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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四章 心上秋 文 / 故國別舊

    「煩死了……這個『穆』字怎麼這麼難寫。」

    穆非城抓抓一窩亂的頭髮,把手上的毛筆轉了個圈兒然後憤憤的往紙上用力一按,摁出一個巨大的墨點兒,把之前寫的幾個歪歪扭扭的穆字都給糟蹋了。

    「非城,你在幹什麼?」

    沈藍惠的聲音從身後飄了過來,穆非城頓時起了一身雞皮疙瘩頭皮發麻。

    「我……我正練字呢。唉,娘,為什麼我的姓筆畫這麼多!寫了好些遍還是不順。」穆非城乾脆把毛筆一放,「我老爹怎麼姓了這個這麼麻煩的姓啊?」

    沈藍惠啐了一口,「胡說什麼你這臭小子,自己腦子笨就別賴字難寫,阿雨比你年紀小幾歲,照樣能把自己的名字寫的不錯,人家的名兒可不比你的筆畫簡單。」

    穆非城覺得沈藍惠說得對,到底還是有些不滿,「反正我都笨了,那就把名字改簡單些吧,娘你非要我學寫字,這樣我寫起來也輕鬆些,反正我也沒和我爹見過面,換個筆畫少點的姓氏他又不知道,不如……」

    沈藍惠簡直想往這小子腦袋上敲一下,「別鬧了,你老爹就算姓王,給你起名叫王小二,現在也給老娘我怪怪寫穆非城三個字!」

    「……其實我覺得王小二這名也不是不能用的……」

    穆非城卻是沒見過自己的爹,叫什麼名都不知道,偶爾問起沈藍惠,沈藍惠只說禍害不長命好人遺千年,你爹那混蛋早死了,問那麼多幹什麼?

    穆非城心想自己都姓穆了,那自己的爹應該也是個姓穆的人,都說自己和沈藍惠長得一點也不像,那就只能和那個從未見過面的爹長得相似咯?

    穆非城曾經對著水裡的倒影想像著自己那個虛無縹緲的父親,眉眼,輪廓,身形,但最終卻沒想像出個所以然來。

    「娘,我爹他到底是誰啊?叫什麼?」

    穆非城第一次被鄰家的小孩鬧得煩了,便提留著一隻綁了腿腳的狐狸走進門徑直走到桌子邊開門見山的問道,坐在桌子邊正在用玉杵均勻規律搗著草藥的沈藍惠聽了這話,手裡的動作一緩,然後又恢復了過來。

    「死小子你問這個做什麼?」

    「我就問問啊,他到底是什麼樣的人?」

    沈藍惠抿抿嘴唇,臉上爬上了一絲微微的悲慼之色,卻很快消失不見。「是個蠢貨,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什麼,所以最後活該一無所有。」

    「???」

    這大約是穆非城從自己母親那裡得到關於父親的唯一一句直面評價了,儘管他完全沒聽懂,沈藍惠也沒有再多說。

    不管怎麼說,娘真是一個很神奇的人,穆非城從小長到大,從一個糰子長成了抓著弓箭滿山攆兔子竄的少年,也有十幾年的時間,這十幾年他居然就沒看到沈藍惠有過變化——關於這一點,有了鄰家的嬸子和伯伯對比就更加的明顯,小時候的穆非城還被那個頭髮花白的伯伯背在肩上逗著玩過,可是等穆非城長大了,斑白的鬢角早就全白了。

    自己在變,身邊的人在變,偏偏娘好想被歲月額外的寬恕在了另外一個世界裡,根本不會衰老。

    穆非城和幾個小孩偶爾一起去聽村子裡年紀最大的奶奶講故事,天上人間,妖魔鬼怪,老人說傳說中的七仙女能永遠不老不死,年輕貌美,一會兒說狐狸精雖然長壽好看,卻是要害死人的,絕對不能被她的臉給迷惑了。

    穆非城聽著聽著就會想自己的娘親到底是仙女還是妖怪,其實村子裡也有很多人這麼想,但是卻沒人敢去問,而穆非城畢竟是個孝順的兒子,心想如果娘親要是狐狸精自己早就被吃了,所以娘親一定是仙女。

    有一回終於穆非城那萬能的仙女娘親也受了寒害了病,燒得迷迷糊糊糊的躺在床上,幸好穆非城時常一個人在野外風餐露宿,學了不少對付簡單疾病的法子,一邊蹲在火爐邊熬藥一邊用眼角的餘光時刻盯著床上闔著眼睛的沈藍惠。那個時候袁深雨還沒有來到他家,自己也不過是個幾歲的小娃娃,但是卻將一切收拾的有模有樣。

    「……韓……韓……」

    「啊?寒?娘你說什麼?是冷嗎?」

    穆非城丟下火爐直奔沈藍惠床頭,用手貼了貼她的額頭,還是火燙一片。

    沈藍惠有些充血的眼睛微微睜開,本來清明的眼白直泛黃,不由自主的往外冒著清液,「……是非城啊。」

    「是啊,娘你燒的好厲害,做噩夢了麼?我正在煎藥,你吃下去應該就會好了!」

    沈藍惠重新閉上眼睛,冷冰冰的手握了一下穆非城的小手,那隻手剛才在火爐邊煽火,所以暖呼呼的。

    後來袁深雨來到了沈家,小小的身體上包裹著厚厚的乾淨衣服,頭髮妥帖的束在腦後,一張蘋果一樣可愛的臉上卻沒有符合年齡肆無忌憚的大哭大笑。沈藍惠說臭小子從今天起你有個弟弟了,要好好帶著人家念著人家,知道了不?

    穆非城一邊戳著袁深雨軟軟的臉頰一邊點頭。

    十三年時光平淡如水,炊煙裊裊,青煙暮靄,天上的太陽和月亮輪流轉換了一遍又一遍,穆非城和袁深雨都像春日雨後的竹筍在日月變幻間長大,老人們有的變得更加衰老,有的化作一?g黃土,只有沈藍惠青絲朱顏,多年未變。

    只是穆非城也大約從未想過,自己離開木村,匆匆忙忙的想要去那遙遠的荊州天倉山尋找袁深雨的那一天,就是和沈藍惠再也不見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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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穆非城大概是最早醒過來的一個,從地上猛的坐起的時候,腦子裡如同被攪翻了一遍似的一片漿糊,他用力甩了甩腦袋,把那攤漿糊勻平,好思考其自己是怎麼落到目前這個地界的。

    楚離涯就躺在他大約幾步遠的地方,眼睛閉著,雙眉緊緊的皺在一起,手裡還沒鬆開劍柄。

    「喂!喂!離涯,醒醒。」穆非城站起來不顧自己還是一副頭昏腦漲的樣子,連走帶撲騰的扒拉到楚離涯身邊去搖晃她的胳膊,「你怎麼樣?」

    兩天前他們終於抵達了月窯嶺,稍作整頓便開始了登山尋找天靈懷夢的旅程,至於調查聖樹結界的計劃大約還要在找到仙草之後,只是那聖樹結界實在是厲害,兩人的修為被壓制了十之**,幸虧就算不依靠靈力楚離涯都是個身手很好的練家子,而穆非城專精機關之術的好處也略略體現,聖樹結界只對運作靈力的個體有壓製作用,而那些暗器關竅卻並不一定需要用到

    靈力。

    路上他們遇到過大群只剩下半幅皮毛另一半都是骨頭的屍狼群,巴掌大小的血影蟲,以及如同地泉噴湧的黑蟲潮,倒不是凶險的讓人瞠目結舌,而是本來普普通通的動物居然能生成的讓人如此……過目難忘,穆非城不禁隨口道,「這都是百年前那場戰亂留的後患吧?」

    夏溪澤對這裡很是熟悉——這座山嶺之所以只剩下一半,還是他的手筆。百年後故地重遊,倒真說不上來是什麼種滋味了。

    異變發生的很突然——就像他們四年前在楚玉峰上那場莫名其妙的地動,整個月窯嶺都在晃悠,活像一向沉默寡言厚德載物的大地爆了脾氣,蠻橫的站起身來用力跺腳、掙扎,要把站在他身上的人像螻蟻一般抖落下去。

    但是很快兩人便發現並非這般簡單,一隻巨大的異獸拔地而起,彷彿從地心之中長出,循著裂縫長了出來,渾身都燃滿了殺氣四溢的烈焰,凶暴無比。

    對於此時真實實力只能發揮十之一二的兩人,要戰勝此等對手如同蚍蜉撼樹,幾乎不可能為之。

    楚離涯突然發現有些不對。

    這個渾身著滿火的傢伙身上的炎火煞氣,雖然更野性,更暴躁,更加具有殺傷力,但是……太像了。

    和自己太像了。

    在穆非城目瞪口呆張口失聲的目光裡楚離涯握著火鳥以全力的速度向那條四不像衝刺,既然肯定戰勝不過不如全力一拼賭上一把——這一向是楚離涯的行事準則。

    一片電光石火之間穆非城只覺得雙目好像被煙火燒傷般的出現了短暫性的失明,一聲巨大的吼聲響徹了整個月窯嶺,之後低沉厚重的聲音響起,震得人骨頭發酸,像要散架了似的。

    「沉夜……大祭司……真的沒騙我……真的……是……」

    本來暫時被掠奪了視覺和聽覺的穆非城突然嗅到了一股香氣,因為感官的注意力格外集中,他能很明顯的分辨出來,那是某種草木的香味。

    再然後穆非城就什麼也不知道了,他好像睡了很久,然後做了很多夢,那些夢都不是什麼新鮮的東西,而是沉積在記憶深處一些平淡發黃的陳年往事,冗長而溫暖。夢一醒,是極北之地深灰色的天空和月窯嶺上嗖嗖的冷風,還有昏迷的楚離涯。

    「……奇怪,身上沒什麼傷口,也沒有血……她怎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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