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59章 文 / 沉琴絕酒
保成絲毫不知他正被阿瑪額娘和哥哥談論,他此刻正饒有興致的爬上圈椅,趴在桌案上開孟賀蘭開方子。
保成認得的字還不是很多,但每回孟賀蘭在開方子的時候他都會去看,不認得的字他就開口問,孟賀蘭也會告訴他,所以他認得的藥名比認得的字還要多些。
保成看了一會兒,便看出問題來了,他伸出胖乎乎的小手指著孟賀蘭剛寫下的三個字道:「孟太醫,這個藥念什麼?我看過上回的藥方,孟太醫沒有寫白朮,這回加了白朮誒,原來孟太醫每回給額娘開的藥方子都不一樣啊!我記得額娘那會兒懷著我的時候,每回安胎藥方都是一樣的!」
「回四阿哥的話,這是桑寄生,」
孟賀蘭寫完藥方,才望著保成微微笑道,「阿哥那時還未出生,怎知皇后娘娘所用藥方?」
「我自己去太醫院裡調檔看的呀,你們那個張太醫說這些脈案都是絕密,除了皇阿瑪輕易不許人看的,反正我年紀小不認識字,我就讓他把額娘的脈案念給我聽了,他的人真是不錯,大概知道我聽不懂,還給我講解了一番,」
保成搖頭晃腦的道,「不過他的醫術就沒有你的好了,你看他每回給額娘開藥方都不換藥,你每回來給額娘開藥方都會換!」
「四阿哥,張太醫也是名醫世家的出身,而且他專攻的便是女子生產之理,臣最擅為骨科,論起女子懷胎生產之事,臣自認是比不過張太醫的,而且臣也認為,於醫理來說,也並沒有誰比誰強的道理,只不過各自所擅的方面不同罷了,」
孟賀蘭正色道,「四阿哥不應再去太醫院了,太醫院不是四阿哥該去的地方。這醫理一道,也不是四阿哥該碰的東西,四阿哥若對此太執著熱衷,終非正道。」
在孟賀蘭看來,四阿哥日日去太醫院遊蕩,簡直是不務正業。
四阿哥日日來太醫院閒逛,又表現出了對醫學一道非比尋常的熱情和求知慾,在旁人看來,約莫以為這是太醫院的機會到了,可在孟賀蘭看來,這就是個麻煩,還是個甩不掉的麻煩,一個弄不好,不只是他,只怕整個太醫院太醫及醫政的後果都不堪設想。
偏偏礙於四阿哥的身份,他還不能將人直接趕走,只好擺出這副生人勿近的神色來,指望著四阿哥熱情減退,興趣轉移。
不過這法子並不奏效,四阿哥對太醫院御藥房的熱情日日都在增加,絲毫沒有減退的跡象,孟賀蘭不當班的時候,四阿哥每回去了太醫院都會纏著別的當班太醫要學醫,孟賀蘭對此倒是不怎麼在意的,唯獨讓他頭疼的是,只要他當班,只要他在太醫院中,四阿哥就會跟在他身後,要麼抱著一本不是從哪裡尋來的醫書讓他講解,要麼便是抱著十幾種草藥問他這些藥材怎麼用。
如果他不講的話,四阿哥就揚言說學神農氏,嘗遍這些草藥,孟賀蘭無奈,只得依從。
因此這些話,也不是孟賀蘭頭一回說了。
「哎,難怪你家夫人會難產而死,原來你擅長骨科啊!」
保成年紀雖小,可他卻機靈,又日日在太醫院內混跡,孟賀蘭家中之事他自然是知道的,聽了孟賀蘭的話,當下搖頭晃腦道,「孟太醫你也真是的,你家夫人生產時,怎麼不請張太醫去瞧瞧呢?如果他去了,說不定你家夫人就不會死了!」
保成這番話,對孟賀蘭來說,可謂是戳心之論,孟賀蘭臉色立時就變了,又氣又怒的看著保成,可在觸及到保成的眸光時,腦中忽又閃過家中幼子的小臉,被保成挑起的怒意又在一瞬間化為悲意,稚子童言,他又何必當真?
孟賀蘭強自壓下心中苦意,緊抿雙唇道:「四阿哥說的是,是臣技不如人。」
一旁的曲嬤嬤聽了保成的話,面露不悅,雖說童言無忌,但四阿哥的言論到底有些過分了些,這番話明顯是戳中了孟賀蘭的痛處,看孟賀蘭的模樣,曲嬤嬤倒是有些不忍了。
可她還未說話,保成卻又開口了——
「對啦!所以我二哥說的就很對,學東西呢,就應該好好學!知道別人強的方面,自己就更應該好好努力強過對方呀!」
保成對孟賀蘭方纔的話並不贊同,挑眉道,「孟太醫覺得我不該去太醫院,還說我學這個不是正道,那難道我像二哥那樣就是正道嗎?在我看來,二哥讀書是正道,我喜醫也是正道,二哥有他的志向,我也有我的志向啊,我要做咱們大清國最好的太醫!」
對於保成這番驚世駭俗的言論,孟賀蘭是頭一回聽到,震驚之餘,竟忘了答話。
曲嬤嬤看了孟賀蘭一眼,心下一歎,若是不開口制止的話,還不知四阿哥會再說出怎麼樣的話來?一念及此,曲嬤嬤便開口問道:「孟大人何以要在藥方中加桑寄生,可是主子的胎有何不妥?」
雖說孟賀蘭每回開的藥方都不盡相同,但大體都是根據珠錦的身體變化而來的,曲嬤嬤多半也是認同的,只今日這番變動,她倒是有些不解。
桑寄生性平味甘,有安胎之功,可多用於胎動不適,胎漏下血之症,據曲嬤嬤看來,珠錦並無此等症狀,不知為何孟賀蘭要用這個,而且他方才在皇上和主子跟前,明明說主子的胎是很好的。
一旁侍立的如貌顯然也想到了這一點,亦是一臉疑惑的看向孟賀蘭。
「皇后娘娘的胎是很好的,嬤嬤不必憂心,下官用桑寄生,是取它安胎之用,」
孟賀蘭的注意力果真被轉移了過來,認真答道,「據脈象來看,下官猜測娘娘所懷之子為男胎,下官怕娘娘孕育皇子辛苦,下官探脈時還發現娘娘還隱約有些精血虧虛,是需要用一劑桑寄生
生的,因此才寫了這個藥方,待十日之後再瞧,若是無此症狀了,自然還是要換的。」
「男胎?」
曲嬤嬤與如貌對視一眼,這才望著孟賀蘭抿唇道,「大人能確定嗎?我也探過主子的脈象,據脈象推測,我覺得主子此番所懷之子為女胎。」
珠錦和玄燁一心一意就想要生個小格格出來,曲嬤嬤曾經應珠錦的要求探過脈象,雖說不能確定,但以曲嬤嬤的直覺,她覺得珠錦腹中之子為女胎,主子當時聽了倒是很高興的,不過她亦對主子明言過,依脈探男女,並不是很準。
「生男生女本是天意注定,下官也只是臆測罷了,並不能做得准,是以下官並沒有在皇上和皇后娘娘跟前說明此事,」
孟賀蘭道,「下官這番話,嬤嬤也不必在皇后娘娘跟前提起,待四個月後臨產時,生男生女自有分曉。」
這倒也是,曲嬤嬤點點頭:「我知道的,只要主子胎象安穩,這事我不會與主子說的。」
皇后娘娘和皇上一心一意只盼著能生個小格格出來,若是她去告訴主子和皇上說孟賀蘭猜測主子腹中之子為男胎,只怕二人都要失望的吧?這事又尚無定論,曲嬤嬤自是不想節外生枝的。
孟賀蘭開好了方子,剩下的抓藥煎服之事素來不是他做的,坤寧宮規矩很嚴,這些事素來都是皇后的貼身女官所做,因此他將該做的事情完成,也是時候離宮回太醫院去了,當下孟賀蘭便對曲嬤嬤如貌二人頷首行禮,隨後便背著藥箱出宮去了。
孟賀蘭走後,曲嬤嬤讓如貌拿著藥方出去抓藥煎藥,她卻攔住要跟著跑出去的保成,對上保成望過來的疑惑目光,她才道:「阿哥,您方才失言了。」
保成一點即透,當下捂臉道:「啊,我忘了,二哥囑咐過我的,不要我在外人跟前說我的志向!這回孟太醫聽去了,嬤嬤,他會不會去告訴皇阿瑪?」
「孟大人是正人君子,奴婢想,他是不會做這樣的事情的,況且,孟大人又不笨,在這宮廷之中,他可比阿哥知道輕重,曉得什麼樣的話該說,什麼樣的話不該說,」
曲嬤嬤溫言道,「奴婢方才說阿哥失言了,指的並非是這個。而是孟家夫人新喪,阿哥不該口無遮攔的在孟大人面前提起他的傷心事,阿哥所說的那些話,皆是錐心之語,阿哥年小不懂,可那些話是會傷人的。一來二去,阿哥若長此以往,就會失盡人心的。」
主子曾當著她們幾個心腹的面說四阿哥就是個熊孩子的典型,無法無天恣意妄為,那時候她還覺得主子說得太重了,如今見了這麼一出,才覺得主子言論果真犀利貼切,四阿哥當真很符合熊孩子的這個比喻,他在二阿哥和主子的護佑下,竟沒心沒肺至此。
「啊!」
保成方才談興正濃,壓根沒有顧及到孟賀蘭的情緒,這會兒想起來,方才孟太醫的臉真的一度黑成鍋底了,顯見是他的話惹了孟太醫的不快,保成當即跳下桌子,一邊喊一邊衝出門外,「嬤嬤你放心,我這就去給孟太醫道歉!你可千萬別告訴額娘啊——」
話未完,小小的人已遠去。
曲嬤嬤盯著保成的背影微微的笑,心中只是感歎,自己倒是想錯了,宮裡的孩子哪有不通人情世故的?四阿哥並非不懂,而是因為他性子耿直心又太寬,壓根沒有注意到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