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八章 血色 文 / 故國別舊
紫煙鎮內,該發生的,差不多也都結束了。
兩人進鎮的路,幾乎是暢通無阻,路邊的民居店舖皆是房門大開,木窗彷彿是破稜子支著,咿咿呀呀的吊在窗沿上,除此之外,沒有一絲活氣的聲響。而暗陰沉的門洞彷彿是個漩渦,一靠近就有張牙舞爪的血雨腥風撲出來。
面前的大道上,首先衝入眼界的是一個血肉潑灑成的一個巨大形狀,似乎有具血肉之軀被什麼法子高高舉上天空,再狠狠的砸落在地面上,留下一個模糊的人形。
目光微微抬高,一路上都是被扯碎殘缺的肢體和好像是被啃了一半的頭顱,血水如同交錯的小溪似的在往日繁華的羅明道上縱橫流淌,房屋也多有損毀,紫煙鎮最大的布莊「織雲」的招牌下大堆大堆燦若雲錦的綢緞織錦像垃圾似的散落一地,堆如小山的布料旁躺著的是布莊老闆錦衣玉繡包裹的肥碩身子——也只有身子,腦袋早不知道跑到哪裡去了。
鋪天蓋地的腥氣讓狩獵多年的穆非城胸口裡都像是有火在燒,被人掐住喉嚨般的窒息感壓的人喘不過氣來,這一塊一塊,一片一片,都是人,雖然已經完全看不出原來的形狀,雖然這些人他都不認識,可都是自己的同類,和獵物,是完全不一樣的。
穆非城強壓下心頭的噁心小心的側過臉看向身邊的楚離涯,但是她的臉埋得很深,身體不引人注意的微微發顫,雙手全握成拳頭,好像在搾乾身體最後的力氣用來強行支撐著腳步走動。剛剛一口氣勁被穆非城阻斷,楚離涯才發現自己的體力早就消耗殆盡,已經支撐不起任何的瘋狂……她憑著習慣向一個方向緩緩前行。
到家了。
趴在門檻上的是謝老伯,楚家資格最老的家僕之一,一張天生樂態的笑臉,看誰都是笑瞇瞇的眉眼,但是他現在笑不出來了,因為他的半邊臉都好像被什麼一把抓去,只剩下一隻眼睛,半條鼻子和半張嘴唇,另一邊血糊糊的一片,完全分辨不清。
進門,一片一片的碎塊滿地都是,憑著殘破的衣服碎片,看著像是離涯偷溜出門時引開的那兩個門守,也不知道是兩個人的碎塊混合在了一起還是只有一個人的,碎塊下的泥土被血漿浸泡成了棕紅色。
還保持著警惕的只有穆非城,楚離涯只管呆呆的往前走,表情麻木微冷。
穿過爬滿蒼翠紫籐蘿綠籐的長廊後,一個年輕的黃衣少女倒在出處的綠茵上,因為是一劍穿心的斃命,所以精緻的髮飾和妝容居然都沒有怎麼亂,臉上的表情也沒有太痛苦,旁邊還有兩個小婢女,大約是因為害怕,儘管身子已經被不知名的武器揮成兩段,四條手臂竟然還緊緊抱在一起。
因為一切來得都太突然,並非搏鬥,而是單方向的屠殺。
楚離涯走到黃衣少女跟前的時候腳步微微一滯,昨天楚沫裡跋扈的嬌縱模樣好像還活生生的在眼前跳躍,但是現在,她站著,她躺著,中間隔了一條無形的波濤洶湧的灰河。
「……離涯,這是你家。你認識她嗎?她……」
「……認識,算是……名義的堂姐……」
「堂姐……你、你不要太傷心,我……我也不知道怎麼說,反正、你……」
楚離涯不自覺的搖了搖頭,心想,這個「堂姐」其實她一點也不喜歡,楚沫裡從來沒有把她當做過妹妹,性格任性胡來,楚離涯不喜歡她,不喜歡她言辭刻薄無禮,不喜歡她永遠驕傲的像一隻孔雀,說話都愛昂著三分頭。
可是,就算萬般不喜歡……也不至……
那個被一桿長槍穿透胸口雙腳懸空牢牢釘在牆上的獨臂男人楚林之,三年前,他是楚家年輕一輩中最為意氣奮發的一個,可是楚玉峰之行生生斷了一臂,蛟龍斷爪,一蹶不振。他的頭顱垂到胸前,如瀑的黑髮將臉面遮的嚴實,腳下一灘從他心口裡滴出去的血泊。
楚新標倒在離他三步遠的地方,下半身和上半身份作兩段,他周圍的打鬥痕跡比旁處多的多,看起來生前也是抵死拚鬥過,所以屍身上的傷口也分外多些,面目全非,胸口一大塊凹下去,最後攔腰斷成兩截。
斷橋塢的門,是開著的,屋外的杏樹上聽著一兩隻渾身漆黑的渡鴉,咕咕啊啊的叫了幾聲,卻沒人在意,若是在平時,老夫人早讓下人抄著竹竿子來趕老鴰子了。
「非城……讓我一個人進去吧……」楚離涯姿勢僵硬的對著穆非城擺了擺手,「這是我爺爺的屋子……讓我一個人進去……」
「……好。」
「吱呀——」
木門輕合。
穆非城心中堵的發慌的坐在門前的石階上,弩槍放在一邊,雙手撐在膝蓋上,這才發現自己真的很渴,也很累,被血腥氣刺激的有些失靈的鼻腔彷彿還有些不通暢。
……這些,當真都是像那頭能變成人樣的老虎一樣的「妖怪」做的嗎……這麼多人,這麼多人啊,居然乾乾淨淨,一個不留,整個鎮子就像被絞肉機絞了一遍,只餘下一堆雜亂無章的碎塊肉末。
一雙黑色緞面的鞋出現在穆非城的目光之下。
「?!」
猛的一抬頭,映入眼簾的是一個四十歲出頭的中年男人,穿著面料價值不菲的深色暗紋深衣,週身散發一股輕柔的藥香,不濃,卻十分的好聞,與之相稱的是他臉上溫柔親切的笑容,叫人很有些好感,全身上下,唯有一處十分不協調,就是他的右手執著一把青鋒鋼劍,一點一滴的往下墜著血珠。
「……你是誰?!」
穆非城一彈而起背靠著門右手已經迅速把腰間火荊棘主刀拉下來握在了手上,既然已經失了先機,弓弩是沒辦法用了。
「我?」男人瞇眼開口,聲線還是很和藹,很親切,「這位小友聽口音,不像是本地中人啊。」
無論這個男人的語氣如何親和,穆非城全身的神經都好像被緊繃起來,死死的盯著男人的一舉一動,這種危險的氣息,穆非城真的很熟悉,就像是臨終猛虎毒舌,潛伏在暗處伺機待發,以山林草木作蔽,隨時準備將那山中獨行的獵戶行人變作腹中之食的目光,一模一樣。
「……莫要這副如臨大敵的表情,」男人把青鋒劍微微籠到袖中,一雙已經算不得清澈,但還是炯炯有神的眼睛看著穆非城,「這屋內怕還是有其他人吧?許是一位和你年紀相仿的小姑娘?」
「……你怎麼知道?!」
「呵呵,在下尚有些話想要對那位姑娘說,小友不置可否先做出些許退讓?待我和那位姑娘說完了話,再……」
「……蔡老闆,你要的東西,我帶回來了;只是你拿走的東西……又有多少呢?」
門內,一個麻痺清冷的聲音緩緩傳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