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四章 靈陵 文 / 故國別舊
弩矢比起箭矢雖然已經算是短小，但貫穿顱腔卻不是難事，虎精哀嚎一聲倒退幾步，虎睛處一道硃砂般艷麗的血流如注淌下，繼而週身金光大現，軟化成一團金黃事物癱臥在地，一頭花紋斑斕的大虎左眼已穿，尖利的小箭牢牢的釘在眼內。
「不……可能，」大虎低聲怒吼，「你……區區一個……怎麼會……！」
楚離涯其實也甚為奇怪——本來她還想點燃虎尾引了虎精注意自己再仗著紙符丹藥施以重擊，慢慢纏鬥，面對著實力因為四百年封印而大降的虎精方有一二勝算，沒想到穆非城直接冷箭一擊穿顱，雖說他是個好獵人，但獵戶打普通老虎已是了不得，而穆非城昨夜才成了修士，即便能射準，也不會強到直接把虎精打回原型，硬要說巽木克土，可這周圍都是地縛之象，對那虎精是得天獨厚，穆非城不足以有這麼強的優勢。
穆非城沒她想到那麼多，只看到一個怪模怪樣的虎精一下子變回了自己熟悉的獸類，順眼多了，但他從未見過如此之大的老虎，這體型快趕上山裡兩頭大棕熊了。
一箭穿腦，虎精已無回天之力，血盆大口裡咳出一口一口的鮮血，看的楚離涯心裡居然有些異樣，畢竟不一會兒之前這虎精還是一副人形站在那裡，明知是妖的化形卻還是讓人有種傷人致死的錯覺。
「你們……咳咳，以為殺了我就逃得出去麼……咳咳，」虎臉上慘淡的一陣笑意，「被青城派一張紙鎮壓了四百年……山上千萬山精林怪對人怨氣……咳咳，今日得了自由……楚玉峰眾妖必除盡……除盡……人……」
余言未盡，虎精元神碎裂消散，已成了一堆虎屍。
「……」
「哇——！」
過了一小會兒，楚離涯終於彎下腰猛的嘔吐起來。
殺人了。
這是楚離涯從剛才的生死激鬥開始就一直處於亢奮麻痺狀態，直到現在好不容易才清醒一點的大腦中，第一個生成的冷冰冰尖銳無比的念頭。
也許對方不一定算是「人」，現在也已經看到那大虎的真身，可是……就在不到一刻鐘前，他還分明是一個中年男子的形態，口吐人言，他說他被鎮壓了四百年，他說他……
殺人絕不是年少無知想像中的狷狂快意，明明剛剛還是和你一樣會說會笑，有無數思念和影響的人下一瞬間就變成了一具等待腐爛的屍體，不管怎麼去叫去搖晃，也再不會有任何反應，身下流出來的猩紅液體味道濃烈的讓人胃裡一陣陣翻江倒海……當然，第一次殺人便沒有什麼反應的好漢莽夫，也不是沒有，但他們的大腦構成其實和大街上把自己身上捉的虱子喂到自己嘴裡的瘋子還不亦樂乎的人，區別也不大了。
穆非城的臉色也是十分難看，剛才直射虎眼只是憑著他獵人那種近乎野獸的本能，瞄準抬手就射，沒有和楚離涯一樣立即嘔吐出來的緣故也是他是個自小打獵，看到失去人形後變成虎屍後，好歹勉強能心裡自我安慰的說自己是打死了一隻人形的虎，饒是如此，還是心裡一陣陣噁心反胃感覺不斷洶湧上來。
穆非城見楚離涯蹲在地上不斷嘔吐，只好強壓下心頭的強烈不適去把她攙扶起來，「……我們，還是盡快離開這裡吧……別想太多了……還是你自己剛才跟我說的，那是妖……不算人。」
「……亂走只怕會更快被山上的什麼東西發現……咳咳……」楚離涯臉色難看的擦了一下嘴角皺眉道，緊握了一下拳頭穩住身形站穩，骨子裡那份不願落於人後的意氣讓楚離涯實在不願露出軟弱的模樣，對著穆非城極為勉強的擠出一絲笑意證明自己無礙。
正當兩人不知所措之際，一個輕輕柔柔的聲音在兩人耳邊同時響起。
「你們快些到泉眼那裡去，靈符已經被虎精破壞，寒氣散盡，你們將手伸入泉眼，我藉著土魄的遁地靈力，或許能幫著你們渡到一片暫時還算安全的隱秘之所。」
「……？！」楚離涯和穆非城都是一愣神，本來進退維谷之地突然聽到一聲怪音，卻不知道是福是禍，若是不聽這聲音去靠近泉眼查看，現在滿山野獸精怪，之所以這裡暫時還沒有被精怪侵佔，大約正如那虎精所說，滿山精怪被一道靈符鎮壓封鎖了四百年，而那泉眼是靈符所在的位置，一時其他山怪本能畏懼此地，不敢前來還算正常，但很快山精們就會感知到此地符靈消散，前來發現二人也只是遲早的事。
如果聽了，那泉眼怪異至極，楚離涯只是以元神探索就被控制了神識身軀，以手入水，寒毒侵入。現在再去豈不是又以性命為賭注？
「非城……聽我說，現在進退不能，你敢不敢和我一起賭一把？」
楚離涯偏過頭來看著穆非城。
穆非城點點頭，他也明白，無論是站在這裡龜縮不前，還是莽撞至極的直接跑入山林想沿著原路下山，都是完全走不通的做法。
帶著七分決斷三分憂慮，兩人一齊將手伸進了已經乾枯的泉眼內。
接著，便是一股極為強大的引力狠狠的鋪面而來，幾乎是呼吸之間的事情，兩人眼前一黑，彷彿骨頭都一下子被抽出來。待到眼前黑霧散盡，已經身處在一方光線昏暗的看不清東西洞穴內。
「非城？」楚離涯站穩之後，立刻向周圍張望了一番，「你在不在這？」
「啊，在。」穆非城的聲音從很近的地方傳了過來，應該就在不到三步之外的地方，但是眼睛一下子從黑霧瀰漫中解脫又介入昏黑洞穴，實在難以適應，一時間辨認不出任何東西，待到視線清晰了些，楚離涯就看到自己左側有一個模糊的人形輪廓。
「噗
!」
楚離涯指尖上浮出一團雖然不大但十分明亮的白色火光，將周圍照亮一些，當然也就看清了就在旁邊的穆非城。
「離涯，仔細感覺，這裡有風，空氣還挺新鮮，不像是個山洞死路或者封閉地穴。」穆非城伸出手感知了一番說道，他精於此道，判斷的十分迅速。
「可是那個聲音到底是什麼人……或者是什麼東西呢？為什麼要幫著我們？」
「這就不知道了。」穆非城無奈道。
「我是靈陵。」
穆非城話音未落，那個溫柔的聲音再度響起——只不過並不像在虎屍旁邊那邊明顯是耳邊傳音的感覺，而是，那個人或者東西就在附近，一說話，直接能憑著耳朵聽到。
「……離涯，在這！快照照看！」
穆非城指著右邊不遠處喚了一聲，楚離涯點頭，將火光向穆非城所指著的方向一投，只看到那邊一根凸出的石柱，那形態，模模糊糊的看卻好似少女坐地，剛才的聲音也差不多是從那邊傳過來的。
「靈陵……？」
「嗯……我就是靈陵，剛才在你們耳邊說話的……」
兩人一起緩步走到石柱旁邊，楚離涯微微一欠身，「不管姑娘是什麼人，多謝相救。」
那聲音溫柔和婉，分明是女性的聲音，儘管此刻詭譎的看不到對方的具體形質，無論對方到底是什麼，至少到現在看來都是在幫助自己的和穆非城，道謝是基本的教養。
「……我若不是人呢？」
「奇怪了，你說的是人話，發的是人聲，怎麼不是人了？」
「我曾經和你們一樣是人……」
那個好聽的女聲帶著些許哀傷，吐出的話卻讓楚離涯覺得有些?人。這才發現週身冰冷，一股陰寒氣息彷彿直透骨髓，真正的鬼氣森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