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51章 又到中元 文 / 華飛白
進入七月之後,許是因已經立秋的緣故,天氣一日比一日涼爽起來。雖仍余有幾分暑熱,但身在山居別院之中,已經能隱隱約約感覺到些許秋意。七夕拜月乞巧之後,沒幾天中元節便又將至了。雖說這是大節,但真定長公主與鄭夫人都暫時不打算回長安去。倒是崔滔、崔篤、崔敏、崔慎幾個,由於須祭祖的緣故,匆匆騎馬趕回去了。連崔沛也給小傢伙們放了幾日假,跟著回了長安城。
立在山坡上目送世父、兄長與先生陸續離去,崔簡忽然仰首道:「母親,先生說,騎馬來往於長安與別院之間,只需半日便到了。先生回長安去參加阿爺的會,也是一日即回。母親想念阿爺麼?不如咱們也騎馬回長安去看看阿爺,陪他一同用午食,然後趕回來?」
王玫怔了怔,不由得微微笑起來。若說想念,她確實每天都有些想念呢。不過,倒不曾像小傢伙這般思念難耐,竟想出了這樣的主意罷了。「半日即至,應該是驅馬一直飛奔不止罷。說實話,我可沒有那般好的騎術。」
崔簡皺起眉,也歎氣道:「我的騎術也沒那麼好。」他與愛馬阿黛之間雖已經有了些默契,但畢竟年紀小體力弱,不足以支撐他騎著阿黛奔跑那麼久。看來,也只有趕緊長到阿兄們那般的年紀,騎射才能拿得出手了。
王玫牽著他和王旼往回走,忽然低聲道:「阿實,明日便是中元節了。我想給你阿娘做個道場,到時候需要你齋戒幾日,你覺得如何?」給盧氏娘子做道場,是最近時不時浮在她腦海中的念頭。因盧氏是晚輩,又是先頭的元妻,此事本便該由她來操持。且不說其他,她是阿實的親娘,也很該每年都做幾回道場才是。
崔簡的步子停了停,握住她的手不由得加了幾分力道,烏黑的雙眸中閃動著信賴:「齋戒多少日都沒關係。母親,操持此事累不累?我讓盧傅母來幫你?」盧傅母也曾在他面前提起過祭祀盧氏之事,只是由她主持畢竟名不正言不順。有真定長公主與鄭夫人兩位長輩在,於別院中給盧氏祭祀也很有些不像。
「我已經使人去問了,南山附近很有些出名的寺觀。咱們在道觀中做一回道場,再去寺廟中點長明燈。」她雖然較為傾向於道門,不過向來也和大多數國人一樣,漫天神佛的庇佑都不願意錯過。另外,她還想為前身和早逝的鄭氏也供奉一盞長明燈。「若是咱們在長安城中,我便去青光觀做道場了。」雖說觀主仍然身在禁苑中,但其他師叔師姐們的道法,她也是信得過的。
既然已經打定主意,王玫便去稟告了鄭夫人與真定長公主。見她竟然主動提出此事,鄭夫人不免欣慰之極,自是連聲答應了:「你這孩子,總是想在四郎前頭。既然要齋戒,想必你便是要做一回大道場了。如此,便須得在道觀中住幾日,很該帶足了人和物什才是。」
「阿家提點得是。兒這便使人去看好的寺觀中說定了,下午正好收拾東西,明天一早便過去。」王玫想了想,又道,「阿嫂們如今都忙,兒想將晗娘、昐娘、二郎也帶過去。」將侄兒侄女們獨自留在別院裡好幾天,她畢竟有些不放心。而且,去寺觀中走一走,上一上香、祈一祈福也好。
鄭夫人便道:「你若是顧得過來,便將他們帶去罷。」
真定長公主也道:「晗娘、昐娘兩個孩子都嫻靜得很,天天跟著我們出門野炊也不得趣味,倒不如隨著你去散散心也好。至於二郎,怕是半刻都不想離開阿實呢。」王家的幾個孩子性情不錯,又聰敏伶俐知進退,都甚是得真定長公主與鄭夫人喜歡。
王玫笑道:「兒還想多走幾家寺觀,為阿家、叔母求些平安符呢。」
「你是個有孝心又有福運的。你求來的平安符,我們可得日日帶在身上才好。」真定長公主和鄭夫人都笑了起來。小鄭氏、清平郡主、李十三娘也跟著笑:「既要求平安符,九娘可不能將我們給忘了。」
「哪裡能忘掉阿嫂們呢?」王玫笑吟吟地回道。
崔蕙娘垂眸想了想,忽然道:「祖母、叔祖母,兒也想跟著叔母一同去。可不能只許叔母盡孝心,不許兒也為長輩們祈福。」自從家中開始議論這孩子的婚事之後,她便不再似往常那般優自若,而是彷彿隱隱壓著些許心事。就算在山居別院中住了這麼些日子,也尚未完全恢復。鄭夫人與小鄭氏都甚為擔心,如今見她主動提出要求,自然沒有不應的。
鄭夫人想了想,叮囑她道:「你去了也好,正好幫著你叔母看顧弟妹。她只得一個人,恐怕照顧不過來。」
小鄭氏也向著王玫道:「說不得蕙娘又給九娘你添麻煩了。」
王玫笑著應道:「阿嫂這是說的什麼見外話。還是阿家明白我的心思,若蕙娘能幫我帶一帶晗娘、昐娘,我感激還來不及呢。」
如此說了些話之後,王玫便暫時告退,回到暫居的小樓裡去收拾東西了。在道觀裡做大道場,香燭祭品等物自是由觀中準備好,香客只需帶些隨身行李便足夠了。丹娘與春娘、夏娘便寫了清單,一樣一樣地收拾起來。不多時,就收攏了二十幾個箱籠。
「不過是去寺觀住上十幾日,哪裡需要這麼些東西。且不但阿實須得齋戒茹素,我也想跟著茹素,衣衫也不用帶太鮮亮的。」見她們收拾了這麼多箱籠,王玫拿來清單,又一樣一樣地往下減。丹娘、春娘、夏娘自是拗不過她,便又減去了幾個箱籠,這才罷了。
這時,盧傅母拎著個小包袱過來求見。她禮數周到地拜見了王玫,這才道:「老身先前抄了些佛經,恐怕不好在道場上燒給娘子。聽說王娘子會去寺廟裡點長明燈,可否容老身到時候將佛經一起燒了?」
「盧傅母有心了。」王玫頷首道,「這自然使得。齋戒茹素這幾日,盧傅母不妨也抄些道經,正好每天都一併給盧姊姊送去。我和阿實也很應該多抄些經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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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sp;盧傅母望著她,嘴唇微微蠕動了幾下,良久卻是並未發出什麼聲音,只是深深一拜,便抱著包袱退下去了。春娘、夏娘將她送到樓前,丹娘則輕聲道:「娘子,繼室在元妻靈位前須得執妾禮,到時候……」
「本便是應該的。」王玫垂下眸。自從她學會了這個時代的禮儀,便很清楚再嫁給崔淵意味著什麼了。且當初去家廟中拜見,將她的名字記入崔家族譜的時候,她便已經跪拜過盧氏了。此時做道場再次跪拜,也並無不可,就當是為了崔淵和阿實便是了。若心中始終持平等之念,無論跪拜任何人,脊樑骨也是不會彎的。
這般大的動靜,自然也驚動了藥王孫思邈師徒幾個。他們雖然一天到晚都在不遠的客居小樓外鑽研各種茶葉藥性,早已經沉浸其中不可自拔,但王玫能給出的單方茶、復方茶並不多。餘下的,都只是她在後世聽過的茶名,以及了解藥草藥性之後的構想而已。這師徒幾人倒也不嫌棄,又興致勃勃地幫她做起茶來。想將她想到的茶以及他們自己想到的茶,都一一變成實物,且辨明藥性與療效。
「聽說你們要離開別院,去做大道場?」頗有幾分鶴髮童顏之相的藥王推門而入,「老道就是道士,你們又何苦捨近而求遠呢?」
王玫想像中的藥王孫思邈是一位隱世而居的高人,也是一位心懷慈悲的名醫。不過,真正接觸這位值得尊敬的老人之後,她卻覺得他更像是一位沉浸於醫藥之中的科學家,偶爾性情裡也流露出幾分老頑童的本色。
因而,平日與他來往的時候,她與崔簡都並不太拘泥於世俗禮法。此時聽了他的話之後,她也只笑道:「天天只見道長拿著藥草苦思冥想,卻不見做什麼功課。也不知,道長可還記得做道場需準備什麼?《道德經》又記得多少節?」
藥王撫了撫長鬚,橫眉豎目:「你這丫頭,老道是道士,哪裡能忘了《道德經》?便是幾十年不曾做過道場,做道場都須做些什麼,老道自然也是記得清清楚楚——」說罷,他眨了眨眼,退回幾步:「也罷,你們去便去罷,將那些茶葉都給我們留下就是了。另外,老道出來得有些久了,正想著家去呢。你們的茶葉,老道暫時就帶回去了。待做出了新茶,再讓徒弟給你們送來,如何?」
「能得道長指點,兒三生有幸。」王玫正色,朝他行了稽首大禮。這幾天,她跟隨著這位老人,也學到了不少養生知識與做人之道、行醫之道。雖說時日有些短,但她在心中也已經將他尊為自己的先生之一了。「只是不知道長仙居何處,兒若得了新茶葉,也好與道長送些。」
藥王神情微鬆,笑了笑:「這些年,許多人都在尋老道,想讓老道給他們診脈,甚至於想求什麼長生之法。這世間並非沒有老道無法醫治的痼疾,更沒有什麼長生之法。老道之所以長壽,也是因養生得當的緣故。只是他們不願約束私慾,又想得長壽,哪有這般的好事?」
王玫微微頷首,很是贊同他所言:「有所得必有所失,便同福禍相依一般。」
藥王接著笑道:「若老道將所居之處告訴你,說不得反倒是害了你。因而,我的徒弟給你們送茶,你們便將新茶葉都交給他就是了。說到長壽養生,老道見你以茶葉入藥為養生之飲,才這般感興趣。昔年有名醫釀屠蘇酒、茱萸酒、菊花酒,成了普天下眾人必飲之物。這些藥酒味道雖奇怪,卻都有益於養生。而今又有這茶飲,若天下人都能飲得,也是一件惠及萬民的大善之事了。」
王玫便道:「兒也只願有朝一日,能見家家飲茶,人人都通簡單的養生之法。其實,養生未必需什麼貴重之物,山間許多野菜野花便可入藥,亦可養生。」
藥王點著頭:「你說得很是,確實是個有慧根的。他日待你家的二郎君出世了,定要讓他給我做徒弟。」
王玫不由得失笑了。這句話,這些天她已經不知聽藥王說了多少回。初時她委婉地表示自己可能不會再有孩兒。藥王便給她把脈確定她已經調養了一年,再多將養些時候,便自然而然會有身孕。她欣喜之下,便許諾道,只要孩子喜好醫道,必定送他拜師。藥王便更是不屈不撓,讓她答應從幼時便培養孩子對醫藥之道的興趣,這才罷休了。
「藥王放心,兒既然已經許諾,便不會食言。」
「好!有你這句話,老道便放心了。」說罷,老人便如輕煙一般,飄然而去。
王玫想起崔淵信中曾言,晉王李治欲前來拜訪藥王,便吩咐丹娘讓人趕緊送信去長安。藥王若想離開,恐怕誰也留不住他。李治若不能趕上這次機會,卻不知下一次他出世又是何時了。若真待到她的孩子拜師的時候,或許便又過去幾載了——世事滄桑多變,倘若錯過他所求的機會,恐怕就再也無法轉圜了。
作者有話要說:藥王老先生就這麼輕飄飄地來,輕飄飄地走了
揮一揮衣袖,不帶走一片雲彩╮(╯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