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潛龍勿用 第160章 湫泉 文 / 一劍封喉
譚、孫、何、余四人,走出密室時,滑門拉開,萃棲樓已是華燈初上,大大小小的紅燈籠,映得黃昏天空亮紅一片。經|典|書友群25779-060或240-0612絲絃彈唱聲,水煙鍋的吸溜聲,麻將牌的嘩啦聲,按摩敲背的啪啪聲,迎來送往的嗲聲嗲氣聲,紅男綠女的打情罵俏聲,響成一片,匯聚起來,渾然上升,越過燈籠映照的亮紅區域,進入夜的空,便逐次散開,淡去了……
樂州城的夜空一片幽黑,高家堡的夜空一片幽黑,太極灣的夜空一片幽黑,滴水巖的夜空,也一片幽黑……
守在白龍洞外的兄弟們,吃罷了鄉親們送來的吃食,點起了火把。鵬雲幾次舉著火把,站在滴水巖瀑布下,伸著脖子朝瀑布裡面看去,希冀著視線能穿透流水,進入白龍洞。但看了幾眼,又退回身來,在草地上坐下了。
草地上已有了露水,鵬天站起來,拍拍屁股上的露水,也要去瀑布看,七慶便懶懶地說,「行了,消停些吧,走來走去的,把我都晃暈了……」鵬天見七慶躺在草地上,身下墊著油布,一副安逸的姿態,抬起腳,準備去踢七慶,面瓜便說,「天,別看了,隊長他們該出來的時候,自然會喊我們的……」
洞外的兄弟們,等得焦急,洞內的陳叫山他們,更是摸索前行,走得焦急。
蘇爺與陳叫山走在最前面,蘇爺將火把換了一隻手舉著,蹲下來,用手捶捶後背,說,「陳隊長,估計外面現在天都黑了,咱別急,越急越尋不著湫泉……」
蘇爺說,這白龍洞裡的湫泉,怪得很:風調雨順的年景,入洞不到一里深,便能尋到湫泉了。乾旱越厲害,湫泉就越藏得深,走上個五里六里的,都屬正常。老輩子的人,編過一段順口溜,說,「湫泉,湫泉,小孩兒膽,你攆他就閃,你慢他就盼,不是湫泉藏得深,是你心兒起了亂……」
身後的三旺、鵬飛,以及另兩位鄉親,經過這近一天的摸索前行,直腰走,貓腰走,下蹲走,爬行走,上坡走,下坎走,幽黑無比的空間裡,既要防止頂上的尖尖石頭,戳傷了自己,又要防止一腳踩不穩當,滑跌到一些深溝大豁,或者極為隱蔽的洞中洞裡去,幾人皆是腰困腿酸,疲憊不堪……
陳叫山咬著牙根,將手扶在一快尖尖石頭上,四下探望,儘管目力所及,僅是火把照亮的那一片區域,便說,「蘇爺,照今年這乾旱,你估摸還要走多深,才能尋到湫泉?」
蘇爺從衣兜裡掏出一塊肉乾,大口大口地嚼著,嚼得白鬍子一翹一翹,「這可說不准哩……打我記事起,到現在,就一直沒人把白龍洞摸透過……」
鵬飛聽見這話,便說,「會不會咱白折騰一趟,見不到湫泉呢?」
蘇爺大口嚼著肉乾,又解了腰上的葫蘆,朝嘴裡灌水喝,抬手抹了下鬍子,卻沒說話……
陳叫山緊皺著眉,知道鵬飛這話,也不是沒有可能……可是,在洞中這一路摸索前行的過程中,陳叫山的腦海中,閃過許多的畫面與聲音柏樹寨的人,在那小土包上飛射出來的火箭……貔貅疙瘩手執鋼叉的蔑視眼神,斗金麻笑起來時,一臉的麻子像芝麻一般抖閃……水神蒲老爺的塑像前,那一個個跪倒的災民,在香火裊裊中,雙手合十,一臉虔誠……高雄彪曾經的肺腑良言「天不下雨,是雨雲未能形成,氣候之節序未到而已,並非是什麼龍王無視,天帝無情,在我看來,純屬無稽之談……西洋人早對天氣之變化,進行了無數種研究,風雷雨電,陰晴霜雪,已然循出一種可供人按圖索驥的規律來,這規律,便被稱為氣象學。有此學科,西洋人便不再盲目,不再惘然,不再麻木……」……那鐵索橋下令人觸目驚心的鐵鏈凹槽……盈風道長將拂塵一揚,俯身去看那卜盤時的仙風道骨模樣……自己手執機槍在碉堡上射擊時,那一顆顆從北城外,越飛城牆而入的火龍丸……香爐峰背後的亂葬墳,秋風斜照中,那一個個隆起的新墳……
陳叫山微微歎著氣,但這歎息聲低,近於虛無,除自己外,無人可聽見,「管什麼藏得深藏得淺,這一路都走過來了,就算咱把白龍洞翻了個底朝天,沒有尋到一汪湫泉,我也要抱幾塊白龍洞的尖尖石頭出去,告訴那些死去的兄弟們和鄉親們,告訴樂州城那些眼巴巴盼著咱回去的災民們,告訴他們我們回來了,我們盡力了,我們把白龍洞翻了個底朝天了,這些石頭,就是取湫的結果!龍王爺也好,老天爺也罷,不會不開眼……」
蘇爺轉頭看著火把映照下的陳叫山面孔,那瘦削如巖的下巴,堅定而充滿決絕的眸子,眸子中投射出來的光芒,點著頭說,「陳隊長,有你這樣的幹勁和決心,莫說湫泉了,你就是想上天摘北斗七星,玉皇大帝都要派人給你搭梯子呢,一顆星星也不會少了你的……」
六個人歇了一陣,又朝前行進……
「蘇爺,你聽……那是什麼聲音?」陳叫山側著頭,脖子伸著,耳朵朝前方擴去,聽見前方幽暗處,似乎傳來「嘩嘩嘩嘩嘩」的水聲……
「湫泉,是湫泉……湫泉就在前面!」蘇爺也側耳聽了一下,激動地確認著!
前方洞壁上,參差交錯的岩石間,露出一個桶口般大小的泉洞,兩塊尖稜的岩石,一左一右,分卡在泉洞兩側,使得泉洞中噴湧而出的湫泉,受了阻隔,噴濺起來,萬千顆水珠,在火把光照下,滅了又閃,閃了又滅……湫泉噴射出一道彎彎,落在下方的一個「了」字形的巖溝裡,水泡泡一個個地鼓動著,破滅著,簇擁著,移動著,朝著「了」字那一挑鉤處流去,水流朝下,不知流向何處去了……
「感謝老天爺,感謝老天爺……咱們跪下拜謝老天爺吧!」蘇爺一個八十八歲的老漢,這一瞬間,看見了湫泉噴湧,彷彿大漠中掙命的人看見了湖泊,尋寶的人在礦洞中看見了金燦燦的金子,竟然忽地便哭了,大顆大顆的眼淚,叭嗒叭嗒往下掉,老淚縱橫,眼淚順著臉頰淌,淌濕了下巴,淌濕了白鬍子,跪倒在地,雙手合十,連連磕頭……
陳叫山的鼻子酸酸的,眼淚在眼眶裡打著轉轉,卻沒有掉下來……
陳叫山跪在地上,說不清道不明自己的感受來彷彿這不是一種欣喜,不是一種興奮,不是一種甜蜜,不會使人大笑,大跳,大喊大叫,相擁而泣,彈冠相慶。而是一種釋然,一種釋放,一種足以消解心中無數塊壘的暢快,一種山重水復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的曲折心緒,一種歷盡艱險,毅然決然,守得雲開見日出的無悔與無愧……似是一個始終被鄙夷,被懷疑的人,終於讓所有人都得以認同,似一個被冤枉,被曲解,被仇視多年的人,終於被澄清了冤枉,理順了曲解,化散了仇視……笑容,或者眼淚,這一刻,都不能準確詮釋這種感覺了……
三旺將陶罐伸向泉洞,聽見湫泉在陶罐裡嘩嘩嘩地響著,似聽著金黃的稻穗,在鋒利的鐮刀下「噌噌噌」被割斷,三旺扭過頭,將臉埋進一片黑暗中,也哭了,哭得像個孩子,哭得身子抖個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