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九十五章 婚禮前日 文 / 華飛白
在殷殷期盼之下,仍舊寒冷的二月終於過去了,暗含暖意的三月姍姍來遲。自初春轉而到了仲春,分明不過是一夜而已,王玫卻覺得彷彿能真切地感覺到春意了。她在薰風閣的院子裡轉了轉,瞥見角落裡盛開的桃花,不由得抿唇微微笑起來。
薰風閣裡也只有兩三株桃杏,如今正是吐蕊綻放的時候,她仔細端詳了一會兒,辣手折了幾枝,讓丹娘抱著,便披上斗篷往正院內堂去了。路上又遇見兩個小侄女,她便讓她們先挑了兩枝,又掐了幾朵花兒插在她們的髮髻上,這才滿意地牽著她們來到了內堂。
她們來得稍有些晚了,內堂中一家人都已經各自坐好了,僕婢正陸陸續續上朝食。王玫輕聲吩咐婢女將桃花、杏花都拿去插瓶,便也坐了下來。用過朝食之後,因女兒婚事而得了九天假的王奇眉開眼笑地領著王珂、王昉去了外院,剩下晗娘、昐娘、王旼、崔氏、王玫仍然陪在李氏身邊。
因崔氏已臨近產期,側坐在茵褥上也很是不舒坦,王玫便幫著她的貼身侍婢一起將她扶起來,在月牙凳上坐下。
李氏見狀,微嗔道:「十五娘,都說這幾天你很不必過來問安了,這來來回回地折騰,於身子實在不利。」
「阿家放心,兒自省得。」崔氏扶著腰坐下,淺淺笑道,「這兩日九娘大婚,到處都熱鬧著,兒悶在院子裡也是孤單,多沾沾喜氣也好。」
王玫倒是想得開些,也贊同崔氏多出來走動走動。就算預產期就在這幾日間,散散步也總比躺在床上好些,生產也會更加順利。而且,崔氏這都已經是第五個孩子了,也攢足了生產經驗,很瞭解自己的身體情況,應該無礙。
李氏聞言,有些惆悵地看了看愛女,歎道:「今天都已經三月初一了。」
明日便是親迎禮的正日子,而今天也該鋪房送嫁妝了。早先她挑親眷時還恨不得能給女兒選兩位撐得起門面的,如今卻左看右看都有些捨不得了。然而,再如何捨不得,也必須捨得。四年之前遠嫁洛陽都捨得了,眼下不過再嫁去相隔兩坊之地的勝業坊,歸寧、探視也都方便,又有什麼捨不得的呢?
想到此,李氏便囑咐琉娘再去前頭看看兩位貴客何時到。請來鋪房的兩位貴婦,一位是來自隴西李氏的蕭氏,為長安縣縣令家眷。長安縣因是京縣,縣令也是正五品官銜。蕭氏本應受封為五品縣君,卻因任職時日不長的緣故,尚未得正式誥命赦封。另一位是來自中山王氏的楊氏,為著作局的著作郎家眷,已有從五品的縣君誥命。
不過,只能請中山王氏,到底讓她心裡有些不舒爽,眼裡便帶出了些許郁色。
王玫便輕聲在崔氏耳邊道:「待到晗娘、昐娘出嫁時,阿嫂可不能嫌棄我身上沒有誥命,一定要讓我去給她鋪房。」
崔氏失笑,在她手上輕輕一掐:「放心,必是少不得你的。我早便想好了,有你和十七娘就儘夠了。如今長安城裡也只能尋得出青州房的族親,我們清河大房、小房的卻都在外頭。平常也不怎麼與他們走動,不請也罷。」
兩人雖是作竊竊私語之狀,其實也並未刻意壓低聲音。李氏聽了個正著,知道女兒是在開解她呢,蛾眉不由得挑了起來:「你們若是有個姑姑在,哪裡還用得著請旁人。」回首見晗娘、昐娘正逗弄王旼,又笑罵道:「孩子們都在跟前呢,一個兩個都口無遮攔的!玫娘,也是你將你阿嫂帶歪了!」
王玫立刻作正襟危坐狀,朝崔氏眨了眨眼:「阿娘說的哪裡話,兒也不過是提前與阿嫂做個約定而已。說起來,阿嫂,前兩日阿兄說要給我理一理博陵崔氏各房的關係,後來也不見他教我,不如阿嫂來給我說一說?」李氏之前已經給她大致說過一回了,但畢竟只是外人,說的也都是些泛泛之言。倒是王珂有些擔心妹妹理不清崔家四房之間的錯綜複雜,所以特地提點了她幾句。
崔氏想了想,歉然道:「我險些忘了,他早上確實給了我一封信,讓我轉交給你。」
王玫接過她從袖中取出的信,拆開一看,一眼就認出了崔淵的字跡——她早便應該想到,說起博陵崔氏各房的關係,問誰都不如問本人。許是為了方便她看懂,信中像是列家譜一般,將博陵崔氏安平房、大房、二房、三房的嫡支及其姻親都畫了出來,另還有些重要的旁支。有些人只有寥寥幾語註釋,有些人旁邊卻寫了上百字。一封信,攏共寫了幾十張,粗略一看卻也只記住了些許。
「先瞭解一二便是。」崔氏道,「日後有時間再讓他給你細細解釋也不遲。」
「阿嫂說得是。」王玫便將信收了起來。
這時候,僕婢來報蕭氏、楊氏到了。李氏立即起身,帶著崔氏、王玫迎了出去。因這兩位經常來往於王家,王玫也見了她們好幾回,便拜下行禮,口稱「舅母、世母」。蕭氏、楊氏笑瞇瞇地讓她起身,與李氏把著手臂回到了內堂。
「兩位阿嫂真是解了我的燃眉之急。」李氏道。她之前與蕭氏、楊氏也只能算是有些情誼,雖料想到她們不會拒絕鋪房的邀請,但她們應承得格外爽快,也讓人心裡越發妥帖,來往間自是又多了些許真心。
蕭氏、楊氏笑道:「這樣的大喜事,我們也能湊熱鬧,旁人羨慕還來不及呢。」她們與李氏交好,開始也是看著王珂能支撐起門戶。卻不曾想王玫又得了這麼一樁好婚事,成了博陵崔氏二房之婦。有了與博陵崔氏二房論交的機會,自然更不能錯過。
二人只是略坐了坐,吉時便快到了。於是,她們便帶著王家六十四抬壓得緊緊實實的嫁妝,領上丹娘、春娘、夏娘,喜氣洋洋地出了宣平坊,一路朝著勝業坊崔府去了。
崔府,鄭夫人與真定長公主坐在內堂裡,微笑著看底下一群貴婦們帶著優得體的笑容輕言細語。今天並不是婚禮的正日子,但離得近
近的族親們也早早地趕了過來。眾人都笑說是想多沾一沾喜氣,但誰不知道她們其實也都想瞧一瞧新娘的嫁妝?雖說新娘是太原王氏三房嫡支嫡女,但她們也都知道太原王氏晉陽嫡支早已沒落。有幸災樂禍的,便想瞧瞧都有些什麼嫁妝,尋機嘲弄一番;有懷著憐惜的,也想見一見王家來的人,滿足自個兒的好奇心。
鄭夫人前兩日便見過王家送來的嫁妝單子,將底下那群人的神情看在眼裡,卻是不動聲色。真定長公主瞥了瞥那群婦人,低低一笑,道:「想不到博陵崔氏裡,也有些沒見識的。雖說見人落魄了便瞧不起也是人之常情,不過,言語間帶了出來,掃的卻不知是誰的面子?」雖是五姓子女,但總也有些沒頭腦、沒出息且沒眼色的。平日不曾見著,她也就當成不知道,如今趕在大喜的日子過來掃主家的興,不著調到這般程度也很是少見。
鄭夫人溫言道:「貴主若是乏了,不如去歇息片刻?」這些人她當然都記了下來,往後也不想再多走動。便是一族之長,有提攜族人的責任,也須得區分一二方可。不值得提攜之人,便是幫著使再多的氣力也只是浪費而已。
於是,真定長公主懶懶地坐了起來:「且去園子裡走一走罷。四郎和阿實可在?讓他們爺兒倆來陪一陪我便是。」她回首望見似笑非笑已經有些不耐煩那些打聽之人的李十三娘,又笑道:「十三娘也隨我去罷。」
於是,鄭夫人並內堂中所有的婦人都起身行禮,送她出去了,才又坐下。不待眾人再熱絡起來,就有僕婢稟報說王家鋪房的貴客來了。鄭夫人親自迎了出去,蕭氏與楊氏笑盈盈地與她見了禮,便領著一隊抬嫁妝的部曲僕從往點睛堂去了。
隨在鄭夫人後頭的那些崔家婦眼見著六十四抬嫁妝過去了,都有些轉不開眼睛。原先猜著王家頂多也就能湊出三十來抬的幾個婦人更是難以置信,便玩笑似的鬧道:「六十四抬嫁妝可很是不少了,世母可能讓我們親眼見上一見,也開開眼界?」
鋪房本便有展示新娘嫁妝的意思,鄭夫人頷首,默許她們去了。長輩們自是不好湊這樣的熱鬧,便圍著鄭夫人又回了內堂。小鄭氏與清平郡主則帶著平輩湧去了點睛堂裡。
諸人到得點睛堂後,就見六十四抬嫁妝已經擺滿了院子,用五色絲線紮好的禮盒俱一一打開,妝匣等也都取出來放在一旁。莫說那些貴重的綾羅綢緞,光是頭面首飾之物便整整有四抬之多:金飾件件精巧,玉飾皆是中上等的白玉、翠玉,偶也有晶瑩透亮的珍珠攢花、手鏈、項鏈,看得人眼花繚亂。每一抬都塞得緊緊湊湊,怕是連手指都插不進去。說是六十四抬,若是放得寬鬆些,便是七八十抬也能湊得出來。
本來還想挑剔幾句的崔氏婦們頓時無言以對。別說她們這些分支嫡女出嫁,便是正經的嫡支嫡女出嫁,頂多也不過如此了。小鄭氏想起自己出嫁時的七十二抬嫁妝,論起實惠恐怕也是差不離了,心裡不由得感慨著王家果然底蘊豐厚。
蕭氏與楊氏身為王家鋪房的貴客,見狀也覺得面有榮光,便張羅著讓丹娘、春娘、夏娘將被褥羅帳都取出來,去鋪設新房。除此之外,還有些古董器物,屏風、書案、憑幾、柵足案等日常用物,也都統統換上。
此時雖不像後世那般所有傢俱都須得新娘嫁妝中備齊才好,但嫁妝多便意味著娘家實力雄厚,也不虞被夫家小看。鋪房正是需要大張旗鼓地顯露財力的時候,自然要將能換的也都給換下來。其實有些器物也並不是新做的,而是王玫的慣用之物,帶過來也便於她適應。
鋪房結束了,丹娘、春娘、夏娘留下來看顧新房,蕭氏與楊氏則謝過崔家的挽留,回了王家。她們也確實該由王家招待,鄭夫人送了她們出去後,便吩咐廚下準備小宴款待了族人。至於有些人是如何羨慕嫉妒恨,又私下傳了什麼不好聽的小話,她也當作不知。而真定長公主卻懶得再應酬,興致勃勃地看了一圈王玫的嫁妝,便在崔淵、崔簡父子倆的陪同下回公主府去了。
蕭氏與楊氏回到王家後,自然也讚了一番崔府的氣度。李氏盛情招待了她們,送了她們豐厚的禮物以示感謝。倒是身為新娘的王玫,又悠閒地坐了一天,總覺得婚禮似乎都是父母在忙碌,而她反倒是無事可做。當然,她也知道,明日穿著那身新娘的行頭,拜上拜下,各種禮俗,有得是自己累的時候。
晚上,李氏實在是忍不住了,特地來到薰風閣,與女兒一同睡下。
她原本性情爽快,念及女兒又要離開自己身邊了,卻忍不住一再叮囑。說了許久,又擔心女兒明天沒精神,便放她睡了。自己望著床帳看了半晌依然睡不著,終究還是側過身,憐惜地凝視著女兒安寧的睡顏:不拘哪位神佛保佑,那幾年的遭遇,便權當玫娘將這一輩子的苦難都熬過去了罷。雖說熬過去之後,性情也幾度大變,但若是她平安喜樂,做父母的也確實是別無所求了。
作者有話要說:暫時沒有確切的資料說,唐朝時嫁妝是不是鋪房的時候帶去的
但以婚禮的鬧騰程度,也不可能是結婚時才帶過去……所以姑且算是先曬嫁妝~~
另外,九娘進了崔家,很多歷史人物都不擔心見不到了……
另一個穿越女是沒有的,倒有一位是重生的~所以蝴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