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一三三 活人不及死人香 文 / 竹下梨
董策暗自感歎,看來劉若宰當真是為此行準備良久,處心積慮,行此一石二鳥之計策。
不過,越是如此,劉若宰深入各堡寨之中,手中無兵,腰桿子便硬不起來,說話也就沒多少份量,因此也就越發的需要倚重自己和謝鼎坤所部的這些人。而由於戰功素著,名聲在外,劉若宰對自己這一系看重明顯要更多一些。
「這一次,說不得也要跟著撈些好處,大發利市,其中好處多多。」
董策掃了一眼自己周圍的這些心腹,嘴角微微扯出一絲笑意,這會兒的收穫,就已經是很不菲了。
本來以為已經是盆滿缽滿,現在看來,還是遠遠不夠,撐死不過是墊了個底兒而已。
這會兒董策這一行人,當真是可以用天降橫財來形容。
這一次董策為每人都配了雙馬,也是為了加快速度,卻沒想到,正好是方便了馱運東西。
此時每個人的輔馬上都滿滿的裝滿了東西,有鴛鴦戰襖,有棉甲鐵甲,有長槍大斧,有長刀弓箭,甚至還有抬槍!
若是不知道的,怕是以為這幾位剛剛打劫了哪兒的武庫。
事實上也差不多,雖然不是打劫,但是其凶狠程度,比打劫也差不了多少。
董策奉了劉若宰的命令去武庫領取裝備,劉若宰說的也含糊,也沒說究竟要拿多少,所以董策也就順著桿子往上爬,能搬多少就搬多少!以至於當董策一行人大包小包的從武庫裡出來的時候,驚得那武庫倉大使趙滿倉呢差點兒沒跳起來,眼珠子都要瞪出來了。跳著腳的大罵,當下就是不幹,要董策把東西退回去八成!董策卻知道,這不過是這廝趁機索要些好處而已。
畢竟這武庫的倉儲,且不說他做了多少假賬,就算是老老實實的,一旦上級來查賬,完全可以把責任推到董策身上去——反正是劉若宰讓拿的,誰還敢追究不成?
果然,董策塞給他五十兩銀子之後,趙滿倉立刻是一句話也不說了。
這個結局,兩人是皆大歡喜。畢竟趙滿倉身為倉大使,勒索前來領取裝備的軍官發些利市是沒有問題的,也能發點兒小財,但是真要讓他倒賣武庫中物資,他還真沒有這麼大的膽子!畢竟現在兵備道劉大人以苛厲著稱,在他手下,誰也不敢肆無忌憚。
對於他來說,五十兩銀子已經是相當龐大的一筆收入,遠遠不是小財兒可以形容的了,也算是意外之喜。
而對於董策來說,這一次獲得的這些物資,怕是一千兩銀子的價值都不止,尤其像是那幾領鐵甲,又厚又重,披掛全身,防護極好,便是有錢都買不到的。
別說是五十兩,再給出五十兩董策也干。
不過這會兒手裡的銀子流水一般花出去,也是讓他略有些心疼。
從馬賊那裡的繳獲沒有下分,而是直接充入了公中,珠寶黃金玉器這些不能折現的且不算,一共是六百兩左右。再加上劉若宰撥給的兩千兩,就是兩千六百兩。購買耕牛,種子,農具,家什等等就花了六百多兩。請來那些工匠外加給工匠安家,以及給家丁們發見面銀子,以及七零八碎的花銷,就是一百五十兩銀子去了。再加上今日的賄賂,還剩下一千七百五十兩而已!
這點兒錢算什麼?
單單是重建磐石堡城就要一萬兩紋銀,而且現在手底下這些百姓,都是只花錢暫時無法創造財富的。
「給想法子弄錢了!」董策心裡暗暗尋思著。
各人坐在馬上都是喜氣洋洋,滿臉的興奮,尤其以耶律斡裡和為甚。這位董策家丁首領,磐石堡的實權人物,此時神情當真是和暴發戶三個字匹配的恰當無比。
他本來只穿了一件兒皮甲,後來董策任命他坐了家丁首領,自然不能太過寒酸了,便給補了一件兒青緞銅釘布面甲,這甲還是比不過紅緞銅釘銅葉甲,少了外面的鐵甲葉,重量也輕了五斤,只有十八斤重。
但是現在,這廝身上穿了一件兒厚重的鐵甲,這鐵甲是一套全身甲,其造型類似於宋朝的步人甲,鐵質甲葉用甲釘連綴而成,屬於典型的札甲。這件全身鐵甲比董策那件鐵閥甲還要厚,還要重,表面的甲葉足有兩毫米厚。其形制和步人甲一般無二,就連重量也不次於。要知道,步人甲重達五十八斤,由一千八百二十五每甲葉編成,而這幅鐵甲由於加重了甲葉的厚度,重量更是超過了六十斤。
要知道,是明制的六十斤,明朝一斤是五百九十四點六克。
頭上鐵盔,身上鐵甲,手中城門巨型門栓也似的熟銅鑭,整個把耶律斡裡和打造成了一個鋼鐵怪物。若不是胯下是遼東雄駿,一般的劣馬怕是馱上他都走不動路了。
這還不夠,在他馬鞍子旁邊,掛著兩個插袋。兩個弓插裡面分別插著一張大步弓,一張開元弓——也就是騎弓——兩個箭插裡面則是滿滿的插夠了六十支大箭。
在他旁邊的輔馬上,則是放了一個甲包,甲包裡面也放了一副鐵甲,外加一根長槍,一把大斧。
「這廝!」董策瞧了,不由得搖頭苦笑。光是他這一身家事兒,怕是就得二百兩銀子往上數!也就是慷他人之慨,若是要自己給他配備這許多鎧甲武器,又如何負擔的起?
不光是耶律斡裡和,其它人也差不多,石進、王渾、周仲、翟青桐四人各自搶了一套鐵甲,一根長槍,一把戚家軍樣式長刀,兩把弓,四個插袋,六十支大箭。馬林那十一個新晉的家丁,則是一人搶了一件兒棉甲,各自揀著自己喜歡的兵器拿了,弓箭什麼的自然是不能少。不是他們不想要鐵甲,只是鐵甲一共就那麼幾副,被石進等人搶完之後就還剩下一副——總得給董策留著吧!
但是現在這些就已經是讓他們喜出望外之極了,想當年做馬賊的時候,這等武器鎧甲連想都不敢想!
人靠衣裝,佛靠金裝,士卒們靠的就是兵強甲堅,駿馬如龍,這會兒多了這許多裝備,就更是顯得驍勇彪悍之極。
遠處馬蹄聲響起,一個騎兵打馬過來,卻是現在的董府家丁,名字喚作董忠賢的,他來到董策馬前,抱拳行了個禮,道:「老爺,我等三人奉命在前為探哨,前哨距離中軍為一百三十丈,前哨此時距離弘賜堡一里,弘賜堡守備錢大人已經出城迎接!」
「嗯!」董策點點頭,擺擺手,董忠賢打馬轉身,又向前去。
董策也策馬向著劉若宰的馬車考過去,低聲說了。他回來的時候淡淡的瞟了一邊兒謝鼎坤一眼,謝鼎坤臉色有些不好看,冷哼一聲,扭過頭去。
一出鎮河堡,董策便放出去了三名探哨,遠出數里,既是警戒,也為前鋒,雖然人數極少,卻大大的保證了隊伍的安全。劉若宰瞧得分明,也很是誇了董策兩句。
謝鼎坤戰陣經驗沒有董策豐富,給他搶了這個風頭,心裡也是很不忿。
的不過也只能認栽。
等離得近了,可以看得出來,弘賜堡的城牆很高大,但卻是很殘破。在城門董策大約十丈開外,還有一個巨大的豁口,就像是一口腰刀上面被崩壞的痕跡。
當日建奴入寇,進攻弘賜堡,弘賜堡城牆高厚堅固,城內守將臨危不亂,軍兵百姓用命,不分老弱,紛紛上城牆抵禦外虜。建奴數千大軍圍困這小小的堡壘,竟然數日不下,損失慘重。最後還是聽了那些帶著全城百姓剃髮歸降的官員的告密,才知道弘賜堡那一段城牆因為經受過地震而有裂隙,因此趁夜色偷襲,驅使被抓捕來的漢家百姓用鎬頭拚命的挖掘,將外面城磚挖開,裡面夯土早已不實,撲哧流出,城牆崩塌。
建奴於此地殺入城中,守將面東叩拜,穿官衣自縊身亡,其妻妾四人,子女兩人,奴僕十餘人,皆自縊而死,家中竟無餘梁。建奴因羞怒而屠城,城中百姓軍兵上下四千餘口,無一倖免,城垣擁塞,屍橫遍地。
整個弘賜堡也就變成了一座死城。
這說明其實國人的血性,達明百姓的血性,並未遺失,而是因為生活的苦難,而被埋在了心底最深處而已。
這些血性,需要人們把它給激發出來。
國人能拚命,敢拚命,所缺少的,不過就是一個帶頭的而已。
在國朝,能夠帶頭的,無非就是官員鄉紳。在這個官本位的國度,官員,政府,朝廷,早就已經深入人心,無論人們怎麼恨它,在關鍵時刻,還是不自覺的依賴它,信任它,聽它的指揮,依附於它。
滿清入關之後,多少城池都是官員士紳帶頭先投降,於是百姓們也就毫不反抗,跟著投降。而像是江陰,官員士紳帶頭不降,於是百姓也就死戰全節。
在江陰典史閻應元等人帶領下,舉城不降,奮勇抗敵。前後長達八十一日之久,此役,十數萬江陰百姓面對二十四萬清軍鐵騎,兩百多門紅衣大炮,血戰孤城,靠著那座並不高大堅厚的江陰城,足足八十一日。清軍死傷數萬,而後城破,屠城,無一人降,城內死者九萬七千餘人,城外死者七萬五千餘人。
有明之季,士林無羞惡之心。居高官、享重名者,以蒙面乞降為得意;而封疆大帥,無不反戈內向。獨閻、陳二典史乃於一城見義。向使守京口如是,則江南不至拱手獻人!
正所謂:屍山白骨滿疆場,萬死孤城未肯降!寄語路人休掩鼻,活人不及死人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