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潛龍勿用 第七十一章 希望 文 / 一劍封喉
自後方傳來一串腳步聲,黑咕隆咚也看不清究竟有多少人,陳叫山將手朝下一壓,示意兄弟們全都蹲下來,不要慌……
待腳步聲再近了一些,遠遠聽見有人在喊,「隊長,隊長……是我們啊……」
原來是臨陣逃跑的那幾人。
「隊長……瘦猴……瘦猴被長蟲給咬了……」
兄弟們一聽,都鬆了一口氣,但瞬間又生氣——狗日的,剛才有人攆殺,你們就逃跑,現在剛消停了,你狗日的被長蟲咬傷,又回來求救了……
有一位大個子將瘦猴背著,跑近了,將瘦猴放下來,大口喘著氣,另外兩人也用手撐著大腿,脖子伸展如鴨。
陳叫山掀開瘦猴的褲腿,湊近查看:小腿處兩個米粒般大小的黑點,周圍的皮膚,全都變成了黑色,由此判斷——果然是毒蛇所咬!
瘦猴疼得嘴裡直吸氣,下巴抖個不停,彷彿不是腿疼,倒像是牙疼一般……
「跑嘛,讓你們狗日的跑嘛……」寶子忿忿地說,「一有事,你們就跑,這下跑得好嘛……狗日的這條腿都得鋸了哩……」
那位大個子,瞪了寶子一眼,「寶子,你……」不待話說完,寶子一個耳光,便扇到了大個子的臉上,「你狗日的,逃跑還有理了啊?」大個子被打得捂著臉,再不敢吭聲了……
陳叫山找來一塊紅布,咬在嘴上,「嗤「地撕下一條,對瘦猴說,「把褲子脫了!」瘦猴疑惑地看著陳叫山,「隊長,脫褲子幹啥?」
寶子看看陳叫山,沖瘦猴又是一瞪,「隊長給你治腿哩,又沒有娘們兒,你怕啥?
陳叫山將紅布條綁在瘦猴的大腿處,使勁一勒,頓時疼得瘦猴喊爹叫娘!陳叫山將紅布條緊緊勒住後,兩手順著紅布條所勒位置,猛地一捏,一掐,而後,一下下地朝後捋,十個手指頭不停地轉換著位置,一連捋了幾十下,對大個子喊,「拿把刀來——」
瘦猴一聽此話,頓時不喊叫了,急說,「隊長,真要鋸我腿啊?」大個子楞了一下,拿來一把大砍刀,陳叫山眉頭一皺,「換個短刀……」
陳叫山捏短刀在手,將刀尖對準毒蛇咬出的那兩個米粒般的黑點,「唰」地一刀劃過,將兩個黑點劃透,兩黑點之間,被刀鋒連成了一條線……而後,將瘦猴的腿,架在自己膝蓋上,左右兩手的虎口,牢牢卡住傷口兩側,朝內使勁地擠,並用嘴去吸那傷口上湧出的黑汁,吸一口,朝外吐一口,再吸……
待毒汁吸完,陳叫山找來由柳郎中提供的蛇傷藥,撒在瘦猴傷口上,用短刀輕輕地刮磨一番,用布將傷口包紮好了,抬手擦擦額頭的汗,吁了一口氣,「行了,到底鋸不鋸腿,就看你的造化了……」
取湫隊伍繼續朝前進發,大個子背著瘦猴,另外兩個逃跑的人,用一張床板,抬著那個犯了羊兒風的柏樹寨俘虜,另一個俘虜,見自己的弟弟病情稍緩,且感受到陳叫山的仁義,此刻拉車前行,便十分賣力……
隊伍朝前行進了約三里地,漸漸又聽見了水聲,道路又繞到了虛水河邊,與虛水河纏繞並行了。
陳叫山挑了一塊依著河邊的空地,對眾人說,「行了,我們今兒晚上,就在這兒歇息吧!」此處,一面是虛水河,一面有個石頭堆,左右皆有屏護,前後視線開豁,是個適宜紮寨的好地方。
大家在河邊釘好橛子,拉起窩棚布,將床板和被褥鋪開,讓車馬首尾連綴起來,在窩棚後方,形成一道月牙形屏障,只留前處一道豁口,便各自歸位,躺倒睡下……
為了盯梢防衛,陳叫山沒有睡,坐在豁口前方的河邊,手裡捏著兩塊小鵝卵石,一下下地撞擦著,擦得火星頻閃……
將兩塊鵝卵石團在手裡,撫來轉去,接著,又是一陣撞擦……
夜風吹了起來,一下下撩著陳叫山的頭髮,平闊的河面,潑墨的夜,低低的水聲,伴隨著陳叫山微微歎息聲……
取湫征程,方才行了一日,陳叫山便已然領教了箇中滋味。取湫之十大禁忌,已經被壞了不少:不得殺生,已然殺了人;不得走回頭路,已然走了;不得說「殺」字,已然說了許多次了……
取湫,求雨,舞柳龍,跪梯,誦經,龍王,禁忌,規矩,虔誠……老天爺啊,多少幽冥之事,世間凡人,何能洞曉其中之玄機?人食五穀雜糧,地生草木莊稼,陰陽聚氣,氣走則風,水蒸起雲,雲散下雨,雨落聚水,水潤土地,地生莊稼,莊稼養人,生老病死,死又入土……很多時候,血肉之軀的人,不及一棵樹,一隻鳥,一塊石頭……所謂人順天命,可所謂的天命,又是什麼呢?人若有一片虔誠,便會感化蒼天之心麼?人若無此中之虔誠,便要受蒼天之責罰麼?究竟是人去順天,還是天在擺佈人?
陳叫山仰看幽遠深邃的夜空,平視靜靜流湧的河水,俯察自己手中的兩塊鵝卵石,不禁在心底默語:人心之中的虔誠,到底是對天的順從,還是對天無可奈何的另一形式的悖逆?祈願蒼天開眼,便是人的終極願望,一代一代人,永遠的願望麼?有多少人,為這願望在活著?又有多少人,為著這願望,早已死去?這願望能看得見,摸得著麼?是炎熱時的一陣清風?寒冷時的一片暖陽?旱災時的一陣及時雨麼?迫切時,這願望,燃燒在人們的胸中,足以燎原;索然麻木時,或這願望,又如這鵝卵石撞擦出的火星,除了一霎那間的亮光,虛弱得一無是處,什麼也不能點燃……
思接千載,悟游萬極……陳叫山終究還是回到了如今的自己——這個在黑夜裡,靜靜坐在河邊的自己;這個為了討活命,背井離鄉,來到樂州,背負使命,不顧艱險,毅然取湫的自己……
所謂的願望,所謂的希望,其實,全在人心之所向,所向之大,便如燎原之火,所向之小,便似火石相撞——這便是信念,這便是希望的所有玄機?
陳叫山忽地便想起了夫人送給他的打火機,便從身上摸出來,一打,火光跳了出來,儘管只有半寸長,筷子般粗細,但火苗紅藍相間,火光閃耀著,不怕風,不怕潮,足以照亮方寸天地,也足以點燃一切……
幽思中,陳叫山身子朝後靠去,躺在石灘上,漸漸睡著了……
不知何時,陳叫山忽地從夢中漸醒,轉頭看,模模糊糊之虛影中,有一個黑影,正朝著自己慢慢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