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章 夜虛空 文 / 故國別舊
城最南邊的地方本來是一座豪宅,正是望族風家的地盤,當年風家風光的時候,門庭若市,來人絡繹不絕,因為是做生意起家,所以又格外的有錢,只是自從十幾年前一場大火燒成白地之後,就漸漸的成了乞丐們的集聚地,不少人說這些乞丐其實就是當年風家的一些已經徹底墮落的人。
無論紅塵煙火如何興衰交替,那些粉嫩的桃花和細軟的柳條倒是毫無區別的籠罩了整座洛川城,包括那些被人捂著鼻子繞路走開的地方。
瘋耗子走的不快不慢,一路踩著清清涼涼的月光,大半夜的夜市也早就散了,只留下蟲鳴和風聲,這裡有座架在繞城的長河上的石拱橋,河邊一叢一叢的垂柳,柳條兒太長了拖到河水裡,隨著那些微微的波紋搖曳。
「耗子哥哥,你回來了麼?」
不知道從哪個牆角旮旯裡,一個更加矮小的身影竄了出來,嗓音是尖細的童音。
「嗯是啊,可惜運氣不太好沒得手,」瘋耗子抓抓自己的頭髮,「不過我明天再去……」
「我去,感情耗子是住一窩啊……」南宮君知暗暗感歎道,「這個臭小子居然還和一幫乞丐是一夥的?」
跟著兩個小孩輕手輕腳的走過去,南宮君知有些好奇的跟了過去,他的身形和夜色完美的融合在一起,完全不是兩個普通小孩能夠發現的。
這裡離護城河很近,已經看不到整齊的石板地面了,只有挺結實的黃土地面,上面零零碎碎的是一些轉頭瓦礫之類,長了不少雜草,但是並不茂盛,看得出來是因為這裡常年有人走動踩踏的緣故。
不遠處,好像一個耗子窩似的小角落裡,幾個小小的影子縮在一起,而瘋耗子和那個小女孩向著那裡徑直走過去。
這麼偷偷摸摸的跟在小孩後面玩跟蹤不是劍客的作風,但是南宮君知是個隨性的人,心裡既然已經對那個臭脾氣的小鬼有了興趣,就難以自制的跑過來看看,家道中落的小鬼,到底是怎麼樣的環境才能把一個望族子弟變成這麼一個不知廉恥的小耗子?
骨子裡的貧窮,絕望之後的灰心,或者兼而有之。
瘋耗子心情並不太好,他的思路很簡單也很直接,南宮君知穿的很不錯,身上又佩了把精光銀亮的寶劍,氣質風度意氣風發,看起來像是個家裡挺有錢公子哥兒,再不濟也是個走江湖的俠客,但是又不問是非緣由的幫助自己擋住了那個包子店的男人,人傻錢多好管閒事兒,簡而言之就是個送錢的主。
瘋耗子是這麼認為的,所以悄悄繞回來然後跟著南宮君知一直摸到客棧的位置,那個傢伙看起來很是沒有戒心,看起來很好下手。
但是也只是看起來而已,南宮君知是什麼人?一個普通人類小孩的故意跟蹤要是都發現不了,那應該把自己的劍給吃下去。闖入自己房間翻找東西的瘋耗子很快被逮了個正著,本來還想和這個臭小子交流一下看看能不能搶救一下,但是楚離涯偏偏又走了過來,雖然仔細想想大約是擔心自己這邊,但是南宮君知還是忍不住覺得楚離涯這個女孩子有時候還真是沒自覺,大半夜的直接把他一大小伙子的房門毫無預兆一推真的沒問題麼……奈何自己反而更尷尬。
越靠近那個一堆雜草斷牆圍成的小角落,酸臭的異味越嚴重,聞起來和瘋耗子身上那股怪味很像,熏得南宮君知直皺眉毛。
一,二,三,四,五,六,七。
居然是一窩耗子啊……南宮君知默默清點了一下在月色下不怎麼顯眼的幾個人頭攢動,有大有小還有老,心想這些人又不是缺胳膊少腿,為什麼寧可像耗子一樣縮在這裡,也不去找點事情幹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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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這個人,什麼時候能給人少點麻煩。」楚離涯坐在自己的床上只能搖頭,「……簡直不知道說什麼好。」
「不一定是麻煩,」夏溪澤這次倒是沒有贊成楚離涯,「聽南宮君知說,那個小乞丐似乎之前姓……風。」
「師父是想說可能是師伯當年家族的後人?」
「並不是沒有可能,雖然師兄說自己塵緣早已斷卻,但風這個姓氏並不常見,而且師兄曾經提過自己家原來是經商人家……」
楚離涯心想風衣澈離家那是六百年前的事情了,一個家族能綿延至今還是望族真挺不容易,而且就算真的是當初那個風家……人類壽命不過幾十年,這都是風衣澈多少輩以後的事情了,再說在仙山修身養性這麼多年,對很多事情都看淡了,夏溪澤總不是想要告訴風衣澈他家族現在的境況?
「對了,師父,那個關於風靈素碎片的事情,有什麼線索嗎?您說過的打開聖樹結界必須集齊的一些東西?」
「師兄提供的線索只能縮小到揚州洛川,說在這裡自有機緣,聖樹結界的事情不是一天兩天能完成,我們再等等靜觀其變,四處尋找一番也是可以。」
「嗯,我也是這樣想的,如果南宮君知那個傢伙能讓人不那麼頭疼,就更好了把,他看起來對那個小乞丐還真是上心的很。」
「南宮君知從小在太和長大接受最精英的培育,但是閱歷幾乎是沒有,年輕氣盛和好奇大約均有吧,」夏溪澤歎了口氣,「離涯,有時候為師看著你長大不斷變強覺得甚是欣慰,可是有時候又覺得你實在是太懂事了些,簡直快沒有年輕人的活氣了。」
「……是麼?」楚離涯其實也不止一次聽到這種評價,比方說自己的師姐玄薇,不止一次的向著自己抱怨道,繃著一張臉像個嚴肅的老頭子一樣,你還到底是不是個年輕的姑娘啊。
楚離涯有些時候覺得尷尬有時候覺得煩,畢竟性格這種東西不是一天兩天可以養成,自己已經習慣了這種淡漠嚴肅的性格,突然要人變得活潑好動單純明朗起來那根本是純粹的在難為人了。
「師父,我也想啊,」楚離涯過了一會兒苦笑道,「其實我覺得有時候煩歸煩,無論是非城還是這個南宮君知,他們好像永遠都過的那麼開心自在,好像不管幹什麼都那麼充滿朝氣活力,我也很想和他們一樣,但是從骨子裡都有一種奇怪的無力感。」
「離涯,過去的事情都過去了。」
「可是該來的事情還是會來,就像師父你剛剛收我為徒的時候說過,希望在未來我能幫你完成心願,現在我知道了,你是希望我協助活著的師伯打開聖樹結界,引入妖界的明靈素來緩解人間的危機,就算您當初不收我為徒,今天如果我知道這個方法我肯定也會這麼做。」
夏溪澤好像突然想到什麼似的,「穆小兄弟,恐怕是無論如何也接受不了的吧。」
「……」楚離涯哽了好一會兒,才開口道,「是啊,他大概,無論如何都接受不了吧,我們當時在歧路莊除去妖鬼的時候他心裡已經開始有疙瘩了……或許是更早,比方說在雍州的時候,看得出來他對那個女妖其實很同情,但是同情有什麼用?心軟有什麼用?害死了那麼多人的妖孽如果不剷除,那些被戕害的人怎麼辦?誰來可憐他們?誰來把命還給他們?誰來告訴他們的冤屈怨恨該去找誰償還呢?」
楚離涯突然情緒有點激動,不知道是因為提到了穆非城還是因為提到了聖樹結界或者妖界,也許兩者兼而有之。
「所以他離開的時候你一點也不攔著。」
「師父,說實話,他一直在這裡,也許總有一天我們會變成敵人,不是我想,而是他……」
夏溪澤居然沒有反駁,「也許你是對的吧,穆小兄弟的是非觀念太強,見其生不忍見其死對他而言比大局更加重要,一味的不忍殘殺只會讓更多的生命被戕害殘殺……但是這點和他根本說不通。」
「師父,我覺得他那樣沒什麼不好,只是不行。」
「離涯?」
「我知道殺戮即是罪過,我手上的血也已經足夠的多,但是我真的覺得他是乾淨的,可以的話,他最好的結果也是離開青城派,永遠永遠的乾淨下去。」楚離涯彷彿夢囈般的念叨,「就算不修仙,就算只能活幾十年,也永遠是乾淨的,這才是我……」
我所求之不得的,越是求之不得,越是希望你能保持。
夏溪澤知道在楚離涯心中,穆非城的位置。
不見得是兒女纏綿,而是一種對嚮往東西的寄托,因為自己做不到,才對能夠做到的人更加傾慕。
夏溪澤本來有些柔化的心情突然變得重新堅硬起來,或許剛才他從楚離涯的眼中看到了曾經屬於自己年輕時候對善良純淨的嚮往,但是那種憧憬幾乎是轉瞬即逝。
在現實面前,很多東西都是那麼的蒼白無力,不堪一擊。
夏溪澤如此,楚離涯如此,穆非城……你究竟能到哪一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