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九章 喪魂調 文 / 故國別舊
一堆徹底雜亂倒塌的瓦礫周圍原來似乎是個小花園,小橋流水也不缺——那橋是石橋倒是沒腐朽,但是灰撲撲的落著一層厚塵,下面的流水早已徹底乾枯,只剩下墨綠色濃漿覆滿的河床池底,深深淺淺的插立著一些骨架。
花也有花,就長在攀附在倒塌柱子上的灰色籐蔓上,大團大團的棕紅色,長滿肉刺,看起來活像一團腐爛的雞蛋長滿黴菌,散發著陣陣惡臭。靈陵低聲說道這其實不是真正的植物花朵,而是惡鬼屍氣催生出來的一種伴生惡物,叫做死見愁,愛食腐肉死氣,有劇毒,殘忍惡毒,絕對不可以靠近。
人間的惡毒物事也不是沒見過,但是真沒見過這麼噁心的。比起這惡鬼伴生,臭不可聞的死見愁,那冥心蝶縱使更加陰毒可怕,外形上至少沒這麼招人厭惡。
「死見愁需要鬼力維持,和宿主的靈力相輔相稱,能生出這種惡物的鬼十分強大,」靈陵的聲音聽起來分外憂慮,「離涯,非城,你們都停一下,我先去探路。」
「靈陵?你……」
「放心吧,鬼魂之間幾乎沒什麼矛盾,即使是怨念很重的冤魂,對於同樣是鬼的同類都沒多大恨意,他們恨得只有活著的人和害死他們的人。不管裡面的惡鬼有多麼強大,都應該不會太為難我的。」
「……可是怎麼能讓你一個人進去?」穆非城直搖頭,「那太不夠意思了。」
「這沒什麼夠不夠意思,而是這凶宅真的很危險,這些冤魂,或許一對一沒有可以戰勝你和離涯的,但是一擁而上蜂擁而至的話,你們要如何招架?鬼魂無形無質,除非瞬間被一舉消滅,否則拖得時間越長對不會勞累不會受皮肉傷的鬼越有利。對鬼來說最大的殺傷力力就是強烈純淨的明靈素,所以,非城,離涯,你們要看好天池珠,天池珠是清雨道長的東西,隱含大量的明靈素,一旦被發現,與眾鬼魂第一次交鋒的時候,一定要記得激發出天池珠裡的明靈素給他們先來第一波碾壓式的進攻。」
「……好吧,你對鬼熟悉,聽你的。可是你不是說你一直受天池珠的庇護嗎?一旦出來萬一受到那個什麼符的影響該如何是好?」
「離鬼氣中心越近,陰氣越濃烈,靈符的效力也就越弱,我的行動受的影響也就越小,別擔心,我去了。」
一道白色的霧氣從天池珠中的緩緩湧溢而出,散落到荒草枯塘邊,慢慢凝聚成了一個人形,正是一身白衣的靈陵,她的臉色比平常更蒼白些,顯得鬢髮更加烏黑,臉部輪廓分明無比。
在靈陵走後,穆非城踢了踢腳邊的一塊碎骨頭,幾片乾枯硬化的葉子從殭屍般的樹上掉了下來,連著一陣灰塵。
「離涯,這些凶魂似乎有些蹊蹺。」
「師父?」
「聽我說,鬼之一物於五界之中最為特別,仙神人妖魔死後都會化成鬼魂,只是分壽命的長短而已,但是死後確實沒多少區別,人有三魂七魄,妖是亦然,神魔卻要多出三魂兩魄……大約只有督原者例外,只有一縷命魂用來作為凝聚靈素的中心。」
「……您的意思是……」
「這凶宅裡的冤魂生前並非是人,全是妖,梅鹿精。」
「……什……麼?可是他們都是人的樣子……?」
「鬼魂會是生前最後一刻的樣子,梅鹿擅長化形,與人親和,法術精神,死後的凶魂是人形也不奇怪,剛才你和非城看到的那些骨架全部都是這些幽魂的屍骸,而不是蓄養的家畜。」
「可、可是……」楚離涯覺得這轉折有些不可思議,「這些都是梅鹿精,他們為什麼要和人住在一起?還特地全部化成人的樣子,還建了一座莊園在人類城鎮的附近?難道是圖謀不軌被人發現最後一窩端了?」
「未弄出真實情況前,還勿要多言,還是待靈陵姑娘回來再做計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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靈陵比穆楚二人要快的多,她完全可以穿牆而過浮空而行,身為幾百年的老鬼,雖然鬼氣重的怨毒氣息根本不如歧路莊裡的冤魂,但是明顯比幾十年的鬼要沉穩濃重的多,而且她本身也是屬土靈,靈力渾濁厚重,和凶宅十分親和。
鬼修在五界之中最為困難,實力分級也最為模糊和困難,因為鬼魂沒有實體,靈力完全依靠一縷稀薄的命魂維持凝聚,才能擁有化形,修煉起來比之妖鬼神魔困難的多,但是鬼修的最大優勢是——壽數幾乎是無窮無盡,前提則是別被幽冥的來使給徹底毀滅命魂,灰飛煙滅。
靈陵也是孤魂野鬼了,幾百年的鬼並不常見,總是和活人伴生在一起有利於躲開冥界使者在人間的巡查追捕,但也會造成許多麻煩,這幾年靈陵一直棲身於天池珠中,也正因為在那裡才明白袁深雨的魂力究竟是有多麼的強大,分離出一絲生魂,封印在天池珠內在必要之時護得穆非城周全,僅僅是這一絲生魂,都讓靈陵幾百年的老鬼自歎無法與之相比。
黑色的長髮被陰風吹得鼓起,靈陵微微閉目,身上一些灰色的霧氣如同蛛網般覆蓋了上來,漸漸的,純白乾淨,不食人間煙火的白衣污染了,破碎了,皎潔年輕的面容憔悴了,衰老了,待到一切變化停止,美貌的少女鬼魂已經變成了身披破爛到袖子都不完整,好像被燒焦了的碎片,滿臉風霜歲月痕跡的女鬼形象。
有一個本來凶狠的對著空氣揮舞著爪子的年輕女鬼注意到了她,那是一個看起來二十來歲,半邊腦袋都不見了的女鬼,雙臂上的肉半垂半掛,腿少了一隻,裙子破破爛爛撕扯的只剩下了半邊。
「外來的……鬼……」
靈陵看到那個女鬼緩緩靠近,不閃不避,「沒錯。」
「……呵呵……為什麼……要闖入……歧路莊……難道符已經……全部失效……了嗎?」
「我死的比你久,道行比你們都高,自然能進來。」靈陵的聲音比平時要沉穩上許多,如同平靜無瀾,深不見底的古井,井壁上爬滿了濕滑的青苔。「魂遊至此,不解此處為何鬼氣如何之盛之毒,可否告知一二。」
「……外來的鬼……不需要……知道……我們的……恨,恨……哈哈哈……」
靈陵看著那個女鬼兀自漫無目的的對著空氣狠命揮著利爪,剩下的一般臉上眼珠暴突,牙齒露出來幾茬,根本沒打算理自己的往相反的方向遊蕩而去。
連綿不絕沙啞的恨音慢慢遠去,靈陵默默的搖頭,然後撇開女鬼的背影往前走去。
又怨又毒的森冷寒氣在不遠處凝聚成實體,大叢大叢的死見愁開的無比驕傲囂張,如同醜惡的女人穿著錦繡艷麗的華服扭曲著身體起舞,陣陣惡臭和寒氣瀰漫在一處,醞釀著幾十年悲慘發酵成的惡毒。
骸骨更加集中了起來,之前穆非城和楚離涯發現的屍骨還是隔一段路攤著零零散散的碎片,現在已經是大片大片的集中了起來,風吹雨打之後慘白林立的骨架一具接著一具,一架壓著一架,如同傳說中的埋骨山塚。幾座最大的宅子廢墟大約原本是這座莊院的中心建築,但是好像還被火燒過,燒焦碳化的木柱得以保存一個輪廓斜靠在地上,半邊泡在骯髒的水坑裡。
一個赤紅色的光球浮在最大一片廢墟的半空上,周圍像是粘稠的血漿在飄灑飛舞,幾個形體不全的幽魂圍繞著光球哀嚎悲鳴,又像是在歌頌什麼,嘔啞難聽,十分刺耳。
那個光球靈陵清楚,是整座凶宅鬼力和屍氣凝聚的中心點,所有的鬼魂的怨氣和鬼力和它相輔相成,彼此彌補,彼此供應。
靈陵仰頭看著那些鬼力最強的幾個圍繞著紅色光球的幽魂,臉上露出一絲擔憂。
「好重的怨氣,光是這股噬心透骨的怨氣都足以形成極強的破壞腐蝕力,好在離涯和非城都有些修為,又有袁深雨的東西護體,應該不會出什麼大問題,但是……這些冤魂究竟為何而生?竟然在一夜之間被滅了滿門,怨氣被醞釀發酵至此,簡直讓人背上發寒。」
因為楚離涯和穆非城前來此處的主要任務就是除鬼去穢,所以靈陵大約估計了一下那些冤魂的實力之後,覺得兩人有一定的計劃和步驟,除盡這裡的怨魂還是有把握的,便向回折返而去。
行至半路,突然想到什麼似的,靈陵的步子一停,長袖緩緩從面部抹過,破爛的白衣逐漸恢復完好,又變的一塵不染,潔白無瑕,面容又變的年輕清新,由枯槁風霜的女鬼再度變成了仙女般的女鬼靈陵,這才繼續向楚離涯和穆非城的方向趕去。
「非城,離涯,你們聽我說,這裡最強大的怨魂都沒有你們強,但是那股蠱人心智的怨氣非常之濃烈,你們需要注意的不是真正硬碰硬的真實力,而是要提防圍繞在那些幽魂周圍揮之不去的強烈怨恨氣息,否則很容易被迷惑了意志——最好是直接毀壞凶宅的鬼力中心點,如果能順利破壞,整座歧路莊的所有鬼魂都能在瞬間喪失大半力量,隨我來吧。」
兩人分別拿出武器默默對視了一眼,然後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