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潛龍勿用 第223章 迷惘 文 / 一劍封喉
看著高新權一眾人趕著馬車遠去的背影,陳叫山深深吁了一口氣……
在回盧家大院的路上,鵬天背著錢袋子,七慶用干荷葉包了些吃剩下的雞肉,跟在陳叫山身旁,邊走邊聊著天……
「隊長,今兒沒喝酒,可真是失誤了啊……」鵬天說。
陳叫山轉頭一愣,「怎麼個失誤了?」
七慶便解釋說,「隊長,你沒看出來麼?高家堡那幫兄弟,其實心裡邊想喝酒來著,結果你說不喝,人家也就不好意思喝了,淨喝了一肚子開水……」
「嘿,我說你們兩個……」陳叫山左右一打量,「是不是你們兩個沒喝酒,這心裡惦記,肚子裡的酒蟲癢癢啊?」
「隊長,這你真冤枉我們了!」鵬天將錢袋子朝肩膀上又送了送,「沒錯,小山王平時是不讓他們喝酒,可正因為如此,這幫兄弟出了高家堡,就想逮會喝那麼一點兒,他們這一路走回去,紅臉的也不紅了,嘴裡有味兒的,也就沒味兒了,他們都不說,小山王哪能知道他們喝了酒啊?難道還劃了他們肚子看不成?」
「是啊,隊長……」七慶也補充說,「這規矩都是人定的,規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嘛,只要都不說,喝點酒別耽擱正事,怕啥哩?」
鵬天朝陳叫山跟前湊了湊,低聲說,「隊長,我說句話,你可別嫌不愛聽啊……」陳叫山笑了笑,說你說……
「隊長,你這人啥都好,就是有時候有點死心眼兒呢……」鵬天見陳叫山臉上始終有笑,膽子愈發大了些,話匣子就此大開了,「就比如說今兒這喝酒的事兒,人家嘴上說不喝,可心裡想喝哩,你卻看不出來,還順著人家的話,說什麼要遵守規矩,弄得人家也沒話可說了,就只有喝開水了……再比如,咱去取湫,講這規矩,講那規矩,還真的要鑽滴水巖白龍洞,隊長你說,咱要在別處舀點水,裝陶罐裡帶回去,誰又能看出來呢?咱冒那麼多險,受那麼多罪,吃那麼多苦,值嗎?老天爺是因為咱冒了那麼多險,受了那麼多罪,吃了那麼多苦,才下的雨嗎?咱不去取湫,老天爺就真的不會下雨了麼?」
陳叫山下意識地看看天空,天上陰沉沉,沒有太陽,沒有雲,就是淺灰色一片……
趁著鵬天說了一陣,吐唾沫的間隙,七慶見陳叫山並沒有不快,便也說了起來,「要我說,小山王也真是的,在他們高家堡搞這規矩,定那規矩,規矩來規矩去,你說,高家堡百姓心底裡真就服氣,真就願意麼?我看是他們怕小山王罷了,不敢得罪小山王罷了。()退一步說,就算他們心裡真的是服氣的,打心眼願意的,可小山王之後呢?是人終究要死的嘛……小山王之後,高家堡的那些個規矩,還真的能祖祖輩輩執行下去麼?再退一步說,就算高家堡的那些個規矩,祖祖輩輩地執行下去了,又能咋樣?高家堡之外的地方呢?樂州之外的地方呢?普天之下呢?」
陳叫山忽然站住了,看看七慶,看看鵬天,想說什麼,嘴唇動了動,卻說,「你們繼續說……」
鵬天便又接了話,「是,在小山王管理下,他高家堡是富足得很,可天底下受苦受難的地方還少麼?各到處餓死了那麼多人,有的一個莊,一個村,全都餓死光了,他小山王有多大的本事,能讓別處的人都不餓死麼?他們高家堡定的什麼六大規矩,什麼不准偷盜,不准搶劫,不准奸。淫,不准賭博耍錢、濫飲酗酒、抽大煙,這在高家堡吃得開,高家堡以外呢?賭館,煙館,窯子,各到處都是,他小山王咋不去管呢?莫說偷盜搶劫了,殺人放火的,掘人祖墳的,賣人買人的,保安團那些人都不管,他小山王能管的過來麼?」
「唉,當今之亂世,國家亂,世道亂,人亂,啥都亂……」七慶將手裡的干荷葉包掂了掂,「像咱現在能吃這雞肉,可連雞肉氣氣都聞不到的人,一茬一茬的,何止十萬百萬?小山王這樣的人,高家堡這樣的地方,在當今之亂世,頂啥用啊?我覺著,他們高家堡的人都在做夢,做他們的美夢,這夢能不能做下去,一直不要醒,能做多久?唉……」
陳叫山看著七慶和鵬天皺著眉頭,邊走邊歎氣,便笑著說,「敢情今兒我犯了大糊塗了,沒讓兄弟們喝酒,這罪過不小哩!瞧你們這牢騷發的……」
「隊長,這不是酒的事兒啊……」鵬天說,「今兒在必悅樓,就算咱跟高家堡的兄弟把酒喝了,又咋地?高家堡還是高家堡,小山王還是小山王,這亂亂的世道,還是亂亂的世道,該殺人的殺人,該放火的放火,該打仗的打仗,沒飯吃的餓死的,沒衣服穿凍死的……隊長你說說看,天下如此,世道如此,小山王的高家堡就是孤島,一圈都是水,誰能說哪天這孤島不被水淹了呢?」
陳叫山停下步子,便問,「那你們說說,有啥法子,能讓天底下的人都有好日子過?你們給我說個法子……」
鵬天將錢袋子換了個肩膀背,用手撓著額頭,不吭聲;七慶將手裡的干荷葉包,攥了兩攥,也不吭聲……
陳叫山就笑了,「既然你們不知道,我也不知道,恐怕他小山王也不知道,既然都不知道,咱發那麼牢騷,有個球子用?有一個小山王,總比沒有好,多一個高家堡,總比少一個好……」
陳叫山「唉……」了一聲,忽地想起姑丈以前喝醉酒,有時穿著長袍,站在天台上,望著遠處,唱著的那曲兒,「舉世皆濁我獨清,何如不清,舉世皆醉我獨醒,何如不醒……」
陳叫山便大聲地唱了起來,「舉世皆濁我獨清,何如不清,舉世皆醉我獨醒,何如不醒?狼煙盡處春花榮,春花有窮盡,來年景無窮,我自問天去,天下何太平?」
鵬天和七慶看見陳叫山忽地唱著曲兒,大步向前走了,愣在了原地,鵬天便說,「咱今兒是不是話說多了,惹隊長不快了?」七慶說,「我也不曉得哩,咱趕緊走吧……」
回到盧家大院,鵬天將錢袋子抖了兩抖,問,「隊長,這些錢,給楊賬房還回去?」陳叫山便說,「還,先留著吧……」而後,又對七慶說,「慶,你到伙房去,給我弄些酒來……」
七慶抱著一罈子酒回來了,陳叫山接過酒,說,「你們出去打問打問,看看宋城窯場那邊有啥動靜沒?」
陳叫山暗中已經派了滿倉、黑蛋、面瓜,以及一幫太極灣民團的兄弟,去監視宋城窯場了,陳叫山給他們的交代是,只在遠處看,不要靠近,不要打草驚蛇,不要輕舉妄動,沒有什麼風吹草動,就不必回來報告……
七慶和鵬天出了盧家大院,鵬天扇了自己一個響亮的耳光,七慶一怔,問他咋了,鵬天說,「今兒怪我多嘴,你看,隊長臉色不太好,估計一個人在裡喝悶酒呢……」
鵬天所料不錯,陳叫山此刻將自己一個人關在裡,倒了一碗酒,一口喝乾了,用袖子抹了抹嘴巴,又倒了一碗……
「隊長,你這人啥都好,就是有時候有點死心眼兒呢……」
「咱冒那麼多險,受那麼多罪,吃那麼多苦,值嗎?老天爺是因為咱冒了那麼多險,受了那麼多罪,吃了那麼多苦,才下的雨嗎?咱不去取湫,老天爺就真的不會下雨麼?」
「隊長你說說看,天下如此,世道如此,小山王的高家堡就是孤島,一圈都是水,誰能說哪天這孤島不被水淹了呢?」
「他們高家堡的人都在做夢,做他們的美夢,這夢能不能做下去,一直不要醒,能做多久?唉……」
陳叫山想著一路上鵬天和七慶說的話,又喝下了一碗酒……
整個西內院,就陳叫山一個人,這時,陳叫山忽然聽見禾巧在外面喊,「陳隊長,陳隊長……「
陳叫山拉開們,禾巧一怔,「陳隊長,我還以為西內院沒人呢……「
禾巧坐在陳叫山裡,鼻子動了動,聞見裡濃烈的酒味,看見桌子上擺著的一罈子酒,一個海碗,便說,「陳隊長怎麼一個人喝酒?」
陳叫山揉揉自己的耳朵,笑著說,「天冷了,喝點酒暖和暖和……禾巧,你要不要來點兒,暖和暖和?」
禾巧嘴唇一抿,點點頭,晃得劉海兒一陣跳……
陳叫山將碗裡的酒倒上了,四下看看,見只有這麼一個碗,禾巧看出了陳叫山的意思,便說,「我就喝那碗,你喝一大口,我就喝一小口……」
「成,痛快!」陳叫山將滿滿一海碗酒,端到禾巧跟前,「來,你先喝」
禾巧雙手接住大海碗,看著酒影中的自己,右邊耳朵上方的頭髮,有些散了,便騰出一隻手,去捋頭髮,碗太大,酒太滿,手剛一鬆開,差點翻傾,陳叫山喊了一聲「小心」,趕忙去扶,兩手一下將禾巧的右手捧住了……
禾巧本將頭髮捋好了,陳叫山捧住了禾巧的右手,禾巧一慌,頭髮又散了下來,又去用手捋……
禾巧雙手端著碗,淺淺喝了一口,臉就更紅了……
「陳隊長,該你了……」禾巧抬眼看了一眼陳叫山,將海碗遞過去,陳叫山剛一接住,禾巧便將雙手抽出來了……
陳叫山端起酒碗,一揚脖子,「咕咚咕咚」喉結一陣移動,將一大碗酒喝乾了……
陳叫山重又將酒倒上,又遞給禾巧,嘿嘿嘿地笑著,「禾巧,多來點兒!」禾巧便多喝了一口,頓時咳嗽起來,連忙將酒遞還給陳叫山,「我真不太會喝酒……」
陳叫山接過酒,又是一大口,將酒喝完了!
禾巧看見陳叫山喝酒這麼快,這麼猛,便說,「你喝那麼快幹啥?喝快了嗆喉嚨哩……」
陳叫山將大海碗單手拿著,抬袖子擦了擦嘴巴,嘿嘿笑著,「痛快哩,不怕嗆……」
禾巧見陳叫山又倒了滿滿一大碗,便說,「你是不是有啥心事兒呢?」
聽禾巧這麼一問,陳叫山一頓,哈哈大笑起來,「就是喝個酒,暖和暖和,啥心思哩?」
禾巧見陳叫山不願意跟自己說心事,便從陳叫山手裡奪過大海碗,「好,我也暖和暖和……」說著,也一揚脖子,「咕咚咕咚」地喝……
陳叫山見禾巧一個姑娘家家,喝這麼猛,趕緊一把將大海碗奪了,「你咋喝那麼多?」
禾巧連連咳嗽著,用手扇了扇嘴巴,抬頭看著陳叫山,「跟你一樣,暖和……」
陳叫山看著大海碗裡剩的半碗酒,卻不再喝了,將酒碗緩緩放下了……
「禾巧,你說,天底下有人享福享樂,有人吃苦受罪……」陳叫山問,「吃苦受罪的,流的汗水比享福享樂的多得多,可為啥還是吃苦受罪呢?」