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48章 阿實習射 文 / 華飛白
在山居別院避暑的日子,彷彿時時刻刻都很是悠閒。許是因山居生活充滿了新鮮的緣故,連一向懶怠出門走動的真定長公主,也幾乎天天與鄭夫人約著去附近賞景、野炊。而且,她們並不讓媳婦們都跟在身邊侍奉,反倒是更喜歡將孫兒孫女們帶在身邊,看他們射獵、採花草,趣味盎然。
然而,便是不需侍奉阿家,媳婦們也並非人人都能隨心所欲地安排每日的活動。李十三娘身在孕中,反應仍然有些大,睡著的時候比醒著的時候多。受她所托,小鄭氏替她打理這座莊子,一時之間也事務繁忙不得停歇,且山居別院中諸事也須由她來主持。清平郡主將崔英娘當成眼珠子似的,自是不捨得讓她時常離開自己身邊,便自動自發地陪著兩位長輩與孩子們出門遊樂。也只有王玫才似是回到了待字閨中的時候,除了晨昏定省之外,都頗為自由自在。
不過,這種自由自在的日子在王玫看來,卻多少有些無所事事的意味。每日閒得只能與丹娘等侍婢說一說話,或琢磨些新鮮吃食,或看侄女們讀書打絡子,她總覺得有些虛度光陰。直到接到青光觀觀主的信,肯定了花茶、果茶作為單方茶、復方茶的作用之後,她才恢復了活力,開始琢磨試做花茶與果茶。
七月初的時令鮮花不少,如芙蕖、紫薇、玉簪、木槿等。鮮花大都可入藥,有些藥性甘平滋養因而還可作藥膳食用,有些身具毒性則需慎用。芙蕖、木槿即是前者,紫薇、玉簪則是後者。因此,炮製花茶時必須謹慎一些,明辨藥性與炮製方法極為重要。就鮮花入藥的炮製方法而言,大體有兩種:一為曬乾法,一為炒製法。其中,炒製法又可分為清炒與輔料制炒。
王玫雖說熟讀《神農本草經》,能夠辨認各種中藥,且將藥性溫平的中藥運用於日常養生之中。但,藥材炮製她卻是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光懂得有什麼炮製方法,實際炮製卻是半點不會。因此,她索性便不管炒製法,只用曬乾法。如此做出的荷花茶有活血通下、清熱解毒的效用,木槿茶則有止渴生津、解風疾痢疾的效用。
於是,山居別院附近的芙蕖、木槿便都遭了秧,所得的花茶卻甚得崔家女眷們之心。以花入食,以花入飲,無疑都是極為風之事。喝花茶不僅調理身體,亦清香怡人。如此由內而外進行調養,不僅令身體更輕盈動人,肌膚也愈加容光煥發了。
雖說大家飲花茶都覺得不錯(李十三娘因懷孕不能飲),但王玫仍然很謹慎地將花茶送往長安請觀主辨明藥性。得到肯定的回復之後,她才鬆了口氣,又開始琢磨果茶。果茶與花茶相似,不同的炮製方法所得的藥性不同。果肉、果皮等不同部分,藥性也不同。她也暫時不考慮那些複雜的炮製方法,只用曬乾、烘乾法進行製作,再佐以糖、姜粉等不同的輔料增添味道。這樣做出的果茶,其實更像是零嘴兒,只不過也能沖泡飲用而已。崔簡、王旼、崔韌、崔會等小傢伙自然更喜歡果茶,覺得酸酸甜甜好喝,飲完茶水,連裡頭的果肉也能吃掉。
忙過這一陣之後,王玫便將自己制花茶、果茶的心得都記錄下來,寫信給觀主。觀主讓她不必著急,慢慢嘗試便可。她細細一想,也覺得自己的心態有些急切了。原本她認為茶飲至少須得幾年才能為高門世族廣泛接受,繼而方能繼續向普通民眾普及。然而,皇室飲茶成風,又有崔淵這般的著名士以身示範,茶飲推廣之快已經出乎她的意料了。這樣的時刻,更應該站穩步子前行,且需考慮市場份額的問題——想必,這種時候,便已經有不少有心之人看出「茶」的商機了。雖說崔家率先做起了茶的買賣,但畢竟不可能也沒有必要保有最大的份額。如何在不引人注意的情況下站穩腳跟,不顯山不露水地從中贏利,是她接下來必須考慮的問題。
又是一日,晴光瀲灩,清風徐徐。
濃密的樹蔭底下,王玫坐於竹蓆之上,斜倚著憑幾,專注地讀著《史記》。旁邊的柵足案上,一杯酸甜的果茶正徐徐騰起淺淡卻誘人的果香,陶杯一側置著鮮果盤、乾果盤、果脯盤、點心盤等零嘴。
「母親。」崔簡帶著崔韌、王旼從低矮的灌木叢中走出來,央道,「我們想去外頭山林裡狩獵。」提到「狩獵」,三個小傢伙眼中都放出異樣的光芒,充滿了興奮。或許,這便是小郎君們的天性了。
王玫放下《史記》,沉吟片刻。她心裡自是很清楚,小郎君們更需要放養,而非將他們護在懷中舔舐。只是,小傢伙們畢竟年紀太小,又並不熟悉附近的山林,貿然放他們出去,恐怕也有危險。正在她猶豫是否要建議他們暫時在別院裡「狩獵」,待「狩獵技巧」熟練之後再外出的時候,忽然有僕婢來報,說是張大、張二兄弟倆送了茶園新出的夏茶來了。
「讓他們來見我。」王玫彎了彎嘴角。崔淵身邊的幾位心腹部曲她都認得,正好也能讓他們派些合適的人跟在崔簡身邊。尋常僕從小廝畢竟不通武藝,若是有這些經驗豐富又值得信賴的部曲時刻跟著,她便不必再過於擔憂崔簡的安危了。
不多時,兩個虯髯大漢便風塵僕僕地快步行來。這兄弟兩個大約因曾經被迫瘦身剃鬚的緣故,如今都蓄著一把無比茂密的鬍子,身上的肌肉也壯得像小山似的,將一身不起眼的窄袖圓領袍撐得鼓鼓囊囊的,彷彿下一刻便會漲破一般。幸而這樣的魁梧漢子在長安街頭也並不少見,不然若是格外引人注目,恐怕就做不得打探消息的斥候了。
「娘子,某等受郎君所托,將茶園新出的夏茶護送過來。」張大、張二畢恭畢敬地行禮,又見旁邊的崔簡,便眉開眼笑地拿出他們帶的小玩意兒給他頑。他們忙著逗小郎君,小山似的身板讓開了,身後便轉出一個年輕幹練的婦人來,正是王玫的陪嫁管事娘子璃娘:「娘子,新得夏茶蒸青六百枚、炒青五百盒。按照娘子的吩咐,已經給青光觀、大興善寺都送去了茶餅。這回帶來了蒸青百枚、炒青百盒,給娘子嘗嘗味道。」
「拿過來我瞧瞧。」聽聞炒茶已經成功地製出來了,王玫很是高興。接過璃娘遞來的茶餅、茶
盒後,她便吩咐一旁的丹娘準備煎茶、煮茶的器具。崔簡、崔韌、王旼擺弄著張大、張二兩人帶來的小玩意兒,卻也沒忘了方纔的請求,眼巴巴地抬首望著她。
王玫便笑道:「正好張大、張二來了,若你們能讓他們派人護送你們,那便出去狩獵也無妨。」
崔簡眨了眨眼,剛要開口,張大便嘿然道:「六郎君既然想去狩獵,某等二人便跟著去就是了,也不須旁人看顧。娘子若信得過某兄弟兩個,保證將三位郎君全須全尾地帶回來,一根毫毛也不會掉。」
張二也跟著拍胸膛道:「娘子儘管放心便是。某當年跟著郎主不知去深山老林走了多少回了!這樣的小山林,定沒有什麼大蟲和熊瞎子,旁的豺狼豹子也都不必擔心!」
聽他說到大蟲、熊瞎子、豺狼豹子,崔簡、崔韌、王旼更是激動起來,攥著他們的小彈弓,眼睛閃閃發亮。年紀尚幼的他們也都知道,彈弓只能用來打麻雀,連松鼠、兔子都打不著。但說不得十年後,他們也能獵這種兇猛非常的獵物呢?
王玫瞧見小傢伙們手裡磨得光亮的小彈弓,不由得噗嗤笑起來:「拿著彈弓去狩獵,虧你們也想得出來。丹娘,去大郎、二郎、三郎那裡問一問,有沒有適合他們用的弓箭。若有,便先借過來用一用。若沒有,待回長安之後,給他們都做幾張合適的弓。」而後,她將小傢伙們叫到身邊,戳了戳崔簡的額頭,嗔道:「怎麼不叫上五郎?」
崔簡道:「五阿兄要跟著兄長們,我覺得跟兄長們去狩獵,只能幫他們揀獵物。等以後我也能射兔子了,再同他們一起去。」
恐怕小傢伙是自尊心受挫了罷,拿著小彈弓眼睜睜看兄長們威風凜凜地拉弓射箭,心裡定然頗不是滋味。王玫便安慰他道:「你習武本也該練習騎射,不必著急。待回長安後,再讓你阿爺教你便是了。」
崔簡重重地點了點頭。若是由自家阿爺來教騎射,他便有更多的時間與阿爺相處了,實在再好不過了。
沒多久,丹娘便帶著幾個僕婢抱著幾張小弓並箭袋過來了。他們這般年紀用的通常是半石弓,另還有稍大些年紀用的一石弓、兩石弓等,都做得很是精巧。張大、張二給小傢伙們各挑了一張弓,崔簡、崔韌、王旼都很是寶貝地摟在懷裡不放。
王玫見狀,不禁微微一笑,又吩咐僕婢給他們準備了些水袋、乾糧等物,這才放他們去了。張大、張二領著十幾個部曲緊緊跟在他們身後。她看著他們興奮地走遠,心裡頗有幾分不捨,又有幾分期待。也不知小傢伙們頭一回狩獵,能不能有所收穫。
卻說幾個小傢伙得了合用的小弓箭後,便興沖沖地出了山居別院狩獵。他們並不是魯莽的孩子,雖然興奮,卻仍然聽話地跟著張大張二等部曲來到林子中。離開彎彎曲曲的青石山路之後,林間便倏然多了幾分陌生且危險的氣息。透過沙沙搖動的樹葉間射下的日光只能投下一塊塊零碎的光斑,樹下蔓草從生,彷彿隨時都能竄出什麼野獸來。
張大給三個小郎君身上都抹了雄黃等防止蛇蟲叮咬的藥物,又叮囑他們緩步慢行,注意獵物的蹤跡。小傢伙們都繃著小臉擺出了架勢,稚嫩的臉龐上浮起了慎重的神色。每聽得什麼聲響,他們都會似模似樣地拉起弓箭,試著瞄準射出去。當然,射出的小箭不是落在地上,就是七拐八彎地/插/進/了離目標遠遠的草叢裡。
如是再三,崔韌、王旼便都又失落又疲憊,索性不再執著於射箭,反而四處找起野果、鳥巢來。只有崔簡仍然不放棄,射箭的準頭也似乎比剛開始時好了一些。張大、張二瞧著歡喜,便跟在他身邊一直重複著說射箭的技巧,手把手地指正他的姿勢。
「俺們兄弟都是野路子,倒不如讓郎君來教小郎君得好。」不多時,張大一拍腦袋,忍不住道。張二細細一想,也覺得很有道理:「如果俺們將小郎君教壞了,郎君可不得發火?小郎君別忙著練射箭,倒不如再練一練彈弓。彈弓的準頭練好了,於射箭也很有好處哩。」
「是!是!是!」
崔簡覺得他們說得有道理,便換回了彈弓。努力了一會兒,倒真讓他射了一隻麻雀下來。小傢伙高興得臉都紅了,驕傲地將獵物收了起來,掛在腰間:「我想再打幾隻麻雀,夕食的時候,孝敬給祖母、叔祖母、母親燉湯。」
「小郎君真是孝順!不過眼下也將過午了,俺們不如先歇一歇,炙些兔子、雉雞來吃?」張二道。
一眾部曲也都有些累了,更有人已經抱起了走不動路的崔韌、王旼,聞言紛紛點頭。崔簡摸了摸空空的小肚皮,也頷首道:「我們只帶了些乾糧,獵物還須得有勞幾位了。」
「小郎君儘管放心!!」眾人笑道,便都取出弓箭來。
不多時,一群人便提著各式各樣的獵物來到一處清澈的小溪邊。他們人雖不多,但分工做事皆井井有條,拾柴警戒、宰殺獵物、生火炙烤、照顧小郎君,很是有條不紊。崔簡好奇地觀察著他們,接過張二遞給他的水袋,喝了一口,眼睛眨了眨:「是果茶。母親說,果茶解膩,吃炙肉之後,喝這個正好。」
「果茶?是娘子想出來的新鮮漿水?某還沒試過呢,正好嘗嘗。」張大咧嘴笑道。
崔簡便從自己隨身帶的荷包裡倒出些果茶顆粒給他聞:「若煮開了水,直接泡上就行。」他平日將這些果茶顆粒當成零嘴帶著,想起來便吃一些,或者沖茶喝,倒也便利得很。
「哪個帶了銅壺鐵壺?咱們也沖茶吃一吃。」張二立即轉過頭吆喝道。
眾部曲哪裡會隨身帶著銅壺鐵壺,便是嗜酒水的,也不過是帶著酒囊而已。於是,這群大漢只能面面相覷,張大、張二也便歎息道:「看來,今天俺們是嘗不了新鮮了。」
「老
老道帶著瓦罐。」倏然,從小溪對面的大石後傳來一個蒼老卻中氣十足的聲音,「正好老道也餓了渴了,諸位可否施捨些吃食、漿水?」
作者有話要說:大家知道……這人是誰麼╮(╯_╰)╭
我想肯定有不少親能猜得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