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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四章 紫微木 文 / 故國別舊

    暮色降臨的時候,納姆和其他幾十個人一起被用顏料染成艷紅色的麻繩連成一串兒,在桃娘子的安排下排著隊挨個走進了那座深不可測,平日裡沒人敢於踏足的武陵廟,剛進那高大厚重的正門,一陣陰森森的冷氣撲面而來,裡面混著濕潤的土腥氣,讓人忍不住打了個哆嗦。

    當最後一個貢品踏入了武陵廟的正門門檻,巨大沉重門扇在他們的後面悄然合攏,嚴絲合縫,四道門鎖從四個不同方向插好,鎖眼灌入松香凝固,還籠罩著一層薄藍類似月光的光圈。

    引貢品入門的桃娘子們統一的身穿粉紅色衣衫,大抵十六七歲的年紀,個個面若桃花身姿窈窕,額上有精緻細密的花鈿,腮邊貼著著香粉金箔,烏黑的鬢髮貼在臉頰側,打扮長相都顯得妖嬈異常。

    武陵廟中那股揮之不去的土腥冷風讓桃娘子們上的香氣撲鼻顯得更加刺鼻和令人心悸,好在這十幾個引路的小娘子將一眾貢品引入武陵廟的主殿便如同穿花蝴蝶一般散去了,廟宇之中昏暗無比,連一盞照明的燈火都沒有,也沒人看得清那些小姑娘是怎麼消失的。

    「納姆,他們每個月都要獻祭上這麼多人來供奉那位桃木娘娘麼?」

    「哎,是的,」納姆和那位黑髮少年綁在一處,雖然此時看不清,聽聲音卻能判斷是那位少年在說話,「我聽說桃木娘娘要拿活人供奉是這幾十年才有的事情,初始不過一年奉獻一次,後來是半年、三個月,到了現在已經是每個月十五必要奉上近百活人,越鬧越凶……也不知道,何時是個頭。」

    「放心,不會遠了。」

    「那是啥?一棵樹?」

    等到眾人的眼睛逐漸適應了黑暗,視線已經能從光線缺乏的空間裡捕捉到一些模糊的影像時,有人突然開口嚷道。

    納姆也看到了,那確實是一棵樹的輪廓,又高又粗,看起來很有些年頭。

    樹幹的模樣逐漸清晰,因為光線突然變得逐漸亮了起來,光源並非來自外面,而是樹木本身,眼尖的人已經分辨出來,那樹幹的枝節上,生滿了一粒一粒米粒大小的光點,好像一大群停在樹幹上的螢火蟲,光點越來越多,最後直到覆蓋滿整個樹木,而且那些流光好像還會動,樹幹上還未練成一片的光斑在不斷變換。

    幾十個平日裡素未見過如此奇異景象的人都被驚呆了,屏息凝視的看著那株逐漸化作瓊枝玉樹的枯木,幽藍的樹幹脫了枯槁之狀,只覺得流光溢彩美不勝收。

    不知道哪裡來的風,整個狹小的廟宇居然讓人一下子感到通透豁達起來,一些粉色柔弱的東西安靜緩慢的飄落,落在了青石地磚上,落在了人的頭髮間,肩膀上,竟是只有在江南春雨間才有的桃花花瓣。

    發光的玉樹之下,逐漸出現一個女人的身形,如瀑的黑長直髮在幽藍的崇光泛彩之下不知怎麼的顯得有些詭異,那個女人的臉美的如同夢幻,一身素白無瑕的純淨衣裙,上面掛滿了嵌滿寶石的黃金裝飾。

    「桃、桃木娘娘,桃木娘娘顯靈了!」

    不知道是哪個膽大的喊出第一句,接著對桃木娘娘有本能敬畏的本地人刷拉拉的腿一軟跪下去一大片,而零零落落站著的幾個都被眼前這突然出現的美好又神性的女人給震驚的不小。

    不錯的幻術,之前那些被獻祭給桃木娘娘的活貢品們,也是在對神明的無上崇敬中,受寵若驚的被吸乾血精吧?

    陳夜修眼裡的那個倚樹而立的女人,無論再美麗動人,身上的薄紗黃金看起來如何的透露著原始的神性之美,卻仍然只有一片近乎蒼老垂死的淒涼之感,她身後那株形容枯槁的樹木卻顯得那樣靈力充沛,又血腥無比,隱隱可以聽到盤繞其上的死者的哀鳴哭號。

    她到底想要,幹什麼呢?

    陳夜修默不作聲的站在那裡看了她一會兒,雙手上的紅繩牛筋輕飄飄的如同蟬翼般滑落,他沒有穿著平日裡喜愛的黑衣,被當做貢品而換上的熏染著奇異香氣的白色長袍中間束著一條顏色妖嬈的腰帶,讓他整個人都變得比平時還要柔和不少。

    桃息睜開了眼睛,因為她感覺到了這座廟宇內,有一個貢品完全游離在她的幻術控制範圍之外,像是一個百無聊賴的旁觀者,站在那裡,興致缺缺的看著她。

    「你是什麼人。」

    桃息開口,清冷的女聲在廟宇的石壁間迴盪,除了陳夜修之外也沒有其他人能聽得到,他們都沉迷在了桃源幻夢之間,在那個夢裡,有一位好心的女神,溫柔美麗,心慈善良,能夠把他們從世俗的苦難中徹底拯救出來帶去無憂無慮的彼岸樂土。是凡人需要頂禮膜拜的對象。

    而在陳夜修眼裡,沒有瓊光玉宇的樹木,沒有隨風而落不知名的花瓣,沒有女人聖潔的光輝,只有瀰漫著惡臭的死亡氣息,貪婪準備吮吸精血的妖木,還有那個奄奄一息的女人。

    「我是誰不重要,你要知道的是,你快要死了。」陳夜修好像在說一件十分平淡普通的事,然後有點惋惜的搖搖頭,接著表情反而變得頗為嚴肅起來,「桃木娘娘是麼?我更好奇你的目的。」

    「你的身上有令人喜歡的氣息,」桃息反而一笑,多少帶著點嘲諷的味道,「待我用完了這最後一頓貢品再來慢慢陪你聊天。」

    「何苦再說是自己需要這些貢品,你和他們,都不過是這株紫微儀木的貢品罷了。」

    桃息臉上的笑容漸漸消失了,變成了肅穆和微微的驚愕。

    但是這只是短短一瞬的情緒,桃息的自信彷彿又回來了,她狠狠一咬唇擠出一絲冷冰冰的笑,下定了決心似的,頓時她身後的那具枯木瞬間生出無數枯籐,像是交纏在一起的蛇群,靈活無比的順著青石地面竄到每一個陷入如夢似幻景象的貢品的腳下。

    臉色變得有些難看的是陳夜修,他一揮手召出一層薄霧般的光球將自己籠罩其中,整個身體倏忽懸空,沒有去對下方的任何一個人伸出援手。

    隨著此起彼伏噗噗的鈍聲響起,每一條枯籐都準確的鑽入了一個人的身體,探入肌理,像某種寄生蟲一樣吮吸吞噬著每一具軀殼中的血液,陳夜修懸浮在半空中甚至能直接聽到液體流動??作響的聲音,沒有慘叫和哀歎,沒有掙扎和逃脫,整個屠殺過程安安靜靜,他們都在幻覺中死去了,死的不明不白,但是也沒有痛苦。

    「轟——!」

    正當枯樹籐瘋狂吞噬精血,陳夜修毫無主動權的懸浮於半空的時候,整個武陵廟好像都狠狠的震動了一下,然後,一道清冷的月光灑入其中,好似清朗的水銀——竟然是整座廟宇的屋頂被瞬間徹底掀了去,視野一瞬間變得開闊起來。

    桃息心中一凜,猛的抬頭。

    高高懸浮於一輪冰月之下的是一個小小的白色身影,袁深雨手上握著一根纖長的青碧色長杖,好似美玉琢成,一身花紋繁複的青白色長袍在空氣中像旗旛一樣飛散。還未散盡的純白色靈力在長杖的頂端繚繞,如同裊裊霧氣。

    這還是陳夜修印象裡第一次看到袁深雨鄭重其事的拿上武器,並非刀劍槍戈之流,而是一把長杖,儘管他早可以做到不通過任何媒介徒手施放高級仙術,但是有了武器媒介的加持,只會將他仙法的威力最大化。

    其實說起來,更早的看到這一幕,呵呵,那是……什麼時候呢?眉目沉沉的少年手中純白無暇的長杖,對著天空高高舉起,是陳夜修記憶裡已經模糊不清的一個微妙畫面。

    「那些人都不可能救了,」陳夜修對著扶在半空中的袁深雨道,「是紫微儀木。」

    袁深雨不動聲色的一揮手形成一道透明無形之力,將籠罩著陳夜修的光球拖了上來和自己置在了同一水平線上,而自己卻殘影一般移至桃息跟前。

    本來已經將幾十位貢品吸取的乾癟的枯籐彷彿飽食之徒,悠然自得的從屍體當中抽身而出,慢條斯理的向著枯木主幹收攏。可是彷彿感受到袁深雨到來伴隨而至的敵意,所有的枯籐又重新活躍起來,這一次它們的目標很統一——只有一個袁深雨。

    細小的白色風刃在空氣中不不著痕跡的劃過,每一片都削斷了一根毒蛇爪牙般的枯籐條,每斷去一根,桃息的眉頭就狠狠的皺了一下,彷彿被削斷的是自己的手臂。

    但是在上面觀望的陳夜修明白,這只是個開始。

    而自己能做的是,遠遠的在這裡看著,一旦有什麼不對,就立刻離開。

    他陳夜修的任務是在十五之夜混跡於貢品之中,最快知道探知那株桃木娘娘是怎麼回事,將裡面的情況投影給在一早在外面接應的袁深雨——畢竟敵人實力不清不楚,幾人商定之下還是決定於十五之夜行動,因為據本地人說只有在獻祭之時,桃木娘娘才會顯出真身。

    現在下面這場戰鬥的級別並不是他陳夜修可以參與的,更不要說穆非城和楚離涯,能有機會一搏的只有袁深雨。

    紫微儀木,這個名字的含義實在太過,沉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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