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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相思引:深溪澗 文 / 故國別舊

    引一

    思過堂前院是一大片茂盛幽境的竹林,只有一道彎彎折折的小道通往那個閉塞的場所,裡面的人除了幾聲蟲子叫其他什麼聲音都聽不到,除了幾片竹影搖晃什麼也看不到。

    「你的道號是元惠?師從哪一位長老?」

    元澗抱著雙手瞇眼看向眼前矮他一截新來的師妹,一張臉肉乎乎的帶著些嬰兒肥,兩根烏黑的小辮子在肩膀上甩來甩去,「是呀,你的是什麼?」

    「什麼你,我比你早入門,叫師兄。」

    「切,你又不一定比我厲害,我幹嘛要聽你的?我只聽師傅的。」

    「你師傅沒教過你新入門的弟子不能亂跑麼?」元澗哼哼道,「本道長在這裡練武,被你打擾了,你這是對師兄不敬!」

    「可是元澤師兄跟我說,這裡是犯錯弟子思過的地方,你為什麼偏偏要在這裡練武呢?」

    「……你管那麼多!」

    元澗此時也不過十五六歲的年紀,眼前的女孩還要小些,大約就十一二歲,一雙圓溜溜的眼睛咕嚕咕嚕的轉,好像隨時隨地在思考著什麼鬼主意。

    「嘻嘻,其實我不喜歡元惠這個道號,土裡土氣的,」元惠伸著軟綿綿的小手把元澗的手一拉,「我叫沈藍惠,荊州人,你的真名叫什麼?」

    「喂,你別……」

    元澗原來本能想把沈藍惠的手甩開,但是這樣未免也太過無禮,野小子也知道不能對姑娘家太過粗暴,「我叫韓澗,道號元澗。」

    一聽到元澗沈藍惠的另一隻手摀住了嘴巴,「你你你,就是元澗師兄?」

    ……怎麼突然又願意叫師兄了。

    「哎呀,我才來山上幾天,據說師父門下本來只有兩個人,元澤和元澗,元澤師兄我已經見過了,他真的實在是太厲害太好看太棒了!」沈藍惠立刻一副簡直能稱之為色瞇瞇的樣子歡呼雀躍起來,儘管一隻手還拉著韓澗,卻絲毫不掩飾對元澤的嚮往,「我真想一天十二個時辰一直跟在他身邊看他吃飯睡覺修行,怎麼看都不厭!」

    是誰教這小女孩這麼多亂七八糟的東西的。

    「……所以你現在為什麼不十二個時辰一直跟著師兄,跑到思過堂這裡來幹什麼?不怕師父責罰你嗎?」

    「不怕不怕,師父允許我四處走走熟悉環境的,」沈藍惠瞇著眼睛笑得一臉得意,「可惜師兄要時常修行,我不能老是纏著人家,師兄跟我說了一些山峰上的主要地方,我就自己走著自己看,本來想看看思過堂到底是個什麼地方,沒想到一進來裡面居然有人。」

    「師兄跟你提到我的道號了?」元澗內心默默直搖頭,真慘,又一個天真無知的少女要拜倒在師兄的長袍下,見怪不怪,畢竟師兄確實像沈藍惠說的那樣,什麼都好,好的不能再好,別說小姑娘喜歡,他元澗都覺得那個叫夏溪澤的人簡直好的無可挑剔,誰都對美好的東西有嚮往之情,溫潤君子,淑女好逑沒什麼不合適……但夏溪澤那個人,就像天上飄蕩著的雲,水裡開著的蓮,能看,卻不能碰。

    以元澤那雖然對誰都溫溫柔柔實際上對誰都隱隱的拒之千里的性子,這位小姑娘很快也要哭了罷,元澗默默點評,可惜了,長得很可愛,性格也活潑。

    引二

    「元澗,元澗,楚玉峰的事情你處理完了吧?」

    元惠托著一盆糕點從裡屋走出來,臉上笑瞇瞇的,寬大的道袍後面兩條綬帶垂落下來頗顯雍容氣度,只是被她那一股子躁動活泛的氣息給破壞了。

    「你居然會做點心?」元澗把咒符劍往桌子上一擱,抬眼看了這個平日裡整死人不償命的小師妹走過來把手上的東西放在桌上,是一盤切成薄片兒的軟白糖糕,還細心的用海棠花做了裝飾。

    「還好吧,你嘗嘗看,這些天師父在閉關,師兄帶著幾位師弟師妹去執行風雲榜的任務了,我沒事兒就在山上練練劍,順便琢磨點點心的做法,師父說人成了仙之後要吸風飲露,真是無聊透頂,風和露水哪有人間煙火好吃,我小時候最愛吃娘給我做的燒雞了,但是我自己之前一直沒試著做過,這幾天空閒正好第一次試著做。」

    元澗親緣寡淡,聽聞沈藍惠說起自己的家事也插不上嘴,正好他解決完楚玉峰之患回來頗有些勞累,又看見一盤白白軟軟的美食糕點在前,焉有不用之理。

    「元惠,你這糕點外形做的還真是賣相不錯…………呸呸呸!!!咳咳咳,咳咳!!!」

    元澗把口中半塊白糖糕一口吐在了地上,彷彿溺水般的劇烈咳嗽起來,沈藍惠被嚇了一跳,趕緊幾步走過來拍他的後背,一張小臉緊張的皺了起來,「師兄師兄你怎麼了?你沒事吧?」

    「咳咳……咳咳!要死了……」元澗本來只吃了半口,又已經吐了出來,但是那股足以繞舌三日一言難盡的怪味好像吐不盡似的,嘴裡已經沒了東西,胃裡也空空的,可他就是想吐,從咳嗽變成了乾嘔,活像一隻垂死掙扎的大螃蟹。

    「師兄!元澗!韓澗!」沈藍惠口不擇言的叫了幾句,腦袋發熱的直冒金星,「你,你等等,我去找人!」

    「別走啊……我真要被你毒死了……咳咳……」

    「韓澗你堅持一下別死啊我馬上去診靈館找人!」

    「彭!!」

    引三

    「……什麼?你……元惠?」

    「你沒聽清?好吧,我再說一遍,我,沈藍……」

    「等、等一下,我是說,」元澗本來一副天不怕地不怕惡劣的山大王樣子,此時窘迫的連耳朵根都紅了,「我一直以為你很仰慕……」

    沈藍惠頭上別著一朵深藍的花簇,長長的兩條辮子繞著青青翠翠的發繩,紫白相間的道袍勾勒出少女綽約修長的身形,比起元澗好像被門熟蝦的紅臉,她倒是豁達從容的雲淡風輕,「你這不是廢話麼,天倉山上這麼多人,哪個不仰慕元澤師兄,難道你不崇拜他,不仰慕他?」

    「我自然也……」

    「對啊,你也是,你也覺得他好的不行,但那是不是就代表你就是喜歡他?」

    「喂,你這是哪門子歪理。」

    「怎麼會是歪理,」沈藍惠哼了一聲,「那所有崇拜元澤師兄的人要都是喜歡他,想和他在一起,他分裂出個一百個一千個也不夠啊,我還崇拜師父呢,但是這都不是喜歡,所以現在我對你說你很好,以後我一直想和你一塊兒,你很驚訝嗎?」

    「……」

    元澗被這個膽大至極又活泛至極的師妹一連不知多少棍子敲打下來,早就暈頭轉向的懵了,然後傻不拉幾的點點頭,那樣子簡直蠢透到家。

    沈藍惠笑嘻嘻的拽了一下他的袖子,「這就對啦,你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害羞了,我記得第一次見面的時候你還很拽的讓我喊你師兄呢,沒想到骨子裡卻是個這麼……」

    「閉嘴!」

    引四

    「韓澗,你完全不值得被原諒。」

    夜幕月下,沈藍惠一身素白玄黑相間的道袍陰冷如黑陵疾風,圓圓的臉蛋早已被時間磨出分明的稜角,她依舊是個美麗的女子,但是那份美早已失了無憂無慮的純真,染滿了風霜。

    黃昏夕陽已經完全沉沒進了地平線,天黑了。

    那個人死了,她從來沒想過那個人也會死。

    這段時間其實看到的死人太多,同門死了,師父死了,長老死了,還有很多很多叫不上名字的妖物也死了,每一寸風裡都帶著濃烈到令人窒息的血腥味,腳下每一寸泥土都有血肉浸泡鬆軟的痕跡。

    但每次只要看到那個瘦削可是挺拔的背影,沈藍惠就會覺得還有希望,那個人一定可以帶著他們走出困境,走出如山如海的戰爭、血腥和殺戮。

    但是現在他也死了。

    「韓澗,你總得給我個理由。」

    「藍惠,你說過會永遠相信我的做法,站在我這一邊。」

    「這不代表我明明知道是你害死了元澤師兄,還能裝作什麼都沒發生一樣,相信你,站在你那一邊。」沈藍惠的聲音冰寒如死水,「紅塵和桫欏林大戰,死傷無數,生靈塗炭,難道人與妖斗的還不夠,還要戕害同門?」

    「呵呵,再讓他領袖道之盟,掌握青城派,整個人間修仙勢力的所有努力全部都會功虧一簣!」

    「什麼叫功虧一簣!他想要最大程度的減輕死傷,想要更多的人活下去,哪裡不對?到底哪裡不對!難道一定和那幫妖物拼紅了眼,徹底同歸於盡?至死方休?連命都沒有了,要力量有什麼用?!要成仙有什麼用!你醒醒韓澗!這一開始就是場荒唐!你去問問已經死了的那些人,他們如果早知道是這樣的下場,還會加入這場瘋狂的人妖之戰嗎!」

    「……呵呵,說到底,其實,你是捨不得那個人對吧,之前死了那麼多人不見你有多動搖,怎麼現在他一死,你就徹底清醒過來?怎麼就可是悲天憫人的想到那些更多死去的人了?」

    「韓澗,你已經徹底沒救了,」沈藍惠記得她對那個男人說的最後一句話便是這句,「夏溪澤……是被你逼死的,不是被妖物,你難道神志不清忘了麼……」

    引五

    當年最好不相依,如此便可不相偎。

    東勞西燕,天欲曉各自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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