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4章 秉燭夜談 文 / 洛永錦
純字在線閱讀本站域名
手機同步閱讀請訪問
再醒來時,已經入夜時分了。
容妝緩緩睜開雙眸,身體的冷度早已褪去,只顧著打量周圍。
這裡還是自己一直所居住的宮婢寢閣,只是地上多了幾盆炭火。
自己床邊更是矗立著一個巨大的黃銅炭爐,尚燒的正旺。
紅光灼灼的炭塊與燭光呼應,映襯的滿屋暖意融融。
火光灼目,容妝看著看著,便已覺得渾身越發暖和起來。
容妝掀開棉被下地,門外影影綽綽彷彿有人守著,容妝走過去開門,是兩個內監。
其中一人搶先開口道:「姑娘醒了。」
容妝點頭,另外一個內監屈身接著道:「皇上在宣宸殿等著姑娘,吩咐姑娘醒來便過去。」
容妝淡淡「嗯」了一聲,走進房裡從壁櫥中拿出一件披風披上,便急著出門,走過門外時道:「我沒事了,不用在這守著了,天冷,回去暖暖吧。」旋即踏步離開。
倘若喬鉞不召見,她也定要去求見,有些話,需要說清楚,講明白,她有許多東西想要分明,不願做一個糊塗渾噩之人。
皇帝御宮名為『玄景宮』,是宮裡最大的宮宇。
前殿為玄乾正殿,是議政所在,中為宣宸殿,為皇帝勤政之處,後為皇帝寢殿宣裕殿。
宮人居所在御宮西北角落處,較為偏遠,但這條路她走了將近五年,自然極是熟悉,也便很快。
蒼穹之下傾瀉著濃重夜色,如潑墨般漆黑,淡淡弦月彷彿氤氳了一圈霧氣,朦朧如紗,半隱在黑雲後。
定定站立在宣宸殿前,對守門宮人道:「勞煩通報,容妝求見皇上。」
那宮人極是陌生,轉著眼珠打量了容妝一番,才轉身走進殿裡。
等待片刻,容妝得到宣召後,反而不緊不慢的徐徐踏入殿內。
環顧四周,短短三日,宣宸殿內修葺竟煥然如新,碧金砌殿,瑩光流轉,栩栩瀲灩,便是容妝也不禁驚歎。
目光止不住的瞭連四周,宮燈流光溢彩,明亮可如白晝,從前的痕跡大多都已經除去,宛若置身新境之中。
那男子端然而立,頎長身影在重重光芒下,倒映在泛著柔澤的沉沉青褐玉地面,更若臨風瀟然。
喬鉞已是闌廷新帝,二十年華,君臨天下,尊崇萬千。
容妝低聲喚道:「皇上。」隨著話語落下,人已施施然雙膝跪於地面。
喬鉞轉身,一襲孝衣素白外袍衣袂翩然,腰間繫著的白玉珮飾錦絲金穗顫動,煥然泛光。
「你來了。」一道聲音澈然如玉碎。
淡然的語調蕩漾在耳畔,令容妝原本並無漣漪的心裡,不由愈見泛上絲絲緊張,大抵,是因身份的驟然轉變。
喬鉞屏退宮人,容妝盯著所有人一一走出去,最後殿內只剩下喬鉞與容妝二人。
喬鉞未動半步,依然站在龐大的赤金書桌旁。
在聽得殿門闔上的聲音時,容妝方抬起頭,目光篤定的落在他眼眸:「還未恭喜三皇子,夙願得償。」
而後,容妝彷彿忽然意識到錯誤,故意驚道:「不,恭喜皇上。」
喬鉞突然大步到她面前,半蹲著抬手挑起容妝的下頜,目光凝注,「你是故意的嗎?容妝。」
「奴婢不敢。」容妝不卑不亢,垂眸淡淡道。
「你不必提醒我,你功不可沒,我自然記得。」喬鉞鉗著她的手上力道越大,容妝的下頜泛白。
而聽得他依舊自稱『我』容妝心中亦不禁讚歎,喬鉞謹慎之至,雖尚未舉行登基大典,但已是儲君身份,早已沒人可質疑。
容妝微抬眸,與他兩兩對視,他的漆黑墨瞳中倒影著她的纖弱身影,忽而朦朧笑道:「但願君無戲言,保我無虞。」
喬鉞的眉目間漸漸起了笑意,緩緩鬆開容妝,起身道:「你先起來。」
容妝手杵著地面緩緩起身,原在雪地裡跪了一個時辰,腿上疼痛還沒消除,現下倒是真不願再跪,望見一旁的紅木椅子,不由便一陣腿軟。
喬鉞見她目光不離殿側的椅子,肅然神色倒轉了笑意,不禁輕笑道:「要坐就直說,盯著有什麼用。」
容妝忽而笑了,眨眨眼睛泠泠道:「皇上聖明。」轉身迅速快步到椅子邊,解下披風抱在手裡,落座抬眸,眉眼彎彎的笑靨般般入畫。
喬鉞緩緩坐在赤金嵌紅玉雕龍椅上,指尖輕點身前赤金玉幕桌面,目光如炬,定在容妝面容,彷彿在細細地端詳她一般,才緩緩開口:「我已經讓太醫去診過脈,你跪了一個時辰,身上寒氣重,給你煮了參湯驅寒補氣,待會讓御膳房的人給你送過去。」
容妝一怔,有些不可置信,正色道:「多謝皇上……」
炭爐裡的銀炭熾炙,滿室熏暖。
四方燙金盤龍香爐中散發的香氣清新如花草,並非一味厚重甜膩,容妝很受用。
彷彿從心底湧上了處處清香,整個人都覺得舒服相宜極了。
心情舒緩下來,神色亦是從容許多。
/>容妝笑意清淺,瞥了一眼他身後的山河錦繡畫屏,似不經意道:「白寰還在生事?」
喬鉞駐著桌面,以指尖輕揉額頭兩側,「自宮變那晚之後,你的一番舉動,任誰都看得出來,你是我心腹之人,如此一來,白寰盯著你不放,屢次進言應遵循祖制,讓你殉葬先帝。」
容妝冷笑,纖涼指尖摩挲著膝上披風的細膩錦緞,如凝脂細滑的溫潤觸感傳達到心底,彷彿讓整個人也平靜安謐下來,「他是想借這個機會弄死我,打擊我爹,順帶著也打壓你的氣勢,想來若是沒能保住我,你豈非落人笑柄?讓人覺得堂堂儲君連自己的人都沒能力保住。反則若是你非要救我,無疑是違反祖制,他倒更有說辭了,不過,我倒真想知道,你可是打從心裡願意救我?」
喬鉞聞言笑意漸深,「殉葬之事確實被白寰拿住了把柄,可是,他萬萬想不到我會釋放了所有人,廢殉葬。此事原本就只在我一念之間,既然有益無害,那我何不成全?」
他微微斜靠在赤金龍椅一側,半瞇著眼眸懶散道:「我當然要救你,你是我的人,死也只能為我而死,而不是給別人殉葬。」
「我是該說榮幸,還是不幸?」容妝訕笑。
「或許皆有。」
「容妝多謝皇上相救,而不是讓我就這麼枉死。」容妝面色恢復寧靜,剪水雙瞳盈盈而直視,輕聲淺語,「宮變風波尚未完全平息,你就這樣廢除殉葬制度,可會惹人非議?」
喬鉞把玩著桌上烏黑玉石鎮紙,眸未抬,徐徐緩言:「白寰口口聲聲稱祖宗制度不可輕易廢除,卻遭到眾臣駁斥,這在我意料之中,那些被釋放嬪妃,少不了朝臣世家女子,逃過一死,你覺得她們會不感恩戴德?不過她們應該感謝的是你,是你救了她們的命。那些女人在後宮年久,或多或少手上都沾了別人的血,沒有一個是無辜的。而白寰,他只顧著在我面前立威,此舉根本不消我去應對,無疑在惹眾怒。」言罷,不由勾唇嗤笑,「我樂得看場好戲。」
容妝聞得此話心下動容,隱匿下波瀾心緒,眉眼半彎,幽幽笑道:「以後的好戲,你怕是看不過來。」
「戲碼不同,韻味自然不同。」喬鉞亦冷笑,兩人相視,泛起同樣的笑意。
少時後,喬鉞正色道:「兵符的事做的不錯,我知道你會拿到,所以從不擔心。」
「先帝的枕芯是鏤空的,有暗格,兵符一直放在那一處。」容妝轉眸望向遠處,空闊的大殿光影斑駁,目光所落處皆是空空一片,空洞而悵然,「侍先帝身側那麼多日子,倘若一點蛛絲馬跡都發現不出,那麼我的存在豈非失去意義了,為了不讓自己成為一枚棄棋,我怎會不用盡全力如你意,保全自己?」
「自我第一次見到你,我就知道,非你莫屬。」喬鉞微微昂首,看向殿梁的雙目亮如星辰,殷紅綠璨間,燈火將他眉宇間染上一層暖色。
容妝面色沉鬱,緊緊盯著喬鉞,不放過一絲表情變化,彷彿想將這人看的通透徹底一般,遲疑詢道:「那,喬允洵你打算怎麼辦?」
喬鉞聞言蹙眉,垂眸略加思索,面無波瀾道:「他既然同我論地位尊卑,甚好,那就廢為庶人賜死吧。我明日即下旨,昭告天下。」
容妝靜默良久,方才微微點了點頭,「他性子急,衝動好強,有勇無謀,做個守成之帝怕是尚難,若帝位真讓他奪得,那才著實堪虞。如今種種,也是罪有應得。」
容妝說話間神色倦乏,又似若有所思。
喬鉞冷目瞥她一眼,眼裡微含了謔意,漠然道:「怎麼,主僕一場捨不得?」
容妝抬頭,眼神翩翩落到他眉眼間,幽幽冷笑道:「主僕不也分真假?」
「你分得清再好不過。」喬鉞的笑意如春風輕柔溫,若非容妝看得出那眼中噙著的冷意,倒真要以為,這一言平靜祥和了。
說到底,無論助他做過多少事,到底在他心裡都只是奴婢。
不過也恰恰好,自己也不過依附他罷了,看中的也只是他的卓越資質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