好。而且,旁的且不說,那張五郎若是遭元十九利用,說不準會惹出些風波來,須得仔細防範。

    「元家這一陣也沒什麼太大的動靜。」張大接著道,「元十九那廝先前也派了些部曲去宣平坊,後來卻被元父都喚了回來。他該不會將先前的事都算到七郎君頭上了罷?」雖說王珂也參與了此事,但若是就這麼被記恨上也實在是太冤了。

    崔淵一歎,笑道:「這元十九也是夠心虛了,尋不著證據便不管不顧地只栽給明潤兄。不過,無妨,他們家要保住他,也容不得他再胡來了。」子不教,父之過。如今做父親的代兒子受過丟了官,也是理所應當之事。至於罪魁禍首,瘸了腿、失了名聲,也遭了魏王厭惡,往後的日子恐怕不好過——這正是他希望見到的情景。

    「咱們不再坑他一回?」張二嘿嘿一笑。

    崔淵眼尾輕揚,睨視著他,似笑非笑道:「怎麼?再讓你們淨餓上幾天、剃光鬍鬚裝模作樣也無妨?」

    張二連忙拍胸脯:「四郎君讓某等做什麼,某等絕無二話!就算前頭遭了那麼些罪,如今見那人面獸心的畜生得了這樣的下場,也都通體舒爽了!」

    「咱們幾個也想參一腳尋尋樂子——不!幫襯幫襯四郎君!!」何老六、錢老八、魏老五趕緊表態。上回他們都沒能湊著熱鬧,聽張二繪聲繪色講了大興善寺的事後,羨慕之極。他們這些做部曲的,為郎主做什麼事都無妨,但也圖個意氣痛快,圖個快意恩仇。

    崔淵笑道:「且讓他熬一陣再說罷。」這樣的痛苦只受一兩個月怎麼夠?熬到無法忍耐,熬到失去理智,再徹底擊垮他,才不違他的初衷。「至於張家那邊,給他們添點熱鬧,讓他們遲些入京。長安城裡各種新鮮事也不妨多傳給他一些,讓他知道何人可信,何人不可信。」

    張二心領神會,退到一旁去了。

    何老六、錢老八又說起了崔泌一家子的事,卻也尋不出什麼特別的。在崔淵續絃一事鬧得沸沸揚揚之前,崔泌甚至並未派人出來打聽什麼消息。務必一擊即中,不中便立刻收起利爪抹去痕跡,靜靜等待下一次機會——崔淵心中感歎:他們倆確實有許多相似之處。

    魏老五負責的是崔簡、王玫的安全,也暫時沒有什麼意外發生。

    崔淵給了他們一人一袋錢作為賞錢,便讓他們退下了。這幾個大漢悄悄出了崔府大門,轉入街道中的人潮裡,幾息之間便不見了蹤影。

    此時,方才繪畫的衝動已經消失於無形之中,只能等下一回靈感突來的時候再畫了。崔淵緩緩回到了正房,剛要坐下,想起王玫之前塞給他的楊木盒子,立即打開一瞧。裡頭躺著各種紙、金銀箔、綾羅綢緞剪成的「彩勝」,有花草魚蟲燕雀,有虎豹熊狼兔狸,還有雙髻幼童「人勝」。在「彩勝」下頭,還放著一個繡著簡單蘭草的香囊,裝著一堆打造得精巧別緻的金錁子。

    「彩勝」與「人勝」本來應是正月初七「人日」佩戴的吉祥飾物,但因之前他們沒有機會相見,九娘也便未能及時送給他。不過,只要是她精心準備的禮物,卻是什麼時候送都不晚。

    崔淵拿起幾枚「彩勝」貼在窗戶上,剩下的都收了起來。至於金錁子,當然是屬於崔簡的,但香囊他卻悄悄昧下了。雖然明顯未來娘子的女紅針黹技巧只能勉強入眼,但多看幾回,竟也讓他瞧出了幾分「古拙」的意味。

    作者有話要說:終於能更新了

    ……好累……趴倒,明天還要去培訓……

    _(:3∠)_從存稿一族又徹底變成裸更一族可真難熬啊……

    謝謝雨絲瀰漫14322763扔了一個地雷,麼麼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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