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三章 元澗 文 / 故國別舊
天倉山老君峰
群巒疊翠,仙風縹緲。
傍晚流霞的餘暉把本來純白的雲海暈染上一層金紅的光輝,天倉本以清幽寧靜天下聞名,此時竟也多了一分明艷瑰麗的色彩,只是秋風蕭索,寒霜漸重,終歸不顯得妖嬈。
元澗並不喜愛秋日,儘管那些紅透了的五角楓會像火一樣燒遍山川,熟了的金桂瓜果的甜香一瓢十里,天一陰便是綿密細雨,不盡纏綿。
他還是不喜歡,尤其是秋日頭裡的黃昏,夕陽紅的淒淒慘慘,像一個血糊糊的眼睛掛在天邊,怒睜著看著自己,說不上是無奈還是絕望,那些不是很猛烈的光線照在他充盈滿靈力修為高深的軀體上,居然有辣絲絲灼傷感。
比起青城派掌門這個身份,元澗覺得自己還是更像一個俗人。
元澗對自己這一想法完全沒有抗拒的念頭,他記得自己俗家姓名叫韓澗,也很喜歡這個名字,他今年五百八十歲,生日是十月初七,最厭惡的同門師兄弟叫元澈,因為那個老頭一板一眼冷漠嚴肅到了只要是個人都受不了的地步。
元澗覺得俗人沒什麼不好,反而覺得門中那些離超凡脫俗的境界還差了個十萬八千里卻非要裝出一副高深莫測已經得道成仙不知多少年的老鬼還不如俗人,至少自己這個自認為俗人的人比他們強,能讓那些自詡不沾紅塵瑣事的老鬼們通通低頭敬稱掌門,一副求道有得的樣子?那為什麼還在此處受這弱肉強食的禁錮?若是真超凡脫俗不拘天地法則了,怎不去上清宮把各位星君的腦袋拍上一拍,拿了供果不削皮就啃幾口,再和那些泥坯子稱兄道弟一番?
元澗想到自己初入山門的時候,不做早課,不拜天尊,不念道經,被師父罰的在繚綾瀑布崖下硬生生沖了三天瀑布,差點被沖翻在瀑布下的水潭裡嗆死,所幸被元澤師兄發現背了回去,那個平時一副慈祥安泰樣子的老頭一見了自己便是吹鬍子瞪眼的每個好臉色,恨不得立刻拿根棍子趕自己下山。
五百多年前,太靈真人門下的元澗頑劣程度整個青城派均有所耳聞,長一輩中亦有人怒斥,青城派何時收下了這般惡劣無靈性的頑童,當真以為門規是擺設的?
思過堂是當年元澗去的最多的地方,到最後那裡的守門童子都和他熟悉到稱兄道弟的份上,每當他被在那裡罰跪的太久的時候,小童子偶爾會拿兩個饅頭給他,他也不客氣,結果饅頭一邊大嚼一邊又有力氣的抬起頭怒視著牆上掛著的諸位仙神星宿的畫像。
眾人煩他厭他,卻無法否認他的實力和天賦,當年他還只是一名中等弟子的時候,一人只仗著一劍,隻身闖入妖物聚攏山林興風作浪的楚玉峰,一劍掀翻了那為首的虎精,一道坎鏡靈息符落下,便教楚玉峰上的妖物足足消停了四百年。
一晃幾百年過去了,傳他劣跡的人,笑他不懂禮數的人,說要以門規嚴辦他之人,十之**歸於幽冥黃泉,元澗則成了一派之掌門。
世事無常,莫過於此。
幾百歲的人了,在外人看來,元澗不過一副而立之年的模樣,眉毛依舊飛揚鋒銳,如同兩把出鞘的利劍,眼神熠熠生輝,只是一頭蒼銀髮色卻是掩蓋不了的,一身繁華負重的玄黑金邊掌門長袍映襯下,那銀白的更加耀眼刺目。
他俯視著崖下的滾滾雲海,臉上帶著一絲倦意。
最開始站在權利山峰上的人恨不得將他的成就向天下人炫耀,錙銖必較的握緊手裡的權與力,生怕失去,不放棄任何顯示地位的機會,後來啊,飛揚跋扈心浮氣躁的年輕人總會慢慢沉穩下來,變得不怒自威,一言一行即使不加炫耀都能讓人屏息凝視。
到最後,在那個位置上站的太久了,反而會變得,隨性,無聊,疏懶——所有的刺激、起落、變化都已經體驗過,只剩下最高位置周圍的雲淡風輕,俯視著下面遙遙不可及卻仍拚命往上爬的人。
元澗微微的笑了一下,其實他很不喜歡花心思去想一些不重要的東西,人的變化也好,時間的影響也罷,他覺得自己本性似乎從來沒變過,即使他現在穿著厚重的長袍能端坐在掌門的高位上俯視整個青城,骨子裡還是那個希望能把上清宮裡的星君塑像推下來當靶子的劣徒,反叛囂張,銳意如刀鋒。
他的面前緩緩的浮起一顆光華流轉的幻光球體,裡面不斷的飄散而出白螢似的亮光。
「主人……」
光球裡飄出一聲細弱的呼喚,聽起來是一個年輕女子的聲音,只是聲音滯澀難聽,似乎有什麼病痛在身。
「戌,你受過傷?」
元澗閉著眼睛,臉龐被那光球映照的十分明亮。
「是的,主人,戌遇到了很麻煩的情況,任務也被迫中斷……」
元澗深深吸了口氣,睜開眼看著光球,裡面的臉是他十分熟悉的屬下之一,年輕少女的面孔,美好如明月,只是白如紙薄如煙,像水裡的一陣幻影,隨時都會散似的。
「沒什麼,你的任務已經完成的很好,接下來,你只管安心養傷,靜觀其變,其餘的交予我掌控便是。」
「是,主人。」
隨手一掐,光球便像個氣泡一般泯滅了。
元澗望向很遠很遠的地方,直到視線接觸不到,變成氤氳模糊一片為止。夕陽已經快要全部沉入雲海了,只剩下一圈鎏金的餘韻,彷彿垂死之人的迴光返照。
「當真是有趣啊……師傅,弟子的計劃十分順利,不出幾年,桫欏林的大門必將再次為我打開,弟子必然能完成師兄所不能之事,您,是不是很欣慰呢?」
「元澤師兄,真沒想到,一轉眼已經這麼多年過去了,呵呵……三途河裡若水冷,不過,你是個善人,想來是不用墮入其中受苦的,只是不知道現在又輪迴到哪一門哪一戶了呢。」
元澗對著那輪快要沉落的夕陽一字一頓的吐出一個人的名字的時候,本來很英氣的眉宇間染上了一層陰翳般的灰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