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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十五章 千年念 文 / 故國別舊

    蒲牢今年一千六百三十二歲。

    按理來說,活了這樣久的妖族是根本記不住自己具體的年齡的,但是蒲牢記得——自從自己從化生卵中破殼而出,隨著天性慢慢成長到有了神識,漸漸解讀出白光櫻花殿牆壁上鐫刻的一行行靈文。上面詳細寫著他是誰,是什麼身份,有什麼樣的責任,就像被安排精密的一個模板,半點不容偏差,永無止息的運行下去。

    那是第一任守護金櫻林的妖王蒲牢寫下的,用來提醒自己的每一任後世,在永生的孤獨中,永遠守護著白光櫻花殿,守護者桫欏林的聖地金櫻林。

    蒲牢一出生就在這裡,一個人,一座櫻花殿,一個金櫻林,這就是他生命的全部,沒有原因,沒有後續,世代的傳承,永遠的輪迴,他的生命就像是一道被次次截斷的河流,但是終究還是要匯聚往相同的方向,永不止息。

    就像是一個沒有盡頭的懲罰,時限是一個沉重蒼白的永遠。

    這一任的蒲牢自從自己擁有意識開始,每過一年,就在白光櫻花殿的石板上畫下一道痕跡,用來記住自己的年齡和痕跡,直到零零落落的畫下一千多道,推算出自己擁有靈識之前的年份,然後加上,便是自己的年紀了。

    他偶爾會從白光櫻花殿裡走出去,外面是無邊無際的金色櫻花林,景色縱然美輪美奐,但是千年如一日的看,只覺得和白紙一般索然無味,已成習慣。而涉足的地方只能有這兩個,他必須守護著這個地方,一步不能離開。

    他知道自己有八位兄弟姐妹在一個很遙遠名為梭羅堡的地方,那裡不只有白色的神殿和金色的櫻花,有大片不同種類的樹木和花草,還有形形色色的妖物,穿著五顏六色的衣服,唱著不同曲調的歌。有點吵。但是卻很動聽——這些只存在於蒲牢的想像和夢境裡,夢境的來源是歷任先代蒲牢那點可憐的紀念,以及外界訪客的傾訴。

    時間一天一天靜水般的過去,蒲牢的實力越來越強,修行是他的本能,就像必須守護金櫻林一樣本能,他的實力越來越強大,膨脹的近乎不可思議,但是這些都沒有人知道,無論他如何的孤單。寂寞,強大。都是一個注定要被綁定在聖地上的祭品,被外面的斑斕世界所遺忘。

    蒲牢一直到自己幾百歲才見到自己的一個血脈相連,來自梭羅堡的姐妹,狴犴。

    那個時候狴犴還是先代狴犴,第七妖王,一雙紫色的眸子亮閃閃,臉上帶著靈動的笑容。那天她的突然到來讓蒲牢吃了一驚——這是他幾百歲看到的第一個除了自己之外的妖。雖然很快那些來自櫻花牆傳承的意識讓他認出了狴犴是誰,但是那股難以言狀的新鮮感還是讓蒲牢呆愣了很久。

    他第一次和另外一個人說話——他會說話,但是這項能力多少年根本沒有用上過,以至於說話的時候聲調微微的顫抖,狴犴有些好奇的說蒲牢你怎麼回事,嘴巴抽筋了?

    蒲牢帶她走過了金櫻林的每個地方,那些紛紛揚揚下著金粉般的櫻花樹,還有白茫茫粉妝玉砌的白光櫻花殿,狴犴一邊走一邊笑著說。這裡比梭羅堡還好看,蒲牢你可真是有福氣。

    比不上梭羅堡,我知道那裡比這裡大的多,能看的東西,也多的多。蒲牢沉聲道,跟我說說梭羅堡的事情吧,還有其他人。

    狴犴走後,蒲牢又獨自看金櫻林的櫻花看了很久,對著那些千百年不變的金色櫻花林,想像著梭羅堡裡的五光十色,喧囂熱鬧。

    大約四百年前,一隻彩烏鳥機緣巧合的躲開了金櫻林結界入口的強力結界,竟然讓他誤打誤撞進了來還沒有立刻暴斃,但是也是奄奄一息,蒲牢看到這個稀罕的活物,又沒有威脅,便帶回去療傷,好了之後才送出金櫻林。

    彩烏鳥感激道,老大,你真是好妖,我出去後肯定好好修煉,幫你守著外面,這樣,凡是要進金櫻林的妖都要先過我這一關才行。

    蒲牢不怎麼能聽得懂外面的套話,未置可否,看著那個小小彩色的鳥兒露出真身,一搖一晃的向著出口飛去,默默的若有所思,幾天後他嘗試著按照那個彩烏鳥的本體為原型製成了小靈鳥逗趣兒。

    也稱得上是活靈活現,栩栩如生,只是畢竟那不是真的生命,他想叫它唱,就唱曲兒,讓它飛舞,它就震動翅膀,訓它它也不惱。

    總而言之還是無聊,但是對於一個蒼白的活了這麼多年的人,也算是有趣的事了。

    只是沒想到,距離先代狴犴拜訪九百年後,那個孩子又來了,還是紫色清明的眸子,還是紫灰的長髮及腰,還是強烈的雷靈素隱隱待發,連身上精緻的輕甲都沒有怎麼變,但是還是有些東西變了,比方說眼神氣質,從天真明朗到清冷嚴肅,完全不像一個人。

    「負屭麼?」蒲牢和狴犴站在一處走廊的欄杆前,面前是大理石築基的花園,裡面種滿的還是金色櫻花樹,「他一出生就出事了?」

    「是啊,之前百年沒有動靜,突然破殼而出,性情大變,而且本來是土靈體質的他一出來就攪出一股不明不白的惡毒金靈素,兩方混雜在一起差點傷到了睚眥,現在被囚牛困進了囚魂印暫時封印,但是這不是辦法。」

    「睚眥和囚牛讓你來找我,不只是為了負屭吧。」蒲牢淡淡的說道。

    狴犴噎了一下,睚眥和囚牛讓她來的目的還真的好像只明說了負屭……但是除了負屭呢?狴犴突然認真的想了想,蒲牢千年多不出聖地,卻有著那種近乎把一切掌握在手裡的力量,那麼……

    「梭羅堡很不好。」狴犴坦然的說道,「很多事情我已經說過了,嘲風這百年來都找不到下落,雖然大哥不常說,但是我們心裡都清楚,幾乎能肯定是流落到人間去了……大哥……甚至有人為打開聖樹結界接回嘲風的……想法。」

    「簡直是胡鬧。」蒲牢的聲音突然變得生冷堅硬,「你們把聖樹結界當做什麼?」

    「……」狴犴抬頭看著蒲牢,「大哥說嘲風不能不管。」

    「要管就再等九百年,聖樹結界會再次打開百日,那個時候儘管可以去找回,竟然要打卡聖樹結界,真不怕天罰麼?」

    狴犴聽了這近乎懦弱的話有些訝異,就算她的修為比不上囚牛也比不上蒲牢,但是辨別出兩人的修為高下還是很輕鬆的,蒲牢的靈力很顯然比囚牛強大的多,但是提出那般大膽計劃的是囚牛,而蒲牢卻顯得這般保守怯懦。

    狴犴知道兩人的強弱,但是或許還是不知道,很多情況下的無畏都來自於部分的無知,越強大的人,就約會恐懼,他們的境界比普通人要高的多,眼界也要高得多,他們懂得畏懼,所以活的更久,更謹慎,更強大。

    「……可是,九百年,難道第三妖王的位置要空缺這麼久,讓嘲風在紅塵漂泊那麼久嗎?……還有除了嘲風,贔屭的魂魄受損,現在性情都變了許多,終日失魂落魄的,看著教人難受。」說到這裡狴犴搖了搖頭,「他和嘲風又極為要好,只怕不只是魂魄殘損,心也傷了。」

    「集魂聚魄還算是可行,不是太不切實際,」蒲牢說道,「你回去,勸得動就勸,若不想要梭羅堡毀在他這一任囚牛手裡,否則就不要打聖樹結界的主意,告訴他,這是聖地守護者蒲牢給他的忠告。」

    狴犴斷是沒想到會把話說的這般嚴重,連一聲大哥都沒有,直接擺上了自己的身份,不過仔細想想好像也沒有什麼錯,囚牛到現在還沒有滿千歲,比起這個蒲牢其實還算是晚輩。

    「……多謝了,蒲牢。」

    「至於負屭那件事兒,大約是他生前體內就被鑽入了什麼東西。」蒲牢看著自己的掌心,似乎在思索著什麼,「然後一起被封進了化生卵,不斷腐爛發酵,百年之後釀成了惡果一次性爆發,就是你們現在看到的樣子。」

    「生前……鑽進了……什麼東西?」

    「某種金靈素的東西,」蒲牢不怎麼擅長說話,遣詞造句的能力都來自靈識傳承,幾百年沒有交流對象,真的一句一句解釋起來很有些吃力,「被化生卵的環境刺激,然後和卵裡的負屭進行了長達百年的融合,最後變異成了一個,怪物。」

    「……那要怎麼辦?」

    「殺死,再次重生。」

    「開什麼玩笑,那是我們的兄弟,我是說怎麼把負屭恢復正常?」

    「靈肉融合了百年,還是在化生卵那種場景下……分化談何容易,」蒲牢搖頭,「把他帶來金櫻林讓我試試或許可以,但是聖地是不允許墮落的妖王進入的。」

    「那你……」

    「除非整個桫欏林陷落,否則我不可能離開金櫻林。」蒲牢打斷了狴犴的話,「這句話,我九百年前就對你說過,現在,依然還是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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