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百零四章 壽宴之中 文 / 華飛白
卻說崔淵、崔滔、崔沛三人目送真定長公主的鹵簿進入通往內院的甬道後,便徐徐下馬,走進了外院正堂。蓋因今年並非盧太縣君整壽,大房也並未大肆操辦,只給族人與親戚朋友們下了帖子。不過,博陵崔氏四房都在長安,族人本便人數眾多,又與諸高門大姓都沾親帶故,故而正堂內早便已經坐滿了賓客。
「原來是子由與子竟。」大房嫡支唯一的嫡孫崔渲迎了過來。他身著芽綠色圓領大袖袍,氣度溫潤優如玉,看似隨和無比,實則剛強不阿、傲骨錚錚。他素來欣賞崔淵的書畫功底,面上露出了驚喜的笑容,朝著他們便叉手一拜:「不知這位小郎君……」
「伯染,許久不見。這是我們的族弟,名沛,喚他十二郎就是。」崔淵介紹道,崔滔、崔沛隨著他一同行了叉手禮。崔渲便領著他們走到專為崔氏子們所設的席案邊。不出崔淵所料,崔泌正帶著嫡親弟弟崔泳與人談笑風生。他眼尾一勾,頗有興味地掃了一眼繞在他們兄弟二人周圍的一眾年輕兒郎,施施然地便在旁邊坐下了。
崔渲見狀,笑道:「稀客來了,你們還不起身相迎?」
「子竟與子由來了。」崔泌在外從來都是親切近人,禮儀周到,立即攜著崔泳過來見禮,「上元夜一別,今日又得見,子竟越發風度翩然了。想是新婚不久,仍喜氣環身的緣故?」這兩句話堪稱滴水不漏,他人聽了,也難免會覺得兩人之間交情甚深。
崔淵倒也不想在這個時候落他的顏面,以免作為主人家的崔渲面子上不好看,於是便道:「澄瀾的氣色也好了不少。來的時候我便想著,許是能在世祖母壽宴上見著你們兄弟倆。」婚宴上安平房嫡支只送了禮物,倒是識相地沒給他添堵,如今卻是免不了相見了——只是,今日心裡鬱結難解的,定然不會是他了。
「說來咱們雖是族兄弟,一年之中卻難得見幾次面。」崔渲接道,「澄瀾且不提,我們同朝為官總有見著的時候,子竟卻是神龍見首不見尾,不是出門在外遊歷,便是不知在哪個角落裡揮毫撒墨。」他年近而立,早便已經進士入第,因性格剛正的緣故,頗得聖人欣賞,破格提拔為正八品的監察御史。若是不提門蔭出仕的崔澄、崔澹,他便是博陵崔氏一門官階最高、最為出眾的子侄一輩了。
崔淵聽了,笑著朝諸位族兄弟們拱了拱手:「伯染都這麼說了,確實是我的不是。」他斟了幾杯酒,接連豪爽地一口飲盡:「以前不常在京中,與大家都疏遠了,這幾杯酒便算是賠罪罷。往後各位若有什麼事,便徑直去勝業坊尋我就是。」
「尋你要一幅畫,可使得?」崔泌含笑道。
崔淵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當然使得,卻不知澄瀾中意何種山水?」
「子竟可折煞我了。只要是你畫的,我都覺得再好不過,哪裡還有挑剔的餘地?」崔泌回道,攬住身邊的弟弟崔泳:「二郎臉皮薄,怕是不敢出口。我便越俎代庖,替二郎也要一幅罷。」
不待崔淵答應,崔渲卻笑道:「子竟之畫萬金難得,澄瀾你可真是獅子大開口。別仗著他喝了酒,便哄他說出什麼醉話。」說罷,他卻自己笑吟吟地湊到崔淵跟前道:「子竟,我也不要什麼畫,只需你收我家兒郎為徒便可。」
崔淵不由得拍案大笑,斜睨著他道:「你家兒郎今天不過百日,想拜師也太早了罷!你當真是那個剛正傲骨的伯染麼?莫不是誰與伯染長得像,冒充他的罷?!不然,你倒是說說,你與澄瀾相比,到底是哪個臉皮更厚一些?」
崔渲半是頑笑半是認真地回道:「都是子竟你這先生實在是太難得的緣故。若不趁著你心情好的時候,將師徒名分定下來,我擔心遲幾年他便拜不上師了。」
崔淵略作思索,便道:「將你家兒郎抱來與我瞧瞧。若是看著有緣,收了這徒弟又何妨?」
周圍的諸族兄弟聽了,皆讚他性情豪爽,紛紛舉杯要與他同飲。崔淵來者不拒,與他們推杯換盞起來。不知不覺間,眾人圍繞的中心便成了他,而非剛開始的崔泌、崔泳兄弟。
崔泌注視著人群中心的他,斟了一杯琥珀色的葡萄酒,垂目飲下。年少的崔泳卻似並未察覺兄長複雜難言的心緒,讚道:「阿兄,子竟兄果然便如傳聞中那般隨性自若,真真魏晉名士風範。倘若我輩能如他那般瀟灑,不知該有多愜意!」
崔泌瞧了他一眼,道:「他性情本便如此狂恣,不過隨性而為罷了。你本性並非如此,若勉強效仿,反倒是東施效顰了。」
崔泳聽了,怔了怔,歎道:「阿兄說得是。」雖是如此,但少年郎眼中仍然滿是艷羨。天下間,誰不想活得隨性自在呢?又有多少人能活得這般隨性自在,不為外事外物所擾呢?
兩人都並未注意到隔著一兩張食案坐著的崔滔與崔沛。崔滔低低地嗤笑一聲,飲盡了杯中酒。身為紈褲子弟,他與這群族兄弟向來沒有任何共同語言,也沒什麼相交之人。不過,如此倒也正好,讓他能不動聲色地觀察崔泌、崔泳這對兄弟一番。崔沛坐在他身側,敏感地注意到他的視線,也隨之看了過去。他與崔泳年紀相近,一個詩賦才名遠揚,一個卻仍舊寂寂無名,但心中的志向卻仍毫不動搖。
此時,內堂中也迎來了不少交好的親戚眷屬。因盧太縣君輩分高,來的都是些中年貴婦,均口稱世母、叔母、姨母、姑母之類,帶著後輩們款款拜下。她們都是與大房走動得很勤快的親戚,與其他房支卻沒什麼來往,於是又趕緊見過真定長公主與鄭夫人,報上了夫家及自己的名姓。王玫不著痕跡地觀察著,覺得她們都很面生,也便不再勉強自己記下。
隨後,女眷們便從內堂轉移到了園子裡。園子中早就以重重行障圍出了一塊偌大的草坪,眾人都依次就坐。食案上如流水般端上了各色吃食,以素菜為主,葷食也不過是雞鴨鵝魚蝦之類,每一樣擺盤都格外精緻。
盧太縣君舉杯,先以兩杯敬了天地,便道:「飲勝。」
眾人也都隨著舉杯,口稱「飲勝」,將葡萄美酒飲下。
正觥籌交錯、低言笑語的時候,一位侍婢躬身沿著行障走來,在盧太縣君的嫡媳盧縣君身邊低聲說了幾句。盧縣君微微一笑,嗔道:「既然郎君想抱出去,便讓他抱罷。只是別驚擾了我的小孫孫。」那侍女便趕緊退了下去。
「可是發生了什麼事?」坐在主位上的盧太縣君出聲問道。正一面品嚐美食,一面陪她閒談的親戚貴婦、真定長公主、鄭夫人也隨之望了過去。
「伯染見子竟來了,喜不自禁,想抱著小郎君出去給他見一見,結下師徒緣分呢!」盧縣君笑道,「雖說這也是一樁佳話,但他又哪裡懂得照顧小郎君,恐怕連抱也抱不順當呢。偏他一直堅持自己抱去正堂,幼娘實在勸阻不過,只得讓侍婢、乳母們盡心跟著了。」大房雖上上下下都對二房有諸多不滿,但惟獨一人卻深得他們喜歡,那便是書畫雙絕的崔淵崔子竟。
「子竟?」盧太縣君望向鄭夫人,笑道,「若能拜得子竟為師,學得子竟一兩分才華,那可真真是難得了。趕緊地抱出去罷!」說罷,她又瞧了瞧王玫,視線移到她身邊的崔簡身上,招了招手道:「那孩子可是子竟的小郎君?過來讓我瞧瞧。」
王玫輕輕地拍了拍崔簡的肩頭,崔簡起身,走到盧太縣君身前,給她行禮:「世曾祖母安康長壽。」他生得俊秀,舉止進退有度,面對數十上百位貴婦亦是落落大方,彷彿不論是眾人矚目的焦點或是角落都與他毫無干係。且不說模樣出眾,光是小小年紀卻有這般沉穩的性情,就足夠令在場的婦人們喜愛了。
盧太縣君不免歎道:「不愧是子竟之子。」說罷,便疼愛地攬了他入懷,又送了他好些見面禮,連聲問他可進了學,都學了些什麼之類的話。崔簡一一答了,自是得了她的驚歎與誇讚。即使如此,他面上卻無任何驕矜之色,仍是泰然自若地淺笑著。他這付模樣,看得盧縣君並大房、安平房的貴婦們都很是心喜不已,於是紛紛解囊。各種好聽話也都朝鄭夫人、真定長公主湧了過去。
卻不知是誰,突然低聲道:「這孩子確實教養得好,可惜盧氏去得太早了。說起來,盧氏也是范陽盧氏嫡支之女,算是太縣君的族侄孫女罷。唉,如今……真真是可惜了。」
王玫心頭一動,凝目望向那說話的貴婦。那中年婦人卻並不是崔家之婦,而是不知哪家的親戚。她彷彿察覺到她的視線,輕飄飄地看了過來,難掩輕蔑之意。王玫目光微冷,毫不掩飾滿心的不悅。然而,她卻並非是為了自己而憤怒,而是擔憂這句話勾起了崔簡的思母之情,讓他心裡難受。
真定長公主與鄭夫人都瞧了那貴婦一眼,並不多言。倒是盧太縣君眉頭微蹙,安撫地拍了拍崔簡,淡淡地道:「在孩子面前,提這些作甚。好孩子,回你母親身邊去罷。」
崔簡應了一聲,彷彿什麼都不曾聽見似的回了王玫身邊。不過,當王玫輕輕握住他的小手時,卻發覺他的手心緊緊攥了起來。她不由得一歎,低聲吩咐丹娘催一催大房的僕婢,上幾盤甜點心,也好讓小傢伙轉移些許注意力。
崔簡聽著她的聲音,漸漸放鬆下來,微微挪動身體,與她依偎得更緊了。
正堂內,崔渲果然將剛滿百日的愛子抱了出來。他與妻子小盧氏結縭十餘載,連生了兩個身體弱的女兒,如今好不容易得了一個健康的兒子,自是欣喜不已。不然,他也不會貿然請崔淵認了兒子為徒了。
眾人也都聽說他子息艱難,自是好奇得很,紛紛湊了過去細看。只見那孩子氣色紅潤,長得白白胖胖,渾身都是肉,顯得格外壯實。且他也不怕生,睜著烏溜溜的眼睛左顧右盼,口中咿呀作響。
崔淵將小傢伙抱起來,大眼瞪小眼與他對視。小傢伙忽然樂了,呀呀地喚著,伸出肉乎乎的拳頭就往他臉上湊過去。崔淵低低笑了起來——本來他也只是順水推舟才答應了崔渲而已,並沒有收徒的打算,如今卻覺得這孩兒確實與他有緣分——如此,收了徒亦是無妨。
想到此,他便將小傢伙還給了崔渲,笑道:「待這孩子三四歲的時候,再正式拜師罷。」
崔渲喜上眉梢,吩咐侍婢將孩子抱回內院去,又執起酒壺斟酒:「既如此,那我便先代子敬子竟一杯。」
族兄弟們不免又有湊熱鬧說也想拜師的,崔淵一律作沒聽見,只與大家喝酒。收了一個尚不知書畫資質如何的徒兒便已經足夠了。如此耗費精力與時間的事,一時興起應了一回,可不能再應第二回。不然,他怕是不可能餘下任何閒暇了。
作者有話要說:突然發現,最近評論和點擊都少了好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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