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43章 暗潮湧動 文 / 華飛白
王玫微微勾起嘴角,靜靜旁觀盧十一娘與王方翼對視。首發哦親那一段時間彷彿特別短暫,又彷彿格外長久。她甚至察覺到兩人眼底深處掩不住的悸動,以及隨即而來的欣喜、羞澀、試探等種種複雜的情感。丹娘與盧十一娘的貼身侍婢則一動不動地立在旁邊,眼觀鼻、鼻觀心,只作什麼都沒瞧見。
直到盧十一娘忽然垂下螓首,退後一步,白皙若雪的脖頸上都蔓延起了紅暈,王方翼才似回過神來,立即掩飾一般望向另一側的王玫,忙不迭地喚道:「阿嫂。」與他平日穩重可靠的形象相比,稍顯得有些出入。
王玫遂笑著向他行禮,也不提其他,只道:「多謝仲翔仗義執言。」
王方翼一笑,退後兩步,大方地還了一個叉手禮:「阿嫂客氣了,不過是舉手之勞而已。我與子竟兄是知交好友,聽見有人背後中傷於他,哪有不出手的道理。」說罷,他目光炯炯有神地掃了掃盧十一娘:「阿嫂既然正在待客,我便不打攪了。」
見他轉身欲走,王玫想起一事,叫住了他:「仲翔已經拜會過長輩了?」真定長公主與鄭夫人安排的相看環節,正是趁著王方翼拜見長輩時,教他們兩個匆匆見上一面。盧十一娘到得實在有些晚,也不知是否已經錯過了。不過,便是錯過了也不打緊,橫豎兩人如今已經見過面了,這樁婚事也跑不掉了。
「我來得遲,正想去拜見表姨母與鄭夫人。」王方翼回道。
「那可真是巧得很,我也剛接了盧家妹妹,想著抄近路帶她去給叔母、阿家問安呢。」王玫便接道,「你也不必太著急。且去見過子竟,讓他領著你去罷。」畢竟還有其他客人在場,稍微岔開些時間,也不容易讓人生出什麼誤會。
王方翼心領神會,聽出了她的言下之意,不著痕跡地又看向盧十一娘,頷首道:「阿嫂說得是。我也有一陣不曾見子竟兄了,正該先見一見他才是。方才發生的事,也很該與他說一說。」
說罷,他便告辭離開了。待他走遠之後,王玫望向忍不住微微抬首的盧十一娘,見她雙頰已經紅得宛如火燒,禁不住笑問:「十一娘覺得如何?」
盧十一娘含著羞意咬了咬嘴唇,緩慢而又堅定地點點頭:「有情有義、有勇有謀。」
王玫握住她的手,覺得從她身上傳來的熱度如同外頭炙烤的日光一般,便戲謔道:「只聽見那麼一段話,竟也教你看出了這些?我怎麼什麼也聽不出來?想來,應該是我太駑鈍的緣故罷。」
盧十一娘羞而不語,不願再接她的話,以免又遭她戲弄。她的貼身侍婢卻忍不住掩唇笑了起來,眉目舒展,齊齊地鬆了口氣。
王玫便牽著她繼續往前走:「既然你相中了他,他也心悅於你,那便是再好不過了。方纔你可曾仔細打量他?沒瞧清楚也無妨,待會兒趁著他拜見叔母、阿家的時候,再細細看一看便是了。」
「……九娘姊姊……」
「怎麼?不想看?」
「……想……」
這一廂王玫正沉浸在又一次做媒成功的愉悅之中,卻說另一廂崔淵接到青娘帶來的消息之後,便委託崔泓、崔沛二人暫時替他主持會諸事,起身離開了湖畔。路上遇見王方翼,得知他已經仗義出手,將人趕開了,他便似笑非笑道:「帖子都是我親手所寫,卻不知這幾人是從何處得了何人的帖子。」赴會自當持帖子,他怎麼可能發帖子給張五郎一行人?恐怕他們是冒用了他人的帖子,才得以參加今日的會。而且,聽起來那張五郎已經知道他娶了玫娘之事了——張家到長安已有三個多月,聽得風聲倒也不奇怪。只是此人陰陽怪氣,難不成不忿玫娘嫁得好?先前此人唯一的長處便是好面子,如今昏了頭,這唯一的長處大約也作不得真了。嘖,橫豎來到長安之後,這母子兩個也難熬得很。會也罷、宴飲也罷,都再無捧著他們之人,本性畢露反倒惹來不少嘲弄議論,倒不如送他們回洛陽罷。
王方翼便道:「將驗看帖子的管事尋來問問便是了。冒用帖子之人,隨意將帖子送人之人,往後都不必再往來。」
「不錯,我辦會只為了交流書畫、認識朋友,可不是任人輕視利用的。仲翔隨我一同去?或是且到會上坐一坐?」崔淵問道。
「我一個武人,去會上湊什麼熱鬧?子竟兄若不介意,我便隨你去罷。也好認一認那都是些什麼人。」王方翼回道。他倒是一點也不擔心方纔那幾人會不會找他的麻煩。想來裡頭也有聰明人,知道他是千牛備身之後,大概恨不得離他更遠一些罷。
於是,兩人便往收帖子指引外客的一處月洞門而去。此門設於外院正堂左側,由一位管事領著十來名僕從守候在側。所有賓客都需憑帖子入內,會未結束之前便欲離開的賓客,也須得留下名號方能離開。
張五郎幾人遭王方翼怒斥之後,自是個個都憤憤難平。有數落崔淵竟將武夫放進會之中,辱沒他們這些清高無比的士的;也有辱罵王方翼好管閒事,因博陵崔氏煊赫而刻意討好於崔淵的;更有將兩人都胡亂中傷一氣,還將崔淵娶了再醮之婦搬出來嘲弄的。他們只管罵著出氣,卻並未注意到張五郎的臉色越來越難看。
到得月洞門前時,別院管事見這幾人滿臉憤懣,看他們這些下人也面帶輕蔑,對主人家顯然極為不敬,於是便好言好語將他們攔下來,又命僕從將他們帶到附近的院落裡暫歇。他打算待這幾人冷靜之後,再請他們留下名號,而後將他們作為博陵崔氏二房的拒絕來往戶,呈給崔淵驗看。
卻不想,前腳剛將這幾人送到院落裡去好酒好菜招待著,後腳崔淵與王方翼便到了。因崔淵認得一個張五郎,也不必這幾人留下名號,便命管事將他前後的十幾張帖子都尋了過來。將帖子拿在手中仔細一看,他不由得笑了
:「仲翔,原來有人竟能將我的字臨摹得惟妙惟肖。」
王方翼仔細瞧了瞧,沉吟道:「形似,神卻似是而非。」他雖行了武途,但身為祁縣王氏宗子,少時自然也須修習琴棋書畫諸般風之道,於書畫上的造詣也並不淺。且大唐之士,下馬提筆、上馬拿刀舉箭,個個都是武雙全。也只有個別自詡之人,才會學魏晉那些傅粉世家子學得走了極端,只恨不得連走路都需人扶著,病弱不堪,才認為有人之風。
崔淵端詳半晌,摸了摸下頜,便將十幾張偽造的帖子都挑了出來。除了張五郎幾人之外,還有數人,也是拿著這樣的帖子混進來的。不過,他們如魚得水,倒是很好地融入到會之中,沒惹出什麼亂子罷了。
管事見狀,立即拜下:「都是某的不是,想不到竟將這些魚目當成了珠子放了進來。」
「不干你的事。誰會知道,不過是區區會的帖子,也有人偽造?」崔淵瞇了瞇眼,仔細思索了一會兒,便將那些帖子都收到了袖中:「喜歡與我過不去的人,遍數京中也沒有幾個。先將這些鬧事的人送出去,將他們說我沽名釣譽之事傳出去,教他們出一出名。」
主動替張五郎等人揚一揚名,給長安的士們留下這些人品行極為低劣的印象,他們再想說什麼流言蜚語,也得掂量旁人信是不信了。便是言之鑿鑿想拿九娘之事攻擊他,恐怕也不會再有人輕信他們。想必某個人正打著讓張五郎出頭噁心噁心他的主意,卻是遲了一步。就算查九娘查到元十九頭上,且不說此人已經死了,證據也都被他一一湮滅。就憑那元十九早便落到谷底的名聲,也只會讓眾人越發覺得張五郎等人人品低劣,為了中傷於他竟然不擇手段罷了。
不過,崔泌居然悶不吭聲地臨摹起了他的字,下一回卻不知會用來做什麼了。筆跡之事,不得不防。想到此,他便對王方翼道:「我先帶你去拜見叔母和阿娘,再與晉王說一說此事罷。對於筆跡、筆意之事,晉王想必會很感興趣才是。」
「子竟兄可是擔心,對方來者不善,會藉著你的筆跡生出什麼事來?」王方翼看破了他的想法,問道。
崔淵挑起眉:「你也覺得,此事確實有可能?」
王方翼垂目細想,頷首道:「乍一看去,此人臨摹子竟兄的筆跡已經頗有小成。假以時日,未必不能以假亂真。如今正是緊要的時候,子竟兄確實不能輕易受到什麼牽連……」兩人互相看了看,都默契地想到了太子與魏王之間的風風雨雨。確實,若是這個時候引起了什麼誤會,博陵崔氏二房的立場就會變得十分微妙了。
崔泌既然投了魏王,自然只會設計他投向太子。且,他或許得到了什麼消息,或者想出了什麼計謀,能夠算計掉太子之位。若是如此,魏王將他視為第一心腹也指日可待了。若無意外,他也必定能同裴寂之於高祖、房杜之於當今聖人一般,當上一輩子的寵臣重臣。卻不知,他到底做了什麼局?用了什麼計謀?太子身邊的幕僚也很是不少,杜荷是杜如晦之子,趙節是長廣公主之子,也都不是什麼愚蠢之人,怎麼可能不曾察覺到什麼?又或許,是一件連他們也無法阻止之事?
崔淵一邊緩步慢行,一邊想著王玫與他提過的未來將要發生之事。而後,他想到了什麼,嘴角勾了勾,露出苦笑來。若他是杜荷、趙節,恐怕也想不出什麼更好的法子了——太子想寵愛什麼人,他們還能攔住他不成?有人想密報此事給聖人,挑撥聖人與太子之間的父子之情和信任,他們也更不可能截得住。
王方翼見他神色變幻,明白他大概是想到了什麼。但他並沒有仔細分說的意思,於是,他也不再繼續追問下去。
兩人穿過假山群,登上種著銀杏與楓樹的山坡,綠蔭中掩映著一處翠竹小樓,便是此次內眷飲宴之處了。因濃蔭覆蓋的緣故,這小樓之中甚是清涼,角落裡的冰盆融得也格外慢些。時不時便有輕風穿過樹梢,徐徐拂過來帶走所剩無幾的暑氣,裡頭三三兩兩坐著的人均覺得舒適非常。
僕婢稟報崔淵領著王方翼前來拜見,已經自王玫處獲知了方才偶遇細節的真定長公主、鄭夫人自是命她們趕緊將人帶進來。小鄭氏、清平郡主陪著各自的友人,也都安然坐著,笑看兩位英姿勃發的年輕郎君並肩而入。王玫左右分別坐著崔氏、王十七娘與盧十一娘,也都抬首看過去。
「仲翔見過表姨母、鄭夫人。」王方翼躬身行禮。
真定長公主將他喚到身邊,很是慈愛地問了幾句,鄭夫人也問候了他的阿娘李氏,又讚他孝順。王方翼自是謙虛說不敢當,但他「孝童」的名聲早便遠揚了,在場的貴婦多少也曾聽聞,於是便跟著說了些好話。又有人見他生得俊美英武,性情也很不錯,便說笑要與他做媒。真定長公主瞥過去,嗔道:「仲翔的媒,我卻是做定了,誰都不能與我搶。」諸位貴婦便都笑了,湊趣說待往後親迎禮時,可別忘了下帖子邀她們沾沾喜氣。
在滿室笑聲中,崔淵與王方翼暫時告退,回到會上去了。真定長公主、鄭夫人又將盧十一娘喚到身邊。兩人都含笑望著她,低聲囑咐道:「十一娘只管回去聽好消息便是了。」
盧十一娘滿面感激地向她們行禮,回到王玫席邊後,自是又遭了一番打趣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