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一章 夜修 文 / 故國別舊
一條簡易木板搭成的曲折長橋有一半浸在泉水清池裡,濕木上附了一層厚的發黑的苔蘚,兩岸古樹老態龍鍾,盤根錯節,附草綠色的「木蘿莎」如薄紗飄舞。空氣裡常年飄著些水霧,如同終年不停的細雨。
袁深雨踩著漫過鞋面的積水走過了那搖搖欲墜好像隨時會斷裂淹沒進水底一樣的木橋,身上青城派長老一輩套件花紋無比複雜的長袍的下擺已經全部濡濕。
袁深雨低頭看了看自己在水裡的倒影,因為水中多有繁茂枝葉的綠影渲染,自己水中的影子也好像染了一層青綠,這和夢中的那個人差別顯得更加的小,因為他記得那個人的頭髮和瞳孔都是非常怪異的翠綠色,身上有著繁複的長袍,現在這水中的倒影除了面容稚嫩些,其餘的都像是那個夢中的人從虛無縹緲的夢境裡睜開了眼睛,走到了現實裡。
這大約是這半年來自己破天荒的在短短的幾天之內,兩次離開幽谷飛泉。
整個天倉山是順地脈而生的一道連綿不絕的山脈,袁深雨和元澈共住的幽谷飛泉距離青城派主殿上清宮隔了一大段跌宕起伏的山脈和溝壑。
袁深雨抬頭,他的視線前方是一道狹窄無比被水流衝出的一道河谷暗道,橫生茂盛的植物讓這唯一的通道看起來更加的逼仄不堪。空氣裡??韉乃?砹?謁?納砩狹成希?詈罅?濟?12潿冀嶸狹艘徊惚」〉乃?巍?p>渾身被水汽蒙濕的感覺讓他想到自己還在青州那個遙遠的小山村裡的時候,清晨的露水霧氣也很重,清晨起來坐在院子裡不一會兒,睫毛上就掛了一層水暈。娘親沈藍惠在塘邊洗衣裳,哥哥在他還在夢裡的時候就上山追逐那些山野獵物去了。
托自己那一對病弱的生身爹娘的福,深雨打小身體就不好,肩不能扛手不能提,一年有大半的時間是病著的,也不能多去外面行走,只能一直坐在院子裡,安安靜靜的等著娘和穆非城回來。
記憶裡的沈藍惠是個看起來很年輕,也很好看的女人,長得和穆非城並不太像,甚至年齡上來說也不像一個有一個好幾歲兒子的母親,她身邊也沒有男人,亡故,和離,她也從未對任何人說起過,純粹靠著自己帶著一個自己兒子,一個不是自己的兒子。
沈藍惠和村裡的那些嬸嬸婆婆們差別很大,她識文斷字,風度清雅,日夜操勞也不顯老態,有人讚歎蘭心蕙質,有人嘀咕說別是妖精托生的,還有人直搖頭,可惜了,年紀還輕,相貌又美,為何不能再找上一個,自己一個兒子還嫌不夠,再收養一個?
想到這裡,袁深雨閉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方才元澈說他的心亂了,雖然硬著嘴頂回去,卻未必表示元澈真的說錯了。
誰沒有一兩個死穴呢……罷了。
手指輕輕動了動,一道青光自上而下將他籠罩其中,隨著點點青光消泯,深雨的身軀也憑空消失在原地。
面前的水鏡的畫面裡,袁深雨的身影倏然消失在,只餘下幽谷飛泉??韉乃??鴕「詰穆萇??盞吹吹摹?p>玄修在玄字輩中算是最為出類拔萃的弟子,就連單人一間的寢捨也較之別的玄字輩弟子更加齊整寬敞些,牆壁上掛著一幅紙張泛黃的百竹圖,梨花木的書案上筆墨如林,天光從明紙糊著的雕花木窗裡透了進來,一片清明。
所謂水鏡,就是可以將千里之外的畫面透射到自己面前的高等法術,玄修看著畫面裡正裝走出幽谷飛泉的袁深雨,露出一個如同漫漫寒夜當空月光般的笑容,精緻的眉眼裡帶著讓人無法抗拒的溫柔親和。
「這張臉還真是又印象深刻又讓人厭惡到極點啊……」玄修的瞳孔裡倒影著袁深雨身形消失時候飛散的青色光點。「真沒想到,這麼多年,我們居然又見面了,有人要是能見到你的話,大約會很高興吧……」
自言自語,又像是在對著水鏡裡袁深雨訴說,只是那個水鏡裡的虛影沒有聽到,所以也沒有回應。
水鏡的表面上水紋微動,畫面逐漸扭曲變化,由蒼翠綠意的幽谷變成了一片青紗蔥綠的竹林,中間有一個灰衣的少女快步行走,手裡拿著一把渾然不似女子使用的長刀,而且那把刀居然還在自行震動。
「……」默默看了看水鏡中的楚離涯,心中似乎在估量計算著些什麼,過了一會兒,玄修像是疲乏了一般微微扶了一下額頭,手指輕輕動了動,將一面三尺見方的水鏡收斂了起來,收的乾淨利落,像是從來沒有出現過似的。
玄修從靠椅上站了起來,一轉身,將自己的那把白金吞口渾身漆黑的劍從牆上取了下來,然後緩緩拔出。
一道刺目寒光隨著劍身逐漸離開劍鞘,在玄修如玉的面容上不斷拉長,將一雙墨玉色雙瞳附近的皮膚映照的雪亮。那一日穆非城和楚離涯曾看到過這把劍從後面一把刺穿了鹿妖的胸膛,只覺得那劍身銀亮的如同秋日泉水,只是染了一層明紅。
這把的劍的名字叫做「沉夜」,出自於玄修的俗家姓名——陳夜修。
靠近仔細看的話,這把劍雪亮的劍身其實泛著微微的藍色,只是很淡,淡的很不明顯,玄修是個愛劍的人,但也僅限於這一把。而這把劍自從選修出現在青城派上那一天起就一直帶在身邊——就連派中最高明的鑄劍師清蘊大師都沒能看出這把劍到底是由什麼材料鑄造出來的。
沒有來歷,背景不明,但是閃腰凌厲的奪人心魄,劍如其人。
和這把劍一樣,沒有人知道驚才絕艷的陳夜修來自哪裡,他背後的父母、家族、背景全是一片迷霧,十年前帶著比自己還要長的沉夜劍登上了天倉山,從此青城派多了一名道號玄修的天才。
陳夜修興致十足的左手持著劍鞘,右手執劍,對著虛空輕輕一劃,動作輕鬆隨意,即使簡單,在陳夜修身上展現出來也有一番清雋的美感,他似乎極其喜歡黑色的衣服,不光是外衣罩衫,連裡面的褻衣都是純正的黑色,層層的黑裹著他勁瘦的身軀,就像一株修長的墨竹。
「沉夜,看來,以後你不會閒著了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